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女尊之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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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愿勤王事

昭武镇北路参将郭承晔低头立在太女行辕,也就是旧总兵衙门中的一座偏厅门前,竖着耳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漏下周围的任何一丝响动。

院外具甲执戈的士卒一队队巡逻过去,原来再普通不过的声响,现在却足以令郭承晔心惊胆战。

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辰光,郭承晔总算听见了那把略显尖细的嗓音:

“太女钧旨:令郭承晔入见。”

胸口的千斤巨石放下一半,郭承晔战战兢兢步入了眼前的偏厅。

遵循着宦官的导引,郭承晔毕恭毕敬行了君臣礼,尽管她余光里已瞥见了太女身上的织金六羽宸凤罩甲。

“军镇重地,郭参将不必多礼。”太女抬了下手,可郭承晔并未依言起身。

“郭参将可是有事闻孤?”太女心中掠过一丝嘲意,故作关切道。

“禀殿下。。。臣。。。臣斗胆请殿下屏退左右!”郭承晔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仰起了头,目光中尽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太女意味不明地与她对视,对方一与她的目光接触,就如受惊的猫一般躲闪开去,因紧张激动而涨出些血色的脸上冷汗涔涔。

“此间尽堪信之人,郭参将有话直说便了。”太女话中透着哂然,因郭承晔的不识实务。

郭承晔身子一软,险些趴到地上去。感受到两边侍卫投来的警惕视线,她越发难以自已。

僵冷的气氛持续了片刻,太女的手突然不经意般抚过腰间佩剑,发现了这一事实的郭参将心中大乱,终于再顶不住压力败下阵来。

郭承晔一把扯下头上缨盔,顾不得下颌处被勒出的血痕以头杵地,声音颤抖:“殿下!臣万死!”

“参将此话怎讲?”止住侍卫们因郭某的激烈行为而纷纷拔刀的举动,太女不急不愕地发问。

“殿下,家母悖逆臣道意图不轨,臣为人女亦罪不可恕啊!”没等她憋出痛悔的眼泪,其作态便被打断:

“永宁侯一向忠正,参将是否有所误听?”上首的声音依然不愠不火。

郭承晔力气全消,恐惶之余还有些庆幸,看来太女对她的行止动向本就了如指掌,若她不来这一遭。。。

时间回到小半个时辰前,郭参将官廨。

看着面前自称来替家主看望少仲君的低眉顺眼的,自己曾经的心腹仆从,郭承晔心中可谓五味陈杂。也不知她是何时改换的门庭,更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把柄在不知不觉间落在了长姊手中。

“家主没别的要吩咐吗?”郭参将意兴阑珊地靠在椅背上,漠然发问。

仆从不敢抬头,声音嗫嗫:“家主只道少君安心王事,不必顾念家中,倒是世女。。。”

“长姊有何教我?”郭承晔目色冰冷,她已下定决心除去眼前这条白眼狼,所以她对长姊的一些真实感观也无需掩饰了。

“。。。世女让小的转告少仲君,家主当年那位亲卫的后人已寻到了。。。”

郭承晔的眉不自禁地微微隆起。

永宁侯郭福年曾在某场大战中遭逢灭顶,其性命则是在一白姓亲兵的拼死护卫下侥幸保全,而那亲卫身被数十创,沒多久便丢了性命。

自此,郭福年便总惦着那亲兵的家小,想从她们身上进行报偿。可在那兵荒马乱的时候,寻人岂是容易的?

时隔十余年,郭承晔早忘了有这茬事体,现在听得仆从所说,她第一个反应是长姊有阴谋!但转念一想,母亲虽长年不管家中之事,可阅历在这摆着,不像是会被随意或蓄意愚弄的。除非长姊是在真人身上动了手脚。。。

“那亲卫?是白勇么?她的家小而今怎样?”郭承晔脸色说变就变,因为她几乎断定这就是永宁侯世女出的花招而她郭二必须去接,若不然,天知道会是个什么转折!现在她端出了急切关心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横眉厉色根本就不存在。

郭承晔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她和世女是存在一些差距的,当然,只是某些方面罢了。

“呃。。。”仆从被打断了话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回少仲君,确实是白壮士的家小。似乎她们遇了些麻烦,不过已解决了。”

“那她们可好?有哪些人?”郭承晔好奇道。

“白壮士并无女嗣,只得一男子。现已成了家,妻家好像姓页。。。”仆从顿了顿,语气不确定起来:“似乎页夫郎是独自进京的,家主偶然与他相遇认出身份,才又派了百多士卒护着他去南边接他妻子的。”

“独自上京?”郭承晔面露疑惑,旋又愕然跃起:“士卒?哪来的百多士卒?!”

