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白面首领,赤眉,龙成,呼延忆梅四人没有退后。
龙成把皮帽和皮袄脱了,让呼延忆梅拿着。
呼延忆梅道声:“小心。”
龙成把两臂衣袖挽起来,笑着说:“不碍事。”
龙成和颜悦色,向着黑豹走几步。
龙成的笑,并无虚伪和真诚之分,是发自人类本性的笑。
龙成表露的是友善。
龙成在山野中生活多年,他知道,动物能读懂人的内心。
黑豹不信任龙成,向着龙成嘶吼。
龙成仍旧笑着,缓步往前走。
黑豹退后几步。
龙成再往前走几步。
黑豹突然扑向龙成。
龙成自小练习的五灵搏击术,便是张怀茫以华佗五禽戏本,融入动物攻守体态,演化出来的武功招式。
龙成对猛兽的攻击动作了如指掌。
龙成侧身,黑豹扑空,落地之际一个急旋,又转身扑来。
龙成再一侧身,黑豹又扑空。
黑豹两击不中,便有惧意,不再进攻。
龙成依然笑着,又向前走了两步。
黑豹退到母豹身边。
龙成再走一步,黑豹不能再退,愤怒地看着龙成,欲作殊死一搏。
此时龙成离黑豹只有半丈。
龙成蹲下身去,两腿盘坐在地上,两手放在大腿上,脸上依然笑着。
龙成这个姿势毫无攻击性。
也没有防御性。
黑豹见机不可失,四爪蹬地,血口锁向龙成咽喉。
龙成并不起身,待黑豹扑倒身前时,身形往左一倒,右手握拳抬起,从黑豹两只前腿中间,送进黑豹血口。
黑豹本欲咬断龙成咽喉,不想口中猛然多了一物,抵住喉咙,豹牙竟不能合拢。
龙成右手抵住黑豹咽喉,左手从上面卡住黑豹脖颈,不让黑豹抬头抽离。
黑豹用前爪来挠龙成。
龙成翻一个身,把黑豹压在身下,右臂大臂别住黑豹右前腿,外肘顶住黑豹左前腿,黑豹两只前爪便挠不到龙成。
龙成面上依然带着笑,侧脸来看黑豹。
黑豹气急,不住扒地。
黑豹身形虽不如猛虎,但劲力却是不输,尤其是在受困之时。
龙成觉得黑豹马上就要带着自己飞腾起来了。
龙成双手卡着黑豹,两腿抵住黑豹臀部,侧身一翻,把黑豹翻到上面来。
龙成躺在地上,黑豹躺在龙成怀里,嘴里还塞着龙成的拳头,四爪朝天,扑腾不止。
龙成左手不再卡着黑豹后颈,改由下巴抵住豹头,左臂从后面揽住黑豹两条后腿腿弯处,将黑豹两条后腿贴在黑豹腹部。
黑豹后腿空有万钧力道,却使不出。
两只前爪不停地抓着虚空。
金钱母豹见黑豹受制,奋力挣扎起来。
呼延忆梅长剑出鞘走到龙成身前,护住龙成。
龙成下巴抵着黑豹的头,不能说话,微微摇头,目视呼延忆梅,示意不可。
呼延忆梅缓步后退,却仍保持着警觉。
母豹拖着伤腿,走到黑豹和龙成面前。
此刻若是母豹一口咬下,纵使龙成不死,也能少半张脸皮。
龙成却仍旧笑着。
眼睛里充满了天真的笑。
既没有一丁点恐惧,也没有一丁点敌意。
母豹看着龙成,恍惚了。
龙成知道,看护着后代的母兽,都是不容侵犯的,只要稍稍冒犯,都会以命相搏。
但是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有母性的慈爱,即使是禽兽,也有。
黑豹仍旧奋力挣扎。
龙成依旧面带笑意。
母豹左右为难。
禽兽有别于草木的,便是禽兽有心。
