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周宁悲摧地徒步赶来考场,险些没能进去。这次场中的人直接少了一半,都是第一场没能通过的。因此,考生们的案几都移到了堂中或廊下,即使下雨也不影响了。
周宁临近中午时交了卷,意料中的通过了。她在场外找到赵五,商量着怎么弄个代步的工具。
赵五苦恼地拽过瘪瘪的荷包,正着反着数了几遍,最后沮丧地看着周宁:“少君啊,我们只剩不到一贯钱了。这还是贺郎好不容易带出的积蓄呢。”
周宁默默转脸,她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男人养活了!想她堂堂二甲进士,声名卓著,位高不凡。。。打住!再这么下去真把脸都丢尽了!
有那么一刹那,周宁竟替赵五几人考虑起生计问题来。种地?劳力欠缺。开店?没那本钱。受雇?没那本事。难道让贺眉干老本行?算了这个直接跳过。内心无比纠结的周宁无意识地跟着赵五往前走,耳边突然涨大的喧哗声冲得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便见自己已处于某个杂货市场的入口,而赵五则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
“唉,我们来这干啥?”周宁扯扯赵五。
“这里,呵呵,兴许有便宜货啊。”赵五有点尴尬,心想应该先送这位回去再来转的。
周宁也没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在一边听赵五问询、砍价。
等到日上中天,两人口干舌燥腿脚发麻,可硬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少君,不若我们先回去?”赵五觉得周宁还要备考明天,不能累着。
周宁也实在没力气了,正要点头,忽又想起蓬山客栈那偏远的位置,又苦笑起来。
赵五也想到了这一层,只好先选择休息一下。
不愿更不敢多花钱的二人坐进了路边一个茶篷,就着又涩又苦的茶汤啃了一肚子干粮。周宁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太有道理了,把她的现状概括的无比精确。
赵五也是忧心忡忡的,周宁看着像能有大作为,可那至少要十几年后了,可这十几年,又该怎么过活?
正在二人相对无语的当口,一个椭圆椭圆的物什冷不丁向周宁砸来。
周宁正失神间,哪能躲得开它,情急之下只有一偏头,任那物什实实在在击在肩上。她伸手一捞,然后傻眼,这个不青不黄的椭圆形果实,赫然是一枚未成熟的木瓜!
趁着周宁愣怔的空儿,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飞也似冲到她身边,然后他二话不说,摊开了一只白嫩嫩软乎乎的小手。
周宁哪见过这阵仗,下意识抱紧了那个木瓜,讷讷问:“干什么?”
男孩无视聚集起来的围观群众,理直气壮道:“玉佩拿来!”
周宁更摸不着头脑:“什么玉佩?我可没有。”对着这张清纯可爱的小脸,周宁根本大不起声音。
男孩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周宁,鄙夷道:“看你也是读过书的,怎么这都不知道!”
周宁内心颤了颤,似乎有了某种猜测。。。
“《诗》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你竟不知吗?”
你确定不是“琼琚”?这是某人的第一反应。
无论第一反应如何不着调,周宁确实是被这位语出惊人的仁兄震懵了,根本不知道要怎样接下去。
其他人比周宁也好不到哪去,都瞠目结舌,石化当场。
男孩很不耐烦,又上前了一步,戳了戳周宁怀里的木瓜:“赶紧的,别不认账!”
周宁真没见过这种诡异的情况求救似地看向赵五。
赵五脸憋得通红,转到一边闷笑不已。
围观众人回过神来,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不怕事大的人干脆大喊:“小君姊快应了,女才郎貌,天赐良缘啊!”
“对啊对啊,难得小郎君大胆,可别伤了人家柔肠!”又有人附和。
男孩终于有些不安了,左右看看,又恶狠狠盯着周宁:“听到没有,光天画日众目睽睽,你敢耍赖!”
周宁哭笑不得,迎着男孩纯洁的目光,认真问:“这位郎君,你真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男孩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当即跳脚:“怎会不知!别人扔给我一个木瓜,我应该用美玉来报答他!就这意思,难道有错?”
周宁张张嘴,小声问:“那。。。为什么要投木瓜呢?”
男孩几近炸毛:“你连这都不知道,这身儒服还敢穿!投木瓜不就是喜欢那个人的琼瑶么,这么清楚的原因你竟还要问!”
