书城短篇空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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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圣主传

引子

阴暗的石牢里,角落的一盏烛灯发出暗淡的昏黄。

一个人被长粗的铁链锁死在没有灯光的另一个角落,披散着的长发下面掩盖着一张失血过多的苍白面颊,一道长长的血印从右眼边一直延伸到下巴。他的身上更是不堪,大大小小的鞭痕仍在渗血。

他半坐在地上,一头银色的小狼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舔着他腿上的伤口。

远处传来人走动的声音,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

澜沧国星海神殿

一排身着紫衣的人神色匆匆的行进在笔直的青色石板路上,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同样的木盘,木盘上的东西却各有不同。

青色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恢弘的宫殿,入殿需先踏过白玉制成的一千石阶。

那些人排着队,脚下步伐不见半分停滞,神色肃穆的鱼贯进入殿中。

宫殿的第三层是一整块儿场地,整层殿内没有用来透光通风的窗,也没有助人视物的烛台,大殿的正中央,一颗巨大的水晶球被四根看不出什么材质的柱子稳稳托起,以它为中心,周围不同的方位分别固定着二十八颗较小的水晶球,对应着天上的二十八星宿,此刻,它们正发出幽幽的蓝光。

当中的水晶球那里围着一群人,站在最前头的人一身银袍,袖口描了金色的描边,此刻正泛着微光。

“紫微垣暗淡,诸星不定,战乱将起。”他盯着闪烁的蓝光,眉头紧锁。

立于他身后的几人眉宇中同样满是焦急,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斟酌着开口,“可避么?我这就差人通告下去。”

“不可避,退则永无止境,不如,我去看看。”他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说道。

“圣主,不可。云梦乃是妖境,不可测之地,您万不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看见圣主竟然动了去妖界的念头,几人赶忙出声阻道。

他回身轻轻笑了笑,“无妨,此次妖界乃是祸始之地,只要能够穿透壁垒,我便能够看清那里的命轨。我离开这几日,你们万不可掉以轻心,需时刻观察着此处的情况。”

银色的身影穿梭在大殿中,很快便消失在了通道口处。

行前,他为自己此行卜了一卦,龟甲的暗纹一再警示他此行乃是大凶。

他依旧,独身上路。

此时,远在云梦的冰枫雪林中,狼族族长之女银月正捧着本古籍,兴致勃勃的面对着桌案上放着的五花肉念念有词。

绛珠做贼一样在旁边替她守着,还要时刻关注着门口,确保没人会突然闯进来。

小丫鬟好不容易逮到银月嘴里不念叨了,赶忙插话,“小姐,您练这个有什么用啊?还要藏着掖着的像做贼一样。”

银月豪迈的一甩头,“小丫头,你懂什么,这可是古籍啊,我从爹爹床底下偷翻出来的,当然得偷着学。”边说着边反复比划着书上画的需要进行的手决。

我怎么觉着族长会更在意你浪费粮食,绛珠一脸无奈,这已经是第十七块儿可怜的五花肉了,打小姐翻到那本古籍开始,一直折腾了这么多天还没消停过。

“哎哎,绛珠,看到了没,刚刚那块儿五花肉亮了。”银月突然万分惊喜的嚎了一嗓子,把绛珠从神游状态生生拽了出来。

小姐,它明明还是那块儿五花肉好么!绛珠深感欲哭无泪。

……

点苍山是沧澜国最高的山峰,上半部分整个处于云间,人立足于山脚,会无端的生出一种渺小卑微之感,点苍山植被茂密,植物品种足有上万,但是点苍山没有哪怕一种动物或是昆虫,世人甚至特意为此山写了首打油诗,“点苍山上点苍生,雾隐星伴神仙迹,最美不过穿云燕,最寒不过积雪峰。”

此刻,一人一袭白衣,胯下一匹神骏的白马,正行在这山上皑皑白雪之中,远远看去,竟似浑然一体。

周围分明已是极冷,他鬓角竟渗出了汗。

“终于要到了”,他拍拍胯下的马儿,“云儿,将我放到这里吧。”