有心便有灵。
母豹似乎懂了龙成,面色不再狰狞,缓步退到木笼边。
两只小豹奋力抓扯木笼。
母豹安抚下两只小豹。
三只豹子静静地看着龙成和黑豹。
黑豹奋力挣扎了半个时辰。
渐渐安静下来。
偶尔奋力扑腾一下。
直至眼睛里再没有怒火。
一动也不动了。
龙成左臂放开黑豹后腿。
黑豹也没有再挣扎,两只后腿徒然地张在半空。
龙成左手塞进黑豹颈下,重又卡住黑豹后颈。
把头挪向右边,身形向右翻,慢慢地将身子从黑豹身下移出,缓缓的把黑豹放在地上。
龙成侧身躺在黑豹旁边,看着黑豹,脸上依然带着笑。
龙成有轻轻地把左手从黑豹颈下拿出来,黑豹没有挣扎。
黑豹的头躺在地上。
龙成用左手撑起头来,看着黑豹。
黑豹看到了龙成,看到了龙成的笑脸。
龙成又慢慢地把右手从黑豹嘴里抽出来。
此时,黑豹的嘴已经放松了。黑豹有机会,趁龙成右手还没完全抽出去的时候,一口咬下。
但黑豹没有。
不是因为黑豹被征服了,黑豹没有那么容易就被征服。
龙成知道,征服黑豹,不比将它杀了容易。
龙成要做的,是让黑豹了解自己的想法。
让黑豹知道,龙成没有恶意。
还要让黑豹知道,龙成对黑豹非常信任。
没有一点怀疑。
两个有灵性的物种,一旦有了心灵上的交流,灵魂便为之波动。
龙成的右手完全脱离了豹口,顺着黑豹的咽喉,抚摸了几下黑豹吼下绒毛。
然后把慢慢推着黑豹的下巴,让黑豹把张开的嘴合上。
龙成依然笑着,慢慢坐起身来,抚摸了几下黑豹腹部的肚皮。
龙成把黑豹推起起来,黑豹抖擞一下筋骨,面对着龙城,与龙成四目相对。
黑豹金黄的双睛中各有一条赤玄色的缝,从这两条缝里延展出一缕缕丝线,布满双晶。
这两条缝,在龙成眼里,合成了一条。
龙成仿佛沿着这一缕缕丝线,进入了这条玄缝,脱离了现在的世界,进入到一个自己无法想象的世界。
黑豹双眼一闭一睁,龙成方才回过神来。
黑豹双眼中似有泪水,把双晶擦拭得更明亮些。
黑豹向母豹走去。
也站起身来。走到木笼旁边,双掌齐推“熊罴入梦”,木笼轰然散落。
两只小豹冲到黑豹和母豹身边。
黑豹和母豹看着龙成,虽然夫妇俩都面无表情,但龙成仿佛能从两双眼睛里,看到谢意。
白面首领拍手叫绝,道:“公子真神人也!”
众契丹武士见了这么一出,深深敬服,高声欢呼起来。
白面首领道:“公子神人,我乃突厥阿史那大逻便,邀请公子把酒痛饮,如何?”
龙成仍旧站在豹子身边,对大逻便抱拳道:“在下中原人氏,姓龙名成。此乃小妹,呼延忆梅。在下有一请,请首领放黑豹一家还乡!”
阿史那徒然变色,道:“既然捉了,就没有放的道理。你可知我为了捉他,死了多少弟兄?”
龙成道:“黑豹本深居山林,你若不是因贪图豹皮去侵扰他,他怎会伤你弟兄?”
阿史那道:“世间奇珍异宝无数,我若能取来,便是我的。别说这黑豹居于山林,就算他居于中原,我若想要,随时便可南狩中原,任我取来!”
龙成毅然道:“黑豹力不敌众,才会受你所制。中原的豹子也像黑豹一样勇猛,而且比你的族人还要多。你若南猎,必不得北还。”
大逻便徒然没了脾气,又笑脸相迎,道:“黑豹既然来了草原,我若放他走,他伤我草原牧民,该当如何?”