哄笑声又高了一浪,人们看着那对峙的一小对,觉得非常和谐。
男孩继续在喊:“我本以为你能理解我的意思,不想浪费口舌才把木瓜给你的,没想到你那么蠢,真是我看走眼了!”
周宁定定望着男孩,望到他汗毛直竖,声音渐小:“其实,扔木瓜不是因为喜欢那人的琼谣,而是喜欢那个人。。。”
“行了行了!这有什么区别!”男孩不客气地打断周宁的话:“我喜欢你的琼瑶,更喜欢你这个人,行了吧!赶快交东西!”
周宁不知该怎么反应了。想了想,把木瓜递回去:“你去砸别人吧,我没钱。”
男孩一瞬间呆住,突然眼眶发红,他清澈的眼中氤氲起迷蒙的水雾,双手绞在一起,低下头去。
周宁递木瓜的手僵在半空,不明白这又是什么情况。
“你。。。你怎么。。。”男孩嗫嚅几声,陡然戟指喝骂:“人而无信,出尔反尔,你怎好意思还立于天地之间!”
“对呀,小君姊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有人起哄。
“就是,人无信不立啊,小君姊可莫自误!”
“看小君姊也是读书人,现在大宗师可在城里呢。”
周宁气得牙痒痒,这些人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男孩还是渲然欲涕的模样,可那双眼睛里,分明有得意的神色。“看吧,人们都这么说呢!”
周宁磨磨牙,低声吼:“你玩真的吗?不要名节了?”
“我要琼谣,名节关我何事?”男孩却不知轻重地喊。
众人一寂,面面相觑,竟还有人叫了声:“好!”
这一声太过突兀,周宁立即看清了说话人的模样,不出所料,相当猥琐。那人发现周宁在看她,脸上飞快划过惊慌,竟一扭头,往小巷里钻。
“老赵,追!”周宁下意识叫了一声,等赵五冲出去了,又懊恼起来,明知这事有问题,干嘛凑上去啊!现在叫人回来显然不现实,她只有拉起男孩,跟了过去。
“男女授受不亲,你干什么?”
周宁咬牙:“名节都不要的人,还在乎这个?”脚步未停,手也没松。
“名节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少费话,跟快点!”
“你。。。哎呀!”
“小心点,别嚷嚷了!”周宁被男孩的绊脚拖得一踉跄,急忙稳住身形。
年龄差讵带来速度差距,周宁把赵五跟丢了。她无奈的回头,一双委委屈屈泪光盈盈的双眸映入眼帘。强忍着放手不管的念头,周宁柔下声音:“你母亲是谁,家住在哪?”
“我为什么告诉你!”男孩用力甩脱周宁的手。
“我得送你回去啊。”周宁摊手。
“用不着!”男孩转身就走,然后愣住。
周宁暗自好笑,正要上前。
男孩突然扬起灿烂的笑容,拉住身旁的路人,甜声问:“这位婶婶,请问页氏医馆往哪走?”
周宁笑了笑,缀在男孩身后跟着走。丝毫没发觉这个场景无比滑稽。
男孩回头瞪了周宁好几次,她都无动于衷地走着,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两人迈着小短腿走了能有小半个时辰,才堪堪看青那块写了“页氏医馆”的门匾。周宁打量四周,竟发现这里离蓬山客栈只隔了两条窄街,抬起头甚至能看见那面泛黄的酒旗。再打量这间医馆,规模很小,大门紧闭,显然没什么客人。
男孩绕到了医馆小院的后门,回过头,怒气冲冲:“你怎么还在!”
周宁淡定地从考篮中抓出木瓜,递过去:“你的。”
男孩转身去推门,吼道:“滚,谁稀罕!”