那马竟似能听懂人言,将颈部弯成拱形,前腿微微下蹲,方便背上的人下来,那人下马后神色温柔的抚了抚马上的鬣毛,“云儿,再见了。”

他不再停歇的向前走去,前边是一大块儿光秃秃的地皮,没有植物,更没有雪。

那马匹似是知晓了些什么,嘶律律一声长鸣,眼角竟含热泪。

他没再回头,一步一步穿过有着白雪的地方,仿佛白玉砌成的手抬起,在身前触摸着什么,然后身形渐渐消失,似乎离开了这个世界。

壁垒后面同样是一片白雪覆盖的场景,然而似乎很突兀的,高山变成了平地,远远望去,此处是一片枫树林,而在他身处之地的不远处,有着一座高于点苍山的大山。

狐族领地。

黑暗诡秘的神殿里,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胡篱,有人类进入妖界了,刚好在我们的领地,把他抓来,活捉。”

“是。”

“对了,切勿直接与他接触。”

圣主君燚此时有些迷惘的环顾着周围,关于妖界的事情他不过耳闻,现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少主,我们怎么做?”此刻,不远处藏匿着两个身影,正是刚刚赶来的胡篱和他的一个手下。

“先跟着,不急,看他要走的方向是我们的领地内部。”胡篱狭长的双眼微眯,盯着不远处那道白色的身影。

“这个凡人也当真奇怪,我们妖界如此寒冷,他却只着一件单衣。”

“所以更要小心,你去看看那边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胡篱摆摆手,示意他噤声,此处是狐族与狼族领地的交界处,往日两族都恪守规矩,轻易不来此片区域,今日当真巧了。

那人诺了一声,影子在空中一闪便消失不见,很快便又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只兀自挣扎扭动的小狼。

那小狼真的太小了,不过巴掌大,眼眸灵动,一身银光闪闪。

“少主明察,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小的幼狼呢。”

胡篱盯着小狼,眼珠乱转,不知在思索些什么,“你刚抓它的时候,它过界了么?”

“自然是过界了,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他边说着边有些残忍的掐着小狼的脖颈提溜起来。

胡篱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微笑,“它可不像是幼狼呢,我想到办法了。”

君燚边走边观察着掌心的水晶球,此时,它正随着他行进的步子闪烁着,明明灭灭,如同呼吸一般,“祸起之地,容我一窥究竟吧。”

“呜呜….呜……”咫尺之间传来幼兽悲泣的声音。

他凝神看去,一棵树边蜷缩着一只银色的小兽,脖颈处被破开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雪地。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快步上前,抱起了蜷缩着的小兽,细细看着它颈处的伤口。

被放置在旁边的水晶球一瞬间光芒大炽,然而它的主人并没有关注到它。

他取出从神殿带出来的灵药,细细抹在它的伤口处,又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儿布条,将伤口处包好。

“这里如此寒冷,恐怕不利于伤口的恢复,我便先带你一程吧。他微微笑了笑,揉揉安静下来的小狼的脑袋,将它放进怀里,用体温温暖它。

水晶球又被捧起放在手上,此时它已经恢复了正常。

日渐西沉,君燚找了棵大树,清出了一块儿区域的积雪,又在周围洒下了一些白色的驱兽粉,小兽在他怀里不安分的拱了拱,被他揉揉脑袋安抚下来。

“暂且在这儿过一夜吧”,他似乎在对着小兽低语,声音渐渐飘散在空气里。“没想到,这里的夜晚也这样亮。”雪地映着月光,明亮如同白昼。

他起初睡的很不舒服,迷迷糊糊之间闻到一股异香,头便昏沉起来,他努力想睁眼,却再也睁不开了。

“呵,真是想太多,警惕心这样差的人类。”意识的最后,君燚只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