龙成道:“你恭送他,他便不伤你。”
两个人短短几句,表面上讲得是黑豹,实际上说的是家国大事和龙成自己。
阿史那笑道:“我放他可以,但是现在他夫人伤了,他又如何走得了?”
此刻呼延忆梅虽然没有站在阿史那旁边,但距龙成也还有几步。
龙成背心一阵冷汗。
忽然一阵铜铃声响起。
突厥族人都围着豹子和龙成,竟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纷纷回头。
“谁的夫人伤了呀?受了伤,就要求医,不让人求医,便是小人行径,君子不齿,道理不通,佛法不容。”
突厥人不懂汉话,纷纷让开。
一个清灰衣衫的男子,头发飘散,三缕长髯迎风飘飞,容颜秀美,神情隽逸,颇似仙人,左手摇一个铜铃,右手牵一匹马老马,老马拉一辆平板破车,正是在巨石阵中哭走群狼的人。
龙成会心一笑。
赤眉正站在大逻便身侧,面有惧色,脱口而出:“师父!”
龙成心道:“莫非此人,便是昆仑派掌门,桑田?”
呼延忆梅把长剑收在鞘里,笑着向美髯男子走过去,揽着男子摇铃的手臂,道:
“是你呀!仙人!不是人受伤了,是母豹受伤了。”
美髯男子放开老马缰绳,抚着呼延忆梅的手,笑道:“豹和人,都是一样的,豹子伤了,也要救。众生平等,佛法普渡!”
呼延忆梅笑道:“仙人说的是!”
美髯男子又看到三具尸体躺在当下,大叫一声:“悲乎悲乎!上天有好生之德,生而为人,何苦自作孽哉!”
呼延忆梅忍俊不禁。
美髯男子又看见了四只豹子,和呼延忆梅一起走过去,无视大逻便。
呼延忆梅来到龙成身边,龙成方才放心。
龙成抱拳行礼,道:“晚辈天辰派妄人门下弟子,见过前辈。”
美髯男子双目一阵,道:“你师父是怀茫公?”
龙成道:“正是。”
美髯男子又问:“怀茫公还在世?”
龙成苦笑道:“家师安好。”
美髯男子长吁口气,摇头叹道:“不详,不详!”
龙成道:“前辈说笑了。”
美髯男子方道:“既是怀茫公弟子,便不可叫我前辈。昆仑山下行医散人,桑田是也!”
龙成重又抱拳道:“见过桑掌门。”
桑田不理会龙成,走到母豹身边。
龙成忙道:“桑掌门小心!”
桑田瞪了龙成一眼,道:“我是医者,不是猎户,你以为豹子跟人一样,黑白不分吗?”
龙成不再言语。
呼延忆梅把龙成身上的土怕打掉,又从怀中取出一方手绢,把龙成右手上沾的血擦干净,看着龙成手臂上道道血痕,心生怜悯。
又给龙成穿上皮袄,带上帽子。
桑田在母豹身侧蹲下,黑豹果然不动怒。
桑田查视一下箭伤,又用手触摸几下,对母豹道:“无妨,擦断了筋,不伤骨头,修养几天便好。”
龙成和呼延忆梅相视而笑。
桑田从怀里取出一方丝绸和一个香囊。
从香囊中倒出些药粉,倒在丝绸上,擦在母豹伤口处。
桑田又把香囊扔给呼延忆梅,道:“豹牙有毒,把药粉擦在伤口上,便无事了。”
呼延忆梅忙道:“谢桑掌门。”
呼延忆梅把香囊里剩下的药粉全都敷在龙成手臂上。
桑田低着头,并不看龙成,道:“成儿,可有匕首?”
龙成道:“没有。”
呼延忆梅道:“长剑可否?”
桑田道:“凭地费事。”
桑田仍是低着头,看着伤口,大声道:“川儿!”
无人应声。
“川儿!”
这一声暴喝,把两个小豹吓得一哆嗦,躲到黑豹身后。
“徒儿在。”
答话的正是赤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