周宁依旧抬着手:“无功不受禄。虽然我很想吃,但道德告诉我不该那么做。”
男孩已经推开了门,转头呲牙:“臭穷酸,连这种不熟的木瓜都当宝贝!”正要进去,又状似不屑地道:“一路跟着也是辛苦,就当酬劳了!”反手甩上了门。
周宁嘴角扯了扯:“说个谢字就那么难?”一边嘀咕,一边往客栈走。
“少君!”赵五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周宁忙循声过去。
猥琐女被赵五反绑了双手,口中塞一团破布,正蠕动着在背阴处挣扎。
周宁走过去,发现这正是昨天和王章碰头的地方。仔细检察周围不会有人后,周宁站到了猥琐女的面前,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
猥琐女一个哆嗦,旋即色厉内荏地瞪起眼。
周宁笑得更灿烂了,她从赵五那儿抽来柄匕首,转到了猥琐女身后。冰凉的指尖拈起对方一根手指,匕首的寒意在周围晃悠:“你最好老实点,我心情一好,难说会放了你。”
猥琐女本是常混在坊间市井的,好勇斗狠的事也见过不少。可那耳熟的语句从一个九岁女童口中说出来,其惊悚程度,直接上了一个档次。
感受到对方瞬间的僵硬,周宁唇边的笑更加深刻。仿佛是为验证她话的真实性,周宁手腕一转,已从猥琐女指尖切下一片皮来。
感受到刺骨的痛,猥琐女挣扎更厉害了,要不是赵五有把力气,估计就要滚出原地了。她呜呜叫着,心中惊惧。正在这时,一片锋刃伸到她眼前,那上面不红不白的一小片,不正是。。。
“别抖啊,小心伤了脸。”周宁关切的声音再度传来,莫说猥琐女了,就连赵五都不寒而栗。
“我的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周宁绕了回来,与猥琐女隔着刀刃对视:“要是发出什么不美妙的声音,堵嘴的就是你自己的血肉。”周宁伸舌扫过自己的唇角,本来很可爱的动作,在匕首的倒映下,异常恐怖。
猥琐女快尿了,忙狠命又小心地点头。
周宁于是把那小块皮肉拍到猥琐女额上,掉落时留下一个血印。在对方的颤抖中,周宁取出了布团。
“你是谁?”
“小。。。小的叫页仁。”
周宁挑挑眉:“你和页氏医馆有何关系?”
“页氏医馆是我阿姊页佳开的。。。”
“那个男孩呢?”
“是…是我侄子,叫页寒樨。”
“页佳怎么了?”周宁问题充满跳跃性,但页仁却满脸惊愕:
“你怎知…”眼前寒风凛冽”小的错了,错了,这便…啊_”页仁疼得一阵抽搐,叫都不敢大声:”页佳病重,膝下只有一子,而正夫早改嫁了…”
“然后你打起医馆的主意,为使页寒樨失去招赘继承家业的机会,便破坏其名声?”
“没…没有…啊呜。”鲜红的肉片出现在眼前,页仁敢紧闭嘴,忍住差点出口的惨叫。”您真是神机妙算,别别别!您说的没错,我正是这么想的。”
周宁又把布团塞回去,转过身有些踌躇。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竟管起这种闲事,现在不上不下的,该怎么收场啊!
“少君,有人来了!”赵五的声音突然响起,周宁顺势往那边看去,但见页寒樨拎着长袍,飞也似地往这边跑,看他那惶急的样子,周宁突然有些担忧,不知怎地,她跟了过去。“页郎君!”
页寒樨下意识转头,正看见周宁从小巷中窜出。他吓了一跳,反身就想跑。
“页郎君,请等等!”周宁几步赶上去,捉住了页寒樨的衣袖。
“你干什么!快松手!”页寒樨一边叫,一边眼泪往外冒。
周宁也不愿耽延,直接把人拉到页仁跟前:“她是不是页仁?”
听到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页寒樨清醒了些扫了一眼,又往外跑:“不是不是,你快放手!”
周宁于是松了手,任由页寒樨跑了个没影。周宁内心自嘲,她现在哪有管闲事的资格?那头热血冲动一冷,顿时对眼前的事了无兴味。心里有点莫名的失落,可也就仅此而已,若日后。。。算了,还是该干嘛干嘛吧。
割断缚住“页仁”的布条,周宁甩下个极致阴森的笑容,扬长而去。
赵五还没反应过来这转折,只赶忙跟上去,想想,又退到那人身边:“你什么也不记得,对吧?”
那边周宁悠然说道:“记得也无所谓,因为我是记得她的。”
“页仁”一个激灵,忙一迭声说记不得。她可不认为,周宁只是吓唬她。可惜她不会知道,她离真相曾经那么接近过。。。
赵五战战兢兢跟在周宁身后,心中惶恐着,根本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想不到,在她眼中只是有些潜力的少君发起威来会这么。。。霸气!自己已后是不用愁了,但那前提是少君还肯用她。
周宁没理会纠结中的赵五,她现在已经又去想着接下来的行止了。反正她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干脆等见了岳鹏再说。回到客栈,周宁倒头便睡了,折腾了那么久。。。她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去锻炼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