阴沉昏暗的牢房。

他已经被束缚在这里许多天了,背部紧贴着湿冷的墙壁,被锁在墙角,偶尔被鞭刑折磨,君燚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抓他,那些来行刑的人冷着脸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自己被下了什么毒,体内的灵力无法运转,他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忍受着雪域刺骨的森寒以及深入骨髓的剧痛,他的眼睛渐渐看不清东西,视力也越来越模糊,那头小狼不知道怎么跟进来的,每天都窝在他身边,将微薄的热量传递给他。

“哒哒哒……”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吱——”

朽木做成的牢门被强力打开,发出破败的声音。

进来一个一袭黑衣的人影,那人看去与人类无异,只是神色掩藏在黑暗里让人摸不清楚。“这样的你真是可怜呢。”

君燚只是抬头,努力的睁大眼,想要把眼前的人看清,然而半天也没有效果。

“别白费力气了,你中了一种混毒,这种混毒足以让你这样的人类渐渐失去五感,痛苦的死去。”黑衣人语音里带着畅快的笑意,“你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活着,占星殿不应该存在!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你还有用,这灭世之火就由你开始燃起了!满意么,圣主大人。”

“呀呀,混进来一个小奸细,我该怎么办呢?”他边说着边将手伸进君燚衣襟里面,拎出了一头小狼,“啧啧,可惜你衣服太破,护不了小家伙周全。”他的脸贴近君燚,在他眼前绽放出一个有些嗜血的笑容,“还可惜,你看不清自己身边的奸细呢。”

骨头断裂的声音在他的刻意碾压下显得那样大,他将身子从君燚旁边撤离,挥手将小狼的死尸丢到君燚身上,“好好享受你最后能感知到这个世界的时光吧。”

“混……蛋!”泪水渐渐漫出,刚刚还温热的小身体一点点变凉,君燚身体颤抖着,不忍心继续再看那个模糊的,一动不动的影子。

一缕白色的烟雾渐渐攀升,缠绕在了他的手腕上。

狼族驻地

粉色的帷帐里,沉睡着的银月唇角突兀的流出一抹血迹。她外散的妖力瞬间紊乱起来,惊醒了睡在隔间的小丫头绛珠。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慌慌张张跑来的绛珠看见银月眼角也开始溢出血液不觉大急。“小姐你忍忍,我马上去喊族长来。”

紧锁着的眉头骤然展开,银月猛然睁开双眼,“不可,没事了,你回去继续休息吧。”

紊乱的妖力瞬间平复,她又躺回床上,脸上有些干涸的血迹像是被什么抹去一样慢慢消失。

“是,那小姐你好好休息吧。”绛珠愣了一下,然后听话的将屋门悄悄关上,退了出去。

“死了……么?”银月侧过身来,盯着帷帐上垂下的流苏呆了半晌,某女终于抓狂的将自己脑袋揉成鸡窝头,“死了,死了!!才几天啊,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我还要面对五花肉多久才能成功啊!”

……

“差不多了吧。”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一座黑色巨龙的雕像旁边,背对着敞开的大门。

“该隐大人,他五感已失,近日伤口感染,怕是时日无多了。”胡篱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眼睛里不时划过一道血色光芒。

被称作该隐的人转过身来,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五官都显得扭曲起来,“好,好,不能让他死在狐族的领地,你走一趟,将他丢到狼族五长老门口。”

“是。”

该隐盯着神像前袅袅升起的烟线兀自出神,狼族五长老狼痴最恨人类,那人扔到五长老门前,必死无疑,天命?呵呵,不过笑柄,一千年了,我该隐终于可以重新出现在这世上了!

