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三月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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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歌舞既罢,大茶壶弯着腰上了台,谄笑道:“酒楼今个儿真是蓬荜生辉。”

话才说到一半,底下便有人按不住了,扣着桌子笑道:“我们可没心思听你言语,还是快将花魁姑娘请上来吧。”语毕,引来一片附和声。

大茶壶见状,搓手哈道:“既然各位爷都这么说了,那小人也不绕弯弯了。适才上台的舞娘们可都盼着今晚得位良人呢。”说着,拍了拍手,便从身后上来两列女子,虽不比那唱伶美貌,倒也称的上是人间佳色了。

一时间,楼内气氛极佳。

眼见着台上舞娘愈少,众人都不自禁屏了呼吸。大茶壶脸上不经意流露了几分欢喜,故意吊了吊胃口:“接下来上来的姑娘那可真是绝色。”

众人等的心急,却赧于加以催促,唯恐留了个不耐印象,只得磨了后槽牙不知暗骂了多少遍大茶壶,可怜那大茶壶背过身去直打喷嚏。

待女子上来,又是一阵吸气声;她款款行了个礼,举手投足间,媚意自成。

楼上好友取了串葡萄,闲闲的啃着。将军斜睨了他一眼,戏谑道:“怎的,这样貌竟入不了你的眼?”

好友眯起了丹凤眼,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嘟囔道:“非也,但她明显已有了意中人。”

他说的模糊,将军显是没听清楚;好友嗤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也看不上她?”

将军一愣,半晌方道:“她是青楼女子,我怎可坏了军中规矩?”

闻言,好友直摆手:“可别拿这搪塞我,那规矩早便废了。”好友还没说完,却听得楼下一阵喧闹。

两人止了话向外看去,便见得底下一群人沸沸扬扬,交头接耳间不时往上指指点点;台上女子嘴角噙笑,直视着两人这个方向,一旁大茶壶擦着汗,面上惊恐:“姑奶奶您可别闹腾了。”

女子恍若未闻大茶壶话语,扬声复说:“将军可愿与贱妾春宵一夜?”

她话说得直白,有人低低笑出声;好友打开了扇子,好笑得看着将军;将军不自觉红了脸,幸亏他日晒雨淋、皮肤黝黑,倒也瞧不出什么来。

“不知廉耻!”将军羞得一甩袖子,铁青着脸欲阖上窗。

那女子见将军举动,不怒反笑,眼波流转,对着台下谑道:“贱妾还不知,原将军也会害羞呢。”

底下却是再无人起哄了,便有不识趣偷笑的,被同伴扯了袖子怒瞪了几眼后,也是正色危坐了。

只听得楼上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旋即便看见将军黑了脸,匆匆而下。

“将军。”

眼见着男子快出了花楼,女子蓦得出声喊了一句。男子不知为何,只觉得那语调熟悉的很,茫茫然停下了脚步,扭头回望,女子脸上浮影绰绰,一下子倒看不清其脸色。

女子倏忽轻笑,眉眼上扬,说不出的惊艳:“可真不愿留下?”

将军绷紧了嘴角,不再言语,扭头便走。

待门口不见了那杀伐身影,楼内公孙之流皆是忍不住了,抚掌打趣,跌足大笑,只盼着言行稍异于他人,夺了花魁姑娘的青睐,岂知女子淡了脸色,匆匆行了个礼后,便亟亟退下了,只留下一群人摸着后脑勺怔怔。

暖阁内,女子卸了妆容,更显得面貌如出水般芙蓉。她静坐在扶椅内,以手扶额,双目紧闭。

门吱呀响起,便闻得一阵脂粉味。原是鸨母进了来。

只见她径直走到女子身前,轻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又何必呢?”

女子眼未睁开,却是轻车熟路得抱住了鸨母,顺势将头埋进了她怀里,半晌嘟囔道:“妈妈,他果认不得我了。”

鸨母在女子头上轻轻一拍,道:“你寄期望于他,倒不如自寻了良人,也好熬得过一些。”

女子不说话,只在鸨母胸前摇了摇头:“才不呢。”

已枯等了这么些年,又何怕现须臾片刻?

