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站起身来,来到殷赤川尸体旁,把殷赤川的尸体抱起来,抱到平板车上放下。
桑田也上了平板车,呼喝一声,老马迈开步子,也不抬眼看是何方,踢踏而去。
马车吱吱悠悠。
桑田唱起歌来。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
桑田的马车逐渐消失在龙成的视野中。
桑田一直唱着这首歌。
桑田流不出多少泪了。
风把泪吹干。
桑田迎风畅饮。
不知何时,桑田睡着了。
殷赤川的尸体滑落草原,桑田也不知道。
落在哪里,也不去寻找。
从此世上再无殷赤川。
龙成抱着呼延忆梅,望着桑田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
呼延忆梅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桑田的歌声。
黑豹和金钱豹,领着两只小豹子,向东方走了。
小豹子和父母团聚,一路欢腾跳跃。
在即将消失于地平线的时候,龙成看到黑豹一家停下了。
黑豹和金钱豹转过身来。
然后又转过身去,消失了。
突厥人都拿起胡刀,站起身来。
他们把大逻便救起来。
大逻便虽然没死,但不住呻吟,神智不清。
南方飞来一团黑云。
黑云下成箭雨,朝突厥人压下来。
霎时间,便有许多突厥人中箭倒地。
突厥人乱作一团,各自取马,带着大逻便,向北方逃散。
南方马蹄声动。
龙成放开呼延忆梅。
一队月国轻骑,约五六十人,飞驰而来。
一个青年将领在龙成身边停下,其他骑兵飞驰而过。
青年将领下马,对龙成行礼道:“在下林明诫,新任幽州怀荒镇镇守校尉,见过龙公子,呼延姑娘。”
龙成道:“你认识我?”
林明诫道:“当日蓟城之战,我曾见公子雄风,亦见呼延姑娘英姿。”
龙成道:“你为何轻兵深入敌境?”
林明诫道:“昨日早间,二位出怀荒镇时,守城兵士曾看见。
我报知怀戎郡军尉高不悖,高军尉与郡守商议,方知是龙公子和呼延姑娘。
高军尉命我即可领兵,来寻二位。
因此前来。”
龙成和林明诫说话间,幽州骑兵已奔腾而回,并不下马,四下分散,侦视八方。
龙成道:“你速回怀荒镇,报知怀戎郡、幽州府,且让幽州府转达云州府,就说突厥大逻便领三十万骑兵,不日南下寇抄。”
林明诫道:“领命。请龙公子和呼延姑娘与我同回月国!”
龙成道:“我还有事未查明,等查明了,便会回去。”
林明诫道:“公子不回,我当护卫公子左右。”
龙成道:“你身为边关重镇守将,当知守关大任,不可有他事分心。”
林明诫道:“明诫受教。明诫回怀荒镇去。二位如有急难,纵马向南,明诫可随时接应。”
龙成道:“谢过林将军!”
林明诫又道声“切要当心”,便率领轻骑,打马南去。
一时又静下来。
天已近黄昏。
北方传来一个突厥男子的哭声。
哭声凄绝悲凉。
呼延忆梅道:“他在哭喊他的哥哥。”
龙成道:“莫不是楚古拉老人的儿子?”
两个人各自牵了马,循着哭声走去。
一个突厥小伙子,十三四岁年纪,跪在一个突厥少年旁边,痛哭不止。
躺在地上的青年是中箭而死。
小伙子见龙成和呼延忆梅走来,有些惊慌。
呼延忆梅忙和他说几句话。
“果然是楚古拉老人的儿子,俄日勒和恩和。”
龙成望向夕阳余晖,心生悲切。
龙成于旷野中找来一匹突厥马,让恩和骑了,龙成骑枣红马,载着把俄日勒尸体,呼延忆梅骑上白马,三骑向楚古拉老人家中飞驰而去。
于当晚半夜到老人家。
还没有下马,几只牧羊犬就围上来。
牧羊犬舔舐着俄日勒从马背上搭下来的手和脸。
毫无生机。
牧羊犬齐声悲鸣。
楚古拉夫妇拉开大帐。
俄日勒的妻子也拉开帐篷走出来。
楚古拉老人很平静,把俄日勒从马上抱下来。
老妇人抱住恩和痛哭。
俄日勒妻子一声悲泣,扑倒在地。
楚古拉老人把俄日勒尸体抱进大帐。
龙成和呼延忆梅见此情景,不忍再看,转头要走。
楚古拉老人走出来,叫住两人,抓起他二人的手,说几句突厥话。
“老伯说,感谢咱们把他两个儿子带回来。”
“你跟老伯说,俄日勒是月国骑兵杀死的。”
“老伯知道。老伯说今天看到有月国骑兵向北方去了,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晚上没有睡觉,一直在等着。”
“老伯说,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只要是能回来,就是好的。”
呼延忆梅已经流下泪水。
“老伯说,今晚让咱们住下。他们一家人今晚都在大帐守着,不会睡了。”
两个小孩也起来了。扒着大帐往里看。
龙成不知道,他们是否理解,他们的父亲,再也不会醒来了。
今夜看不见星星,看不见月亮,没有风。
一片雪飘落,两片雪飘落。
下雪了。
龙成和呼延忆梅在恩和的小帐篷里住下。
老妇人端来一盆炖羊肉,一壶马奶酒。
老妇人和呼延忆梅说几句话,就出去了。
龙成听到老妇人的话里,有萨沙两个字。
老妇人走后,龙成和呼延忆梅边吃一些充饥,边说起话来。
“老妇人说,不用担心咱么的马,楚古拉老人又搭了一个大帐篷,把马牛羊都赶进大帐篷了。”
“刚才老妇人提到萨沙法师了。”
“我听到萨沙这两个字了。”
“老妇人说,明天他们家会往西南走,一直走到阴山北麓,萨沙法师在那里。
他们去请萨沙法师给俄日勒送魂。
这是这里人的习俗。
我问老妇人萨沙法师住在哪。
老妇人说,没有人知道。
草原上有人死了,他们就会全家来到阴山北麓。
在那里竖起黑幡,萨沙法师就会现身,为死者送魂。
魂魄就会离开死者,到阴间去。”
“我们一起去吧。”
“我听你的。”
一夜无话。
帐内温暖舒和,帐外飞雪如鹅毛。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床后,来到账外。
“哇!”