“小姐,别闹了。”刘伯一把白胡子急的都掉了几根,然而仍没能阻挡的了银月半分的肆虐。

某人上蹿下跳,把五长老的卧室翻了个底儿朝天。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五爷才刚刚夸过你近日懂事了,长大了,小姐,你快别折腾了。”

此时银月已经掀翻了一切明面上能看见的东西,桌案书架上本来整整齐齐的书被胡乱堆在一起,墨碟里的墨汁顺着桌沿已经流到了地上,花瓶之类的摆件此时都呈现翻到状态。银月一头乱发,此时正伏着身体往床底下使劲。

“小姐啊,小姐啊,您快别这样了,您在这样老头我怎么跟五爷交代啊!”刘伯急的泪花都出来了,然而还是没敢过去拉状似发着癔症的银月一把。谁不知道这个小祖宗是族长加所有长老集体宠的,不说别人,五爷可是最护短的一位,谁敢欺负小祖宗一下可不得收拾惨了。

此刻银月不知道在床底下摸到了什么,神色一喜,手重重按了一下。

书架后面的墙壁一震,左右错开开出一道暗门,银月激动地嘴快笑到耳根,“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上没有下,有戏有戏。”不枉她从大长老家一直翻到五长老卧室。

门口飘来一张可以媲美锅底的脸,几步就堵到银月的必经之路上,小丫头立刻就蔫了,讨好的冲眼前的人笑了笑,“五爹。”

锅底脸气的眉毛都竖起来了,“你们这帮子人都吃白饭的吗?把她给我丢出去!”

银月毫无反抗能力的被拖到了大门口,一路撒泼打滚装可爱也没能打动往常最好说话的五爹,大门砰的一声在银月脸前关上,瞬间银月感觉盖了一脸灰。小丫头依旧不放弃的死命叩着门,“开门!开门!放我进去!五爹!您让我进去看看,就看看。”

远远传来一声怒吼,“娘希匹的,别打老子小金库的主意!”

然后是一声尖锐的女声,“小金库?小金库还敢跟老娘喊这么大声?活得不耐烦了吧你?皮痒痒了是不是。”

宅院里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银月一脸我很怕的样子缩了缩脖子,飞速从事发地撤走。

“嗯……”护门的两座英武的巨狼石雕前,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正缓缓滑下,透过他破败的衣服,可以看到他身上一道道血痕,许多伤口都已经开始化脓了。

银月秀气的眉毛夸张的皱起,几步蹦跶到他身前,伸出脚尖推了推他。

那张带了一道鞭痕的脸上,双目紧闭,丝毫没有要睁开的样子。

“真是麻烦,本小姐日行一善,救救你好了。”银月边说着,手中兀自掐出一个法觉,昏迷着的人似乎被什么抬起了一样,飘起来跟在了银月的身后。

“少主,这……”躲在远处的一个人有些着恼的看着将人带走的银月。

胡篱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无妨,我们回去复命吧,毒就快发了,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

“你身上有种很好闻的气味呢”,银月眯着眼,回身兀自对着昏迷的人说着,“算你好运,看在你伤这么重的份上,我带你去聚英殿找我爹爹替你治伤。”顺便翻翻聚英殿里有没有后半部古籍。银月心里小算盘打的啪啪作响。

一缕白色的烟雾从飘在身后的君燚手腕处慢慢浮起,自后脑钻入银月的身体。银月行进的步伐顿了一下,眉宇间写满了复杂,有些功利的小眼神迅速收起,加大自己的度更快的赶向聚英殿。

聚英殿说是殿其实并不宏伟,甚至古朴的有些过分,整座大殿都是由实木搭成的,木头并没有经过打磨和上漆,整座大殿看来都相当粗粝。

“小姐,恕无礼,闲杂人等不得进入神殿。”门口的守卫脸色有些尴尬的拦住正准备冲进去的某人。

“闲杂人等?我?”银月气哼哼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救人如救火懂不懂?”