“夜已深,姑娘不如先稍事休息。”

虽是问句,白祗语气倒是肯定。女子恍然回神,果见窗外金乌高悬,不觉赧红了脸,讷讷应好。

小童早就睡下了,两人静默坐了少许,便有一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端上了两碗冒着热气的面,那妇女未发一词,便等在两人身边,待她俩吃完后,收拾掉了碗筷,方静静下去了。

“楼上尽是空房,姑娘若不介意,选间将就睡下吧。”

女子做了个福,也不加推脱,便上去了。许是终于安顿了下来,她乏困的很,沾了床,再挡不住睡意了。

只是长夜漫漫,似有笛声萦绕耳畔,如怨如诉。

夜里有梦,梦里不知身为客。

除夕晚上,炮竹四起,街上人头攒攒,脸上皆是喜意。

身后一帮仆众已被人群冲散了开去,小童原地等了等,见未有人来寻,不禁撇了撇嘴,旋即决定自力更生,自个儿回家去。

男童穿的喜庆,却是故作老成,背着手,端着脸,绷着嘴,哪知如此愈发可爱。

才行了几步,小童便被一旁耍皮影戏的引了过去。

讲的什么?

上将军白起征战六国的旧例。

将军勇猛,冲锋杀敌一马当先;

弄影者一字三叹,锣鼓点子鲜明。

怎的不精彩。

小童正看到兴起时,袖子却被扯了扯;扭头看去,便看到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她才不及男童肩高,红着鼻子,眼里转着泪。

小童往回拉了拉衣袖,谁知它却是被女孩紧攥在手里,觉到男童想法,女孩扁了扁嘴,竟是快哭出来。

小童一下子慌了神,忙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女孩不回答,只是更用了力。

“是否迷了路?可说得出家住何处?.....”

小童问了几个,女孩就是抿着嘴,一声不吭。他不禁有些泄气,又想到现下自个儿也是回不去的,便再没了之前看戏时的好心情,垮了脸,嘟囔着:“我也认不得回家的路。”

说完,悲从心来,本就是总角小儿,再也顾不上一贯教导,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他哭的倒是豪迈,一边梗着脖子大声嚎着,一边扯了袖子抹涕泪。对面的女娃呆了呆,反应过来同憋不住了,她哭的秀气,时不时拿了手上男童的袖子来洁洁脸。

两人一哭,倒吓坏了身边行人,那耍皮影戏的甚至停了手上动作,好笑得看着他俩人;有想上来抚慰的,见他们哭的忘我,也止了心思,一边捧腹大笑。

没多久,男童便哭至打起了嗝,这才消停下来,眯缝着眼晃了晃袖子,哑着声道:“你别哭了。”

女娃娃瞥了他一眼,小了声音。

男童见状,再接再厉道:“看皮影戏吧,是大将军,好看的紧呢。”语音刚落,便转向那弄皮影的老人,央道:“爷爷,您快开始吧。”

那老人留着长须,精神倒是矍铄,闻言哈哈笑道:“你两个伢子也是有趣。”语毕,便牵着皮影挑起了戏。

两人皆是小孩脾性,不多久,便都目不转睛得看着。

依旧是上将军。

铁马江河,荣辱一生。

正是兴头上,女伢子突听见肚子咕咕作响,便看向男童,软声道:“哥哥,饿。”

男童摸了摸全身,有了底气后便挺起了胸膛,红着脸道:“妹妹要吃什么?哥哥给你买去。”

女娃眼睛咕噜转了一圈,便看中了不远处裹着厚厚糖衣的糖葫芦。

男童微弯下腰与女孩看齐,认真道:“妹妹在这儿待着,哥哥买好了来寻你。”见着女娃乖巧点头,男童又端正向老人行了礼方才离去。

那夜星河流淌。

女娃在原地等至人群稀落,等至夜凉如水,等至换了好几个戏本子,也未迎到男童举着糖葫芦回来。

“我送你回去吧。”

女娃怔怔抬头,未言语。

老人叹了口气,枯树般的手摸上了女娃的头:“给你买糖葫芦吃。”

女伢子偏了偏头,用力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勉勉忍住了哭意,小声道:“不要了。”

老人不再言语,收拾了一番,牵着女娃的手,慢慢走开了。

这一日的热闹,终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