大秦的公卿并无蓄养兵丁的权力,皇帝面对疑议的解释是这样的:朕的十二卫亲军拱卫京城,让你们和朕接受同等的保护,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仆从吱唔起来:“世女没告诉小的。。。”

郭承晔没心思理会这名义上还属于自己的仆从的语气有什么不妥,急急追问:“你见过那百来人么?什么打扮?到底是健仆还是士卒?!”此刻她还怀了些侥幸,故而如是说。

“是士卒,都穿着那个。。。袢袄的!”仆从对于自己关键时刻能记起这个专有名词感到非常得意。

“你确定是袢袄?!!”郭参将处于崩溃的边缘,声音尖厉。

仆从显然受到了惊吓,颤抖着点头。

“你下去罢,没事了。”郭承晔奇迹般镇定了下来,挥手让仆从下去。然后沒怎么拖延地安排了将之灭口的事宜。

耳听得外面一阵轻微骚乱渐渐平息,郭承晔也终于理清了思绪。把刚才所闻结合最近镇中的异常事况,她隐约间似乎已触及了那惊人的真相!

太女自到了昭武已有两日,然而她却一不召见诸将,二不检阅军容,岂不奇怪?相反总兵却于私邸频频出令,许多手掌一路的参将甚至一位副总兵都受过她的传唤。

三日前早朝之事郭承晔略有耳闻,结合方才来自永宁侯府的警告。。。

现在有两种可能性:其一,凤山党不满圣心不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联合昭武十万军将意图兵谏。。。或者谋反;其二则是昭武总兵心向帝室,假言与乱实则趁机揪出潜在昭武军中的乱党!

现在只要确定太女究竟是按兵不动还是遭到软禁,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从永宁侯世女让人带的话中,郭承晔只能分辨出府上已因私调士卒之事无法置身事外,可涉及双方实力对比,胜算几何的信息至少她沒听出来。那么问题又来了,世女传话的目的到底是胜券在握然后故意用模楞两可的信息来坑她,还是走投无路了要请她利用昭武镇的复杂形势来救命!

偏偏这四种选择还两两不冲突!从这一层面看,似乎是郭世女想坑她的机率还要大些!

“来人!”郭承晔喝道。

一亲兵应声而入,行礼道:”将军有何吩咐?”

“现在城中巡哨是哪些人?”面对心腹…郭承晔突然有点后悔自己问得太着痕迹。

“啊?”亲兵愣了愣,马上答道:”都是镇上的人马,但行辕那边是亲军营的人。”

闻此,郭承晔并未轻松,她又沉吟片刻,起身道:”备马,本将欲往行辕一趟。”

亲兵应声去备马,屋中暂时又只剩下表情不住变幻的郭承晔。

待得全身披挂完全,郭承晔终于下定了决心。

如果胜算较大的是凤山党,那么永宁侯作为凤山人应该不会为区区擅调兵丁之事心下惶惶,毕竟左致中得势这些年,干过同类事情的勋戚武臣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没听说她们有谁惹上什么麻烦。而现在府上特的派人来知会自己,只可能是大事不好必须要想法补救!

前提是这”府上”是郭侯而不是郭世女…

汗湿中衣的郭承晔翻身上马,暗地里牙关紧咬:反正先去搏取太女的信任,即使事有不对,那也更容易行那弑上不轨之事。。。咳,是替天行道之事不是?

郭承晔以头杵地,顺便隐藏了自己的不安,她哽咽:“太女殿下明鉴!臣为人女,又如何会道听途说妄信他人!实在是。。。是。。。”一边吱唔,一边凝神听着周围动静,以便随时调整战略。反正她现在是豁出去了,一旦发现太女是虚张声势,她就立即暴起制人,如果事恰相反,那对不起,永宁侯府就安心地成为我出人投地的踏脚石吧!

