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湮没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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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因缘和合

龙成打马北上,一路晓行夜宿,十日便至幽州。

过桑干河,北行一里,过蓟水,再行三四里,到蓟城。

蓟水从西北方来,注入蓟城西南城墙下的大湖,再绕蓟城向东南流去,于蓟城南门东南方向汇入桑干河。

蓟城外引蓟水建护城河,围城一圈。

夕阳下,秋风凌冽,西面太行山层峦绵延,古燕都旷古巍然。

龙成牵马进城,枣红马已瘦了一圈。暮色时分,城里几座高塔屹立,州府大道上灯火通亮,大道尽头遥遥可见州府大门。

龙成在一家名为“伯伦居”的酒楼住下。

伯伦居地处州府大道左侧,往北是官属居所,再北便是州府。州府大道左右各有坊市民宅。

洗漱停当,龙成要了二斤牛肉,一斤胡饼,一壶好酒,坐于酒楼二楼临窗处,细细吃来。

此处南可见城门,北可见州府。暮钟阵阵,响彻整个蓟城。街上行人寥落,百姓要闭户了。酒店里却热闹非凡,多是过往商客。

邻桌三个食客,一个胡商,一个楚商,一个晋商,酒过三旬,畅谈起来。

“方今天下太平,却不知何故,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怪哉,怪哉。”

“你是真不知呢,还是假不知呢?”

“南方生意不消说,北方生意惨淡也。”

“听说这位幽州刺史文章清上书,与契丹开关互市,痛陈闭关之弊,不知皇帝是否会听。”

“我也听说了。皇帝看后勃然大怒,把御案都给踢翻了。”

“我听说皇帝生气,并非因为文章清的上书,而是今年仲秋节,文章清没有给朝廷献礼。”

“你们二人都不对,我听到的才是真的。是文章清没有给茹挹御史献礼,茹挹御史在圣上面前诋毁文刺史,圣上才发怒的。”

“哎,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位文刺史,是非看得分明,人情事故上却是一窍不通。”

“非也,非也,这里面的玄机岂是你我贱民所能揣度的,据说茹挹和文章清乃是政敌呢。”

“朝廷里党争不绝啊。”

“这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文章清是丞相的门生,丞相和文章清的政见是一样的。”

“丞相慕露年事已高,前几年就淡出朝堂了。”

“文章清乃文人出身,单车刺史,不适合在这边塞要地为官呐。”

“文章清刚正爱民,实是一位好官。”

“不知道文章清会不会被罢官。”

“罢官事小,可别丢了性命。”

“不会不会,文刺史能在边境守关,多亏柏风大将军信任提携。柏风大将军定会照护文刺史的。”

“可惜柏风大将军终年戍边,对垒突厥,鞭长莫及呀。”

“要说这边关要地,本是赚钱的好地方,如今却像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龙成一边吃着晚食,一边听三人聊天。三个人真个是天南海北,无话不谈。

龙成吃完,听得倦了,便起身下楼。

出伯伦居,沿州府大道向北踱步。不时有巡防卫兵警告龙成回坊闭户,龙成点头称喏。

不多时便到了州府门外,有府兵把守。龙成到左右无人处,一个闪身,便进了州府。

院里有也有府兵巡视。前边厅堂闭着门窗。龙成从厅堂房顶上四处看一圈,见后院一处书房亮着灯,门和窗都开着,里边有两人在煮水饮茶。

龙成来到窗下,向房里看去。

一人四十岁年纪,面貌端正,留着半尺劲须,身着素衣,散着头发。

另一人五十多岁,有胡人相貌,体格健朗,留着白髯苍须,身着褐色长衫。

两个人都开着襟怀,神闲安坐。

长须中年给老者甄一杯茶,道:“居庸关和卢龙塞,防事如何?”

老者道:“两关奇险,契丹人非插翅不能过。”

“恩。天气转凉了,兵士的给养都得要供上。”

“给养跟得上。士兵也不时出关打猎,打回来的猎物就作成肉脯和兽皮了。”

“契丹马快,来去如风,万不可疏忽。怀戎郡,渔阳郡更要时刻警觉契丹人偷袭。”

“刺史放心,少将军治军有方,令行禁止,士兵都很敬服。”

“中原连年旱灾,今年又有黄河改道,百姓收成不乐观啊。”

“今年从冀州来了不少灾民。”

“定要妥善安置,范阳郡和广阳郡有大片荒地,可供灾民开垦。”

“老夫记下了。”

“朝廷赈灾钱粮,多让奸臣中饱私囊了。朝廷局势越来越微妙了。”

“刺史上书开关互市的文书,还没有收到御批吗?”

“没有,收到芮郎中密信,说圣上看罢,掩卷不语,良久泪下。”

“何意?”