几个守卫神色更加尴尬了,“不是,是您带来的那个不明生物不可以进入神殿。”

“我……行,你们好,那姑奶奶今天就堵在这里不走了。”银月说做就做,一屁股坐在大殿正门口,小心翼翼将飘着的人放下摆好姿势,运起妖气便准备输过去。

殿里终于出来了一个身影,那人一脸无奈,摸摸银月的脑袋,“好吧好吧,算是服了你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昏迷着的身影被小心翼翼的送到神像迦弥前的养灵台上。“爹爹,你帮女儿看看,他的伤该怎么治。”

那个身影有些苦恼的围着那个身体转了几圈,终于一脸嫌弃的搭上了他的手腕。“外伤好治,难的是他中了一种混毒,这种毒对于我们妖来说无甚大碍,但是对于人来说却是无解的剧毒。”

他细细看了下君燚的周身,伸出手指掀开昏迷着他的眼皮,“五感已失,时日无多了。”

银月偷偷翻了个白眼,老神棍,叫你时日无多,我把妖丹吐给他,他不就算个半妖了么,反正都无碍性命,想到这儿银月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

那人看着自家闺女突然变得眉飞色舞的神情无奈的揉揉自己太阳穴,真的越来越搞不懂这个活宝了,真想不通她是随谁。

“那就先把他安置在这里由爹爹您来为他治疗外伤喽。”银月一路蹦跶着颠出了神殿。

“哎……神明宽恕。”中年人摇摇头,神色肃穆的对着神像鞠了一躬。

第五章

十日很快就过去了,凭借着灵药的帮助,君燚的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期间他断断续续的清醒了几次,无神的双眼睁开,愣愣的呆着,不挪动也不张口,每次银月自告奋勇的喂他吃饭总要耗尽力气。

他已经消失了五感,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

银月不顾劝阻,以许诺爹爹,大爹,二爹等所有人自己至少老实一百年的条件将人接到了自己居住的清云阁,日日好生照看。

爹爹最近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整日开会,神色匆匆,不知发生了什么。

银月终于安生下来不再捣乱,老老实实呆在清风阁里。

“嗷嗷….呜”一头银色的小狼趴在她手边,不时拱拱她的手掌,银月只是目光温柔的盯着兀自昏睡的人,唇角绽开一个俏皮的笑,“他长得可真好看,爹爹说他只有三日寿命了,我该将妖丹度给他了。”

银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红,她慢慢俯下身,贴近了他的唇。

刚刚好进房来送饭的小丫鬟绛珠被吓得嗖的一下缩到门外,错过了银月与君燚双唇接缝处偶尔散出的银光。

你好歹救我一命,这恩,如今也当是偿了,这吻,该当是你欠我的了,这般想着,银月的脸更红了。

“小姐”,绛珠背靠着木制的门扉,一脸的尴尬,“我可以进去么?”

银月迅速坐好身子,一张绣帕抹了抹烧红的脸颊,“进来吧。”

“我来送些吃食,还有,族长召您过去。”绛珠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走进来,将食盒摆在桌上,一样样拿出摆在里面的东西。

银月拢拢垂在耳边的发丝,“好了,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眼看着绛珠出去后,她走到床边的立柜旁,打开柜门拿出一个翡翠瓶,小心翼翼将瓶里的药珠倒入绛珠刚刚带来的白粥里,用筷子搅匀顺便散热。

如同往常那般,她将他扶起,先喂了他一口粥,然后便想运起妖力帮他推入体内,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占据了她的身体,“糟糕,我倒是忘了自己已经没有妖丹了。”她无奈的笑笑,迈步出了屋门,对守在门口的绛珠吩咐道,“你先替我去喂他吧,我先去爹爹那里看看。”

遥远的边境之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嘶鸣,空气中开始若有如无的弥漫着黑色的烟气。此刻,狐族所有人都聚集在了神殿之外,神情肃穆的跪着,像是举行什么仪式,半晌后,地上的人接连站起,睁开的双目俱都散发着妖异的血光。

“爹爹,找女儿有什么事?”银月一脸讨好的笑着蹭到自家爹爹的书房,乖乖的没有碰屋里的任何一件陈设。

“近日不太平,狐族突然破坏了约定对我们发起了攻击,而他们的族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异,个个诡秘莫测,出手狠辣,如今正是月缺之日,此消彼长,怕是要举族撤离了。”

