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湮没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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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草木一秋

桑田站起身来,来到殷赤川尸体旁,把殷赤川的尸体抱起来,抱到平板车上放下。

桑田也上了平板车,呼喝一声,老马迈开步子,也不抬眼看是何方,踢踏而去。

马车吱吱悠悠。

桑田唱起歌来。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

桑田的马车逐渐消失在龙成的视野中。

桑田一直唱着这首歌。

桑田流不出多少泪了。

风把泪吹干。

桑田迎风畅饮。

不知何时,桑田睡着了。

殷赤川的尸体滑落草原,桑田也不知道。

落在哪里,也不去寻找。

从此世上再无殷赤川。

龙成抱着呼延忆梅,望着桑田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线。

呼延忆梅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桑田的歌声。

黑豹和金钱豹,领着两只小豹子,向东方走了。

小豹子和父母团聚,一路欢腾跳跃。

在即将消失于地平线的时候,龙成看到黑豹一家停下了。

黑豹和金钱豹转过身来。

然后又转过身去,消失了。

突厥人都拿起胡刀,站起身来。

他们把大逻便救起来。

大逻便虽然没死,但不住呻吟,神智不清。

南方飞来一团黑云。

黑云下成箭雨,朝突厥人压下来。

霎时间,便有许多突厥人中箭倒地。

突厥人乱作一团,各自取马,带着大逻便,向北方逃散。

南方马蹄声动。

龙成放开呼延忆梅。

一队月国轻骑,约五六十人,飞驰而来。

一个青年将领在龙成身边停下,其他骑兵飞驰而过。

青年将领下马,对龙成行礼道:“在下林明诫,新任幽州怀荒镇镇守校尉,见过龙公子,呼延姑娘。”

龙成道:“你认识我?”

林明诫道:“当日蓟城之战,我曾见公子雄风,亦见呼延姑娘英姿。”

龙成道:“你为何轻兵深入敌境?”

林明诫道:“昨日早间,二位出怀荒镇时,守城兵士曾看见。

我报知怀戎郡军尉高不悖,高军尉与郡守商议,方知是龙公子和呼延姑娘。

高军尉命我即可领兵,来寻二位。

因此前来。”

龙成和林明诫说话间,幽州骑兵已奔腾而回,并不下马,四下分散,侦视八方。

龙成道:“你速回怀荒镇,报知怀戎郡、幽州府,且让幽州府转达云州府,就说突厥大逻便领三十万骑兵,不日南下寇抄。”

林明诫道:“领命。请龙公子和呼延姑娘与我同回月国!”

龙成道:“我还有事未查明,等查明了,便会回去。”

林明诫道:“公子不回,我当护卫公子左右。”

龙成道:“你身为边关重镇守将,当知守关大任,不可有他事分心。”

林明诫道:“明诫受教。明诫回怀荒镇去。二位如有急难,纵马向南,明诫可随时接应。”

龙成道:“谢过林将军!”

林明诫又道声“切要当心”,便率领轻骑,打马南去。

一时又静下来。

天已近黄昏。

北方传来一个突厥男子的哭声。

哭声凄绝悲凉。

呼延忆梅道:“他在哭喊他的哥哥。”

龙成道:“莫不是楚古拉老人的儿子?”

两个人各自牵了马,循着哭声走去。

一个突厥小伙子,十三四岁年纪,跪在一个突厥少年旁边,痛哭不止。

躺在地上的青年是中箭而死。

小伙子见龙成和呼延忆梅走来,有些惊慌。

呼延忆梅忙和他说几句话。

“果然是楚古拉老人的儿子,俄日勒和恩和。”

龙成望向夕阳余晖,心生悲切。

龙成于旷野中找来一匹突厥马,让恩和骑了,龙成骑枣红马,载着把俄日勒尸体,呼延忆梅骑上白马,三骑向楚古拉老人家中飞驰而去。

于当晚半夜到老人家。

还没有下马,几只牧羊犬就围上来。

牧羊犬舔舐着俄日勒从马背上搭下来的手和脸。

毫无生机。

牧羊犬齐声悲鸣。

楚古拉夫妇拉开大帐。

俄日勒的妻子也拉开帐篷走出来。

楚古拉老人很平静,把俄日勒从马上抱下来。

老妇人抱住恩和痛哭。

俄日勒妻子一声悲泣,扑倒在地。

楚古拉老人把俄日勒尸体抱进大帐。

龙成和呼延忆梅见此情景,不忍再看,转头要走。

楚古拉老人走出来,叫住两人,抓起他二人的手,说几句突厥话。

“老伯说,感谢咱们把他两个儿子带回来。”

“你跟老伯说,俄日勒是月国骑兵杀死的。”

“老伯知道。老伯说今天看到有月国骑兵向北方去了,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晚上没有睡觉,一直在等着。”

“老伯说,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只要是能回来,就是好的。”

呼延忆梅已经流下泪水。

“老伯说,今晚让咱们住下。他们一家人今晚都在大帐守着,不会睡了。”