“揣度不得。”

“明日毗因寺之行,老夫心有忐忑,惴惴不安,恐有劫难。”

“先生放心,我观木义首领书信,精通汉隶,深明中原文化义理,定是有中原名师教授。此次若能与其达成默契,于月于契丹都有利。”

“难保木义心怀不轨。”

“也或许木义果真有求和互市之心。”

“或可多带些人手。”

“既是我幽州地界,不怕他能兴起风浪。此事只可你知我知,决不能外泄。”

“老夫或可先行勘查。”

“不可,万不能使木义有疑心。”

“明日老夫务必跟随。”

“可。先生明日日落时分来此,你我一同动身。”

“诺。时辰不早了,老夫先行告退。”

龙成纵身上了房顶,目视老者远去,龙成也翻出州府,回伯伦居去了。

第二日早,晨鼓声声。

龙成起床洗漱,用过早食,到城中游玩。

早市开启,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龙成进到市里,给自己买了两套内衫,两套外衫,两双布袜,两双麻履。市面上布匹价格、粮食肉油等都比平时贵出几倍,皮毛货品更是稀缺。

龙成在蓟城大街小巷游走,领略幽州风土人情,将各个坊市走了个遍,逢观拜仙,逢庙拜佛。

城北有一座高台,高台上修着一座阁楼,名曰蓟北楼,也叫幽州台。当年燕昭王置黄金于台上,招揽天下贤士。

龙成等幽州台,下览蓟城,远眺幽州。

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天地悠悠,幽州自古如是。

待日头西斜,龙成回到蓟城伯伦居,换上新衣,结束停当,晚食吃了些素食,向店主问明毗因寺所在,回房间练了一套煅行十术,消磨到日落,牵红马向毗因寺而去。

出蓟城东门,东行四里许,再转向北行十里许,有河自西向东流,曰高粱河,毗因寺便在河北岸。寺中有一座五层宝塔,名曰昙缘塔。

龙成按照店主指引,一路打马慢行,不一会,隐隐看见一座白石宝塔。

过高粱河,毗因寺寺门半开,龙成牵马进寺,一个小沙弥向龙成施礼道:“居士,寺院闭门了。”

龙成道:“在下打马路过此地,蓟城城门已闭,进不得城去了,可否在寺里借住一宿。”

小沙弥道:“寺院里没有多余寝室了,居士可能在柴房里将就一夜?”

龙成道:“再好不过。”

小沙弥让龙成把枣红马拴在院门处树下,便领着龙成到后院去了。

后院有数处水塘,僧人们正在池塘边,或洗漱,或诵经。

小沙弥把龙成引到一处柴房,龙成道谢,小沙弥问龙成吃过斋饭没有,龙成说吃过了,小沙弥便不再理会龙成。

龙成在寺院中四处走走看看,来到昙缘塔前,仰望昙缘塔。

昙缘塔是一座五层木塔,层层飞檐上都有铜铃随风摇曳叮咚。

太阳尽没,尚有余晖,昙缘塔立于穹顶之下,仿佛大地中心。

龙成又来到大雄宝殿前。左侧殿门关着,右侧殿门开着,殿内闪着青灯。龙成进到殿里,古佛安坐,法相庄严。

佛前左侧一位老僧正在打坐,老僧身后坐着一个男子,用头巾裹着头,正低头诵经。

龙成取香敬佛后,对老僧施礼。

老僧起身,道:“贫僧观小居士面丰耳正,有王者气象,不知小居士何许人也?”

龙成道:“大师谬赞了,在下乃是寻常江湖闲客,游历至此。”

老僧道:“贫僧法号有实,乃本寺方丈,今日有缘结识小居士,贫僧之福也。”

龙成道:“在下姓龙,单名成字,拜见方丈。”

老僧道:“有实有成,你我有法缘也。贫僧送龙居士四句谶语,语曰:知人间相,作苦寒游,当世有假,后世有实。望龙居士牢记。”

龙成道:“在下谨记在心。”

老僧便回蒲团而坐,继续捻珠诵经。

龙成待出殿时,缠头男子侧目看了龙成一眼,正与龙成四目相对。

此人目光如冰霜,顿觉一股寒意,龙成转身退出殿外,方觉竟没有注意此人样貌。

出得大殿,有两个人牵马而来,正是昨夜州府内的中年和老者。从两人的谈话中,龙成已知这长须中年便是幽州刺史文章清,这白髯老者身份还不知晓。

小沙弥接过两人的马缰绳,把马牵到院前树下。

文章清在前,白髯老者在后,从龙成身边擦身而过。

龙成避让于侧,文章清略看龙成一眼,便进了大雄宝殿。

白髯老者却一直目视龙成,似乎记起什么,在龙成身前停下脚步,凝视龙成,欲言又止,叹息一声,便进殿去了。

文章清和白髯老者进到大雄宝殿,有实方丈似是不知般,并不起身。

缠着头巾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走到文章清身边。

文章清行拱手礼,道:“大月幽州刺史文章清,有礼。”

白髯老者亦行拱手礼。文章清道:“此乃在下幕宾,呼延明德先生。”

缠头男子解下缠头麻布,现出契丹发式,左手抚胸行礼,道:“契丹奚万丹部首领,汉名木义,有礼。”

大殿右侧窗下设有蒲团,文章清背窗,木义面窗,二人对坐,呼延明德坐于文章清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