“爹爹,当日我族是为报恩答应妖神同狐族一同镇守入界壁垒,此时狐族心性大变,若我们这般退去,岂不是要为祸世间。”银月神色有些忿忿的出言阻道。

“这”,银啸天神色奇怪的盯着自家闺女了许久,“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我…我…”银月眼珠转了转,终于没有说出来。

银啸天无奈的叹了口气,“都是天意啊,当初许下千年之约,如今刚满千年,异变果生,我们的恩已经报完,勿多纠结。”

“爹爹,您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退,可是与狐族为敌这么多年,您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们吗?”银月张口又顶道。

“住口!明日你随三长老先行离开寻找新的驻地,走吧!”银啸天神色冰冷,妖力迸发,挥手就将银月送出书房之外,在她面前,房门重重合上。

“茵茵,我这样对么?我可以死,但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死。”一滴泪从他的眼角划过,带出了一道透明的细线。

“可恶。”银月手紧握成拳,着恼的看着天边的太阳,“我偏不走。”

三日后

“我再说一遍,我不走,我不走。”银月被一个老头扛在身上,双手死死把住自家门框,大有把门拽掉也绝不撒手的架势。

“不行这可是族长规定的最后期限了,你不是答应族长要好好听话的么。”三长老一脸无奈,小丫头打不得骂不得,可怜他这把老骨头扛都扛不走。

“你们在骗我,爹爹也在骗我,说是要迁族怎么都没人准备,反而一个个都去了边境之地。”银月抓的更紧了,小脸急的通红,“爹爹不走,我也不走。”

“你,我说不过你,你再去找一次族长大人吧。”老人边摇着头,边将银月放了下来。

银月脚一着地,急匆匆的就往外跑去,她前日本来是听话的随三长老走了的,可是在路上,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迁族这样大的事,日前居然一点消息也没,爹爹又是决不苟且的性格,如何能下的了这般决定,于是她偷偷在三长老的水壶里加了迷迭花,如今好不容易偷跑回来,又要被抓走,她怎么肯干。

“抱歉了。”一阵浓浓的异香席卷了银月,她软倒在了地上。

“老三,先不必带她走了。”银月独居的小院里,出现了银啸天的身影,“事情,好像有了转机。”

“发生了什么?”三长老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竟能出现转机,神佑我族。”

“还记得银月救的那个人类么?”银啸天有些复杂的望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女儿。

“冰封万里,决战之巅,与狐族的决战,今日,由他替我们去了!”

……

“你竟然没死。”红尘万丈锋芒显,无锋自是有风来。无锋山巅,该隐满目惊讶。“没想到身中无解之毒,你居然能活过来。”

他的对面立着一个一袭白衣的人,那人手中握着一柄长剑,衣襟在寒风中瑟瑟鼓动着,君燚只是笑笑,“天命运转,世上无无解之局,亦没有必死之数,须知柳岸花明,如今,我同你一样,也成了半妖之身。”

“好笑,圣主竟成了半妖。”该隐目光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时竟笑的酣畅淋漓。

“你错了。”君燚还是很淡然的笑着,“解开我体内封印的正是半妖血脉,而不是你说推测的,有妖气入体,毁我心脉。前圣主一直信奉万物皆善,怎么会如你所想,伤我害我。“

“前圣主?哈哈哈,好笑,他自以为放我一命,殊不知让我魂魄在这里苦苦忍受千年煎熬,生不如死,你们都是些假仁假义之士。”该隐眼中闪过一道嗜血的光芒,“废话够多,大道理不少,不如死战!”