在郭承晔看不见的角度,太女招了招手。

“殿下!”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紧接着,甲叶铿锵,昭武总兵金俨玄大步而出。

郭承晔脸色登时煞白,颤声道:“金总兵!你。。。殿下!。。。这这这。。。”她慌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惊惧之色充满面庞。

太女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就被截住了话头:

“殿下,此事臣已耳闻,请殿下将此事交予臣下,臣定不教殿下失望便了。”金俨玄语气蛮横,不躲不闪直视太女双目。

太女勉強一笑:“金卿行事孤自然放心。辛苦金卿了。”言罢起身,落慌而逃。

偏厅里太女仪卫紧随太女而去,只剩下郭金二人气氛诡异。

金俨玄负手挺胸,不急不徐地在厅中踱起了方步。

甲叶碰撞声有节奏地冲击郭承晔的鼓膜,令她的甲胄之下再度一片湿凉。

“总兵已经知晓。。。”郭承晔小心翼翼开口试探。

“嗤”金总兵停步在郭承晔身侧,鼻中喷出两股由轻鄙汇成的气流:“还想故计重施么?或是我刚才高看了你?”

仿佛当头一记惊雷,郭承晔方寸大乱。现在说她其实是想趁机挟制太女之类的话恐怕没什么可信度了!自己怎么就沒考虑到金俨玄也处于行辕中这种情况呢?

堂堂大秦太女竟能沦落到了这种一点回旋余地都没争得的田地,这真是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的!

“这么看来,是后者了?”金俨玄的声音变得说不出的怪谲,就如暴风雨前的寂静。

“我。。。下官只是收到家主传讯,依言而动罢了。”

“锵啷——”金俨玄倏拔刀在手,迈步逼近郭承晔:“那我便全了你的忠义之心,好教你为她执卤黄泉。”

郭承晔脑中刹那空白,然后一个荒谬的念头直涌上来:莫非事实竟是。。。郭侯其实是暗示她去救太女的命?!其实白氏之事是戏肉而不是引子!?

劲疾的刀锋掠起她未及收束的几缕碎发,郭承晔闭目尖声:“左相岂尔区区撼之!”

刀锋果然顿住了,郭承晔听到金总兵疑惑的重复:“左相?”

“不错!”郭承晔视死如归:“秦汉之易,珠玉在前!”特意模糊了此秦之所指。

“汝此举安在?”金俨玄声带急切,前倾的上身把一直没能站起来的郭承晔完全笼在了阴影里。

“举楚。。。楚歌耳!”

音甫落,金俨玄突然揪住郭承晔的胸甲,双目中怒火腾燃:“说说,你意孰为项王?”

“自是。。。”发觉金俨玄误会了什么,郭承晔忍着莫名的战栗,吐出了那两个字:“嬴则!”

金俨玄松了手,郭参将瘫在了地上,没等她缓过神来,金俨玄的暴喝已炸响当地:“来人!还不将此十恶之徒拿下——!”

郭承晔几度心神大起大落,再支持不住昏厥了过去。

待得郭某人被像死狗一样拖走,金俨玄把刀一扔扑通跪在了复又出现的太女面前:“臣适才多有无状,唯请死罪!”

太女直接上前扯起了这个彪形武将,不在意道:“金卿只是奉旨行事罢了。”突然发现这句话的语气说不出的耳熟,在太女带头之下,厅中一阵哄笑。

“这是最后一个了罢。”太女向金俨玄确认。

“理应如此,但是。。。”金俨玄踌躇片刻:“昭武向来。。。形势难测,臣无能,不敢浪对无虞。”

“金卿过谦了。”太女望了眼外间天色:“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一边走向总兵衙门正堂,一边挥手:“擂鼓,点将!”