呼延忆梅大叫起来。
极目所见,一片洁白。
晴空万丈,白雪耀眼。
白雪将一切覆盖。
大地安眠于大被之下。
走出帐篷,雪足足半尺厚。每走一步,都会陷进雪里。
楚古拉老妇人拿来两双皮靴子,让两人换上。
龙成和楚古拉一家人,一起吃了早食。
呼延忆梅跟楚古拉老人说,要和他们同行,去拜见萨沙法师。
老人很高兴,说龙成和呼延忆梅会得到萨沙法师赐予福祉。
吃完早饭,呼延忆梅和楚古拉老妇人,俄日勒妻子一起收拾行李器物。
龙成和楚古拉老人、恩和,把帐篷拔起来,叠好。
所有东西都装在了三架马车上。
楚古拉夫妇赶一辆,载着俄日勒尸体,走在最前面。
恩和和他兄嫂赶一辆,载两个孩子,走在中间。
龙成和呼延忆梅赶一辆,走在后面。
马群、牛群、羊群走在三辆马车中间。
牧羊犬跟随队伍左右。
楚古拉老人往心中的方向,赶着马车。
队伍跟随楚古拉老人,向着一片白茫茫大地,缓缓行进。
太阳渐渐升高,雪变得晶莹。
龙成看着前路车马,感慨颇多。
龙成道:“原来只是听说草原人,没有定居住所,住在帐篷里,逐水草而居。
今天真实体会,方才觉得,游牧和耕种,没有贵贱之分。”
呼延忆梅道:“游牧让草原人心胸广阔,保护牲畜,让草原人强壮,草原上杀伐不断,让草原人好战。
在草原人眼里,死亡不可怕。
草原人信仰天地,信仰山河,信仰猛兽。
中原人信仰的却是儒道。”
龙成道:“是啊。
草原人去古不远,崇尚有原始的力量。
中原人文明已久,常向往安逸,追逐仕途,活在诗书之中,常不知边疆杀伐。
中原才屡屡被草原部族入侵,有时候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呼延忆梅笑道:“中原人一直以天地中心自居。
他们追求的天人合一,只不过是自己头顶上那一块小小的天空。
他们不会知道,草原有多广阔,草原和沙漠的那一头是什么地方。
说不定啊,中原才是这个世界的边陲之地呢。”
龙成望着茫茫前路,觉得呼延忆梅说的不无道理,道:“今次突厥之行,真是眼界大开。
楚古拉老人虽然平凡,但是他积聚了一生的智慧,内心从容,世事看淡,比中原那些大贤大圣,也不差的。”
呼延忆梅道:“龙大哥喜欢草原吗?”
龙成道:“我心里对草原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和忠爱。”
呼延忆梅道:“等龙大哥老了,就像楚古拉老人一样,在草原上牧马放羊,好吗?”
龙成伸手将呼延忆梅揽进怀里,道:“何必要等到老了?等有空闲了,就到草原来,牧马放羊。”
呼延忆梅依偎在龙成怀里,笑道:“你知道吗,龙大哥,俄日勒的妻子叫方雅,恩和会和方雅结婚的。”
龙成讶然:“恩和怎么会娶他的嫂子呢?”
呼延忆梅道:“龙大哥不要多怪。
草原上战事多,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丢了命。
为了家族稳定,弟可以娶兄嫂的。
子也可以娶非生母的长辈。
这是草原风俗,跟中原人的三纲五常,是一个道理。”
龙成感叹道:“对,三纲五常,不过中原人创制出来的礼仪规范,不一定适合草原人。”
阳光普照,洒在雪上,洒在呼延忆梅身上。
九月中,温度还不是太低,积雪渐渐融化,道路变得泥泞。
车马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