“今日确实该有个了结。”君燚颔首,长剑微启。

星光的轨迹穿透耀眼的阳光带出透明的涟漪,封印解开,他可以看清未来的一切。了结之时,便是身赴黄泉之日。

“哈哈,当真枉费心思,你封印解开,也不过尔尔。”该隐周身开始冒出黑色的烟雾,很快便弥散了整座山顶,黑暗中,点点红光闪烁不停。

与星光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呢,终于没有第二种结果,他有些无奈的笑了。那头眷恋他的小狼,那个有点野蛮却可爱的紧的姑娘,看来,也只有他在命轨中看到的过去了。

长剑被彻底拔出,反插入自己的身体,一个巨大的阵法瞬间成型,蓝色的光包裹一切,所有的罪恶与邪念都如同冰雪般消融。

“禁术,沧海桑田。”他的驾云术终无力维持,身体不受控制的缓缓从天空飘落,沧海桑田,一梦千年,该隐,你就在梦境里,体悟自己的一生吧……君燚的眼睛慢慢的,慢慢的合上,又费劲的张开,“就让我最后看一眼这天空吧。”

昏迷着的银月突然感觉心口一阵绞痛,闭着的双眼猛然张开,“该死,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头银色的小狼蹦了两蹦跳到了她的身边,银月坐起身,伸手接过了它叼来的东西,“五花肉,谢谢你啦。”

竟然是妖丹!此时妖丹上散发着迷蒙的七彩光辉,整个妖丹布满了复杂的银色暗纹,同妖丹一起被叼来的一封信,一封君燚留下的信,仅仅提了自己的使命,还有道别的信。“该死!”银月感觉自己的心更痛了,妖丹被她直接塞到了五花肉的口中,“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

被她叫做五花肉的小狼,便是她通过古籍学会分魂术后的成果,她因为好奇,便令它跨越边界偷偷潜入狐族边境,小狼的体内仅仅有她一缕分魂,在身为活物的时候,天地灵气会缔造属于它自己的魂魄。它同完整的个体无二,而当它身死后,那缕魂魄只有接触到她十米范围内才会带着记忆回到她体内。但不论如何,她们终是一体的。

妖丹滚入小狼的体内,一瞬间,她所见的,如同小狼所见无二。

一瞬间,她仿佛可以窥视未来,“决战之地,无锋之巅。”

一道疾风瞬间飞掠千里。

她看到了他,从天空飘落,白色的衣襟翻卷,黑发张狂的舞着。君燚重重砸下,深深陷入雪地之中。

“君燚,君燚。”那头小狼疯了一样想要冲到他身边,小狼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立奔跑,变成了一个身着冰雪银装的姑娘。

“君燚。”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抱起他。

“能亲眼看见你一面,真好。”君燚温柔的笑笑,“不要难过,生命,不过是一个轮回,看见你彻底将妖力与星辰之力融合,我很开心。”

执着睁开的双眼终于缓缓闭合,他的血早在刚刚阵成的一瞬间被抽光,此刻的他,生命消逝,整个人都幻成了点点磷光。

“君燚,君燚!!!”银月趴在地上,第一次痛彻心扉。

她身上接连闪过金色的光,一个封印在她体内渐渐成形,但仿佛被什么力量在阻隔着它的完成。

月儿,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么?

我是一个注定逃脱不了宿命的人,现在,我只能无奈的也将你拉入这个漩涡了,你的妖丹救了我,也遭受我星辰之力的侵袭,如今,只能将你作为我的传承者了。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我也不希望你同我一样,能看清未来,无疑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可是,自己看不清自己被别人安排好的命运更加可悲。

原谅我擅自的决定。

对不起,还有,原谅我喜欢上了你。

“君燚!!!”

……

修了千年的缘,终于等得彼岸花开,然花开花谢,有情人终相隔彼岸。

“小姐,你要去哪里?”绛珠看着小姐在屋子里有条不紊的收拾着东西,丝毫不见原来的浮躁。

她处事越来越像君燚了,看的清,所以才风轻云淡吧,她微微笑了笑,“我要继续他的使命,回到星海神殿代替他守护这个世间。”

她相信着,每个人的诞生都是不会泯灭的存在,也许,一千年后,她这个仍能活着的妖,可以遇见他的少年。

何处风尘路,万事且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