两个小孩也起来了。扒着大帐往里看。

龙成不知道,他们是否理解,他们的父亲,再也不会醒来了。

今夜看不见星星,看不见月亮,没有风。

一片雪飘落,两片雪飘落。

下雪了。

龙成和呼延忆梅在恩和的小帐篷里住下。

老妇人端来一盆炖羊肉,一壶马奶酒。

老妇人和呼延忆梅说几句话,就出去了。

龙成听到老妇人的话里,有萨沙两个字。

老妇人走后,龙成和呼延忆梅边吃一些充饥,边说起话来。

“老妇人说,不用担心咱么的马,楚古拉老人又搭了一个大帐篷,把马牛羊都赶进大帐篷了。”

“刚才老妇人提到萨沙法师了。”

“我听到萨沙这两个字了。”

“老妇人说,明天他们家会往西南走,一直走到阴山北麓,萨沙法师在那里。

他们去请萨沙法师给俄日勒送魂。

这是这里人的习俗。

我问老妇人萨沙法师住在哪。

老妇人说,没有人知道。

草原上有人死了,他们就会全家来到阴山北麓。

在那里竖起黑幡,萨沙法师就会现身,为死者送魂。

魂魄就会离开死者,到阴间去。”

“我们一起去吧。”

“我听你的。”

一夜无话。

帐内温暖舒和,帐外飞雪如鹅毛。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床后,来到账外。

“哇!”

呼延忆梅大叫起来。

极目所见,一片洁白。

晴空万丈,白雪耀眼。

白雪将一切覆盖。

大地安眠于大被之下。

走出帐篷,雪足足半尺厚。每走一步,都会陷进雪里。

楚古拉老妇人拿来两双皮靴子,让两人换上。

龙成和楚古拉一家人,一起吃了早食。

呼延忆梅跟楚古拉老人说,要和他们同行,去拜见萨沙法师。

老人很高兴,说龙成和呼延忆梅会得到萨沙法师赐予福祉。

吃完早饭,呼延忆梅和楚古拉老妇人,俄日勒妻子一起收拾行李器物。

龙成和楚古拉老人、恩和,把帐篷拔起来,叠好。

所有东西都装在了三架马车上。

楚古拉夫妇赶一辆,载着俄日勒尸体,走在最前面。

恩和和他兄嫂赶一辆,载两个孩子,走在中间。

龙成和呼延忆梅赶一辆,走在后面。

马群、牛群、羊群走在三辆马车中间。

牧羊犬跟随队伍左右。

楚古拉老人往心中的方向,赶着马车。

队伍跟随楚古拉老人,向着一片白茫茫大地,缓缓行进。

太阳渐渐升高,雪变得晶莹。

龙成看着前路车马,感慨颇多。

龙成道:“原来只是听说草原人,没有定居住所,住在帐篷里,逐水草而居。

今天真实体会,方才觉得,游牧和耕种,没有贵贱之分。”

呼延忆梅道:“游牧让草原人心胸广阔,保护牲畜,让草原人强壮,草原上杀伐不断,让草原人好战。

在草原人眼里,死亡不可怕。

草原人信仰天地,信仰山河,信仰猛兽。

中原人信仰的却是儒道。”

龙成道:“是啊。

草原人去古不远,崇尚有原始的力量。

中原人文明已久,常向往安逸,追逐仕途,活在诗书之中,常不知边疆杀伐。

中原才屡屡被草原部族入侵,有时候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呼延忆梅笑道:“中原人一直以天地中心自居。

他们追求的天人合一,只不过是自己头顶上那一块小小的天空。

他们不会知道,草原有多广阔,草原和沙漠的那一头是什么地方。

说不定啊,中原才是这个世界的边陲之地呢。”

龙成望着茫茫前路,觉得呼延忆梅说的不无道理,道:“今次突厥之行,真是眼界大开。

楚古拉老人虽然平凡,但是他积聚了一生的智慧,内心从容,世事看淡,比中原那些大贤大圣,也不差的。”

呼延忆梅道:“龙大哥喜欢草原吗?”

龙成道:“我心里对草原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和忠爱。”

呼延忆梅道:“等龙大哥老了,就像楚古拉老人一样,在草原上牧马放羊,好吗?”

龙成伸手将呼延忆梅揽进怀里,道:“何必要等到老了?等有空闲了,就到草原来,牧马放羊。”

呼延忆梅依偎在龙成怀里,笑道:“你知道吗,龙大哥,俄日勒的妻子叫方雅,恩和会和方雅结婚的。”

龙成讶然:“恩和怎么会娶他的嫂子呢?”

呼延忆梅道:“龙大哥不要多怪。

草原上战事多,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丢了命。

为了家族稳定,弟可以娶兄嫂的。

子也可以娶非生母的长辈。

这是草原风俗,跟中原人的三纲五常,是一个道理。”

龙成感叹道:“对,三纲五常,不过中原人创制出来的礼仪规范,不一定适合草原人。”

阳光普照,洒在雪上,洒在呼延忆梅身上。

九月中,温度还不是太低,积雪渐渐融化,道路变得泥泞。

车马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