昭武镇城北,连绵十里的营垒斧钺生辉。一阵急促的鼓点隆隆碾过,尚算宁静的四围金石声起。原本正在校场操练的营伍迅速整装列队,原本休憩帐内的士卒纷纷掀帘疾步。

一面面各级令旗高举挥舞,一个个行军阵列刹时有形。

马军营中但闻蹄骤,步军队间只余铿锵。

四方暗红的人流汇入点将台前的阔地,待得鼓声一百而歇,场上军荣整肃,咳斥不兴。

昭武军十二万人,除巡守诸防保卫关碍者,余八万有五悉数在斯。

这些由原淆东军发展而得的精卒,正是大秦保境安民的倚仗。

天上无云,朝晖漫漫。

点将台侧,一路秦纛飞扬。

没有华盖罗扇,辉煌礼器迤逦烘托,位于大秦太女身后的,除战旌外再无他物。

炽红的光勾勒出嬴则凛然威严的明铠,衬着香案上袅袅飞烟,恰似太微中人。

“千岁!”简洁的山呼,少了庙堂之上的悠扬深远,多了疆场之上的血厉杀伐。

“兴!”太女的指示通过宣武将军之口,一直作用到遥渺之方。

“唰哗啦”整齐的甲兵碰撞声后,天地间苍苍凉凉。

“姜氏失德,而致天降凶罚,我皇应人,故有钧器相托。。。思其胡戎南顾,骑踏坤原,兵戈戾甚,乡酒不行,道有饿莩,野有累累。方时之人,今朝而未知夕也,方时之世,流离而稼轩废也。浩浩仪礼,惶惶而惊外虏也,荡荡王畿,战战而求苟安也。赳赳秦歌,筑北而却狄夷也,昂昂虎贲,犁南而戡烽燧也。。。帝阙冥冥,而就灯火,苍生嗷嗷,而就贤君。汤桀昌纣,而承太平,细柳军出,而启盛治。。。我朝肇基,立庙而飨栋梁,盖以奇功于国,而复恩于万民。方此百废将兴,田垄新郁之际,却有莫测之徒,祟祟异诛!”

赢则言此稍停,逡视各方反应,普通士卒们早得了消息,所以即使不大听得懂她方才的言辞,也能明白太女殿下召见军将的意图。这些大多亲身经历过乱世种种的人无不面色愤愤。想她们为国却寇栉风含沙,朝中腹地却有人心怀叵测意图破灭这来之不易的安宁…这令她们如何能漠视冷眼!而那些年轻一辈对当年之事印象寥寥之人,也早在前辈们朴实具体的叙述中,产生了对当下所遇的庆幸,少有的几个心比天高之人,也早被时而露头的戎狄骑兵磨去了傲气或者直接送下了黄泉。

新朝立不过十余载,然而国立之前景平帝在九边重地经营又何止二十年?若要说秦廷对军队的直接控制力,那是毫无疑问的如臂指使。

再看各级军将,或低眉肃目,或慷慨义挚,至于她们真正的心思,恐怕也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左致中者,为元佐也。得蒙圣恩,枉识圣教!敕而不戒,达而不济,勾结营党,以图不忠!上愧天心,下怍黎民!哀其属者,自覆于前。”

嬴则的目光在下首金俨玄脸上停留,若有所思。”。。。我得圣信,而执节钺,今闻鼠辈,当为君先!”然后她步至香案之前,郑重下拜,举双手平端尚方宝剑。转步,前踏,拔剑,誓天。这次她的声音,不用经宣武将军之口便已遍及四野:”左逆致中,当磔九市!”

“愿勤王事,伏唯驱遣!”金俨玄当先下拜,高声回应。

“愿勤王事,伏唯驱遣!”还有资格站在这里的诸将随即齐声,于是开阔之处竟携回响之势。

眼见下方士卒们一个个激愤得脸红脖子粗却手足无措,宣武将军们只好以身示范。与稍远处虎贲卫金吾后卫们一个眼神交流后,早有默契的她们同时击甲下拜:”磔逆九市,吾皇万岁!”

终于听见了句易懂的口号,热血沸腾的昭武镇卒们立即卖力效仿,但由于没有经过相关训练,刚开始的时候显得凌乱参差。有的人学着亲军们单膝下跪,仰首高呼,有的人手舞足蹈嘶声力竭,有的人拔刀在手,指天誓日;有的人语速飞快,有的人一字一停,有的人抑扬顿挫...但到了最后,天地间只见刀林如海,只闻雷鸣阵阵——

“磔逆九市,吾皇万岁!”

“磔逆九市,吾皇万岁!”

“磔逆九族,吾皇万岁!”

“磔逆九族,吾皇万岁!”

“磔逆九族,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