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女尊之毕方
48818700000006

第6章 浔安旧梦

景平九年,浔安布政使司。

笼罩在淡淡晨雾中的潋水河上,惺忪的舟船纷纷起航,舵橹轻划过平滑如镜的水面,溅起一串串色散七彩的晶莹水珠。靠岸处,一片浅洼隐匿在森幽的绿荫中,停泊着两艘精美的篷船。漏过树杈的阳光散落在通透甚胜明瓦的琉璃顶上,反射耀眼的白光。

靠后一条船的船舷边,一个高挑的身影斜斜倚立,天蓝色儒服迎风飘展,潇洒风流,不外如是。

这个十五六岁的清丽少女正捧着一本墨香四溢的。。。话本小说,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贼兮兮的双眼时不时偷瞄向前方的船。不为人知地换了换脚下的重心——天知道她维持这个姿势有多累。

前面那船的窗帘在这时动了一动,三根细莹如玉的纤指悄悄探了出来,微微颤抖着,揭起来一丝帘缝。如秋水盈盈的一双眸子一闪而没,抖动的窗帘后,寄托着少女的无限遐想。

耳边隐隐传来前方船舱中属于一老一少两个男子的轻语声,周宣只觉心潮澎湃,面颊上泛起可疑的红霞。

“宁娘——”凄厉的惨嗥声陡然拔起,冲开周围迷蒙的水汽,响彻方圆!

船上陡然喧腾起来,听到动静的人一个个推门而出,大声询问着,向某间舱房涌去。

周宣被扰了兴致,可却一点没有不愉的表现,相反,她把脸转向粼粼波光,不禁浮现得意的狞笑。没有跑去惺惺作态的心思,周宣调换个姿势,继续抒发遐想。一听这亲近仆从才有的称呼,便知是谁在为什么聒噪了。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而已,纵使出身长房,也不能改变什么。区区九岁稚龄便自不量力赴考院试,偏偏还与她周宣同年,哼哼,我就教你声名尽丧,永世不得翻身!!

最靠近船尾的小舱室里,那个凄厉却仍不掩清脆软糯的幼弱男音不间断地往外传着,其伤心处,真令闻者落泪,见者惊心!

虽然精心收拾过,可小舱里仍残留着某些令人不舒服的气味,靠边的矮榻上,严重磨损的被褥被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狠命地裹到一个与其年龄相若的瘦小女孩身上,然后他紧抱着蚕蛹一样的卷儿,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一边拼尽全力的摇晃着,丝毫没考虑那女孩此刻的感受。

舱室的木门被粗鲁地踹开,一个迅捷的身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后面传出一片凌乱的脚步声,显然有大部队在跟进。“玉笙你嚎个什么?三妹怎么了?”冲进来的人一身皱巴巴的丝制中衣,壮硕的肌肉从缝隙里隐约可见,十三四的年纪,瞪着迷糊的双眼,盯着那个男孩。

“容娘,您小心着凉,跑那么快做什么啊!您。。。”没等男孩玉笙有所回应,壮硕女孩的仆从一窝蜂涌了过来把她团团围住,几个人一个个都拎件披风斗篷之类的,争抢着往女孩身上放。其中一个年长的仆夫更是出口埋怨,扫向舱室主人的目光颇不以为然。

“滚!”壮硕女孩不耐烦地拨拉开这一群殷勤到恶心的人,三两步坐到榻上,也不顾玉笙怔愣的神色,一把捞过了被窝卷。翻到正面,一张苍白削瘦的小脸呈现在她眼前,青紫的唇,微弱的呼息把她吓了一跳。未及多想,周容第一时间探出手去,一指甲掐上了周宁的人中。

周宁头痛欲裂,一阵阵虚弱感扑天盖地地袭来,她脑中一片纷繁,好像什么都清楚,又像什么也抓不住。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岳鹏腥红的身影上,她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她便放心地闭了眼,可那句话是什么呢?周宁皱起眉,无比纠结。

落在周容等人眼里,周宁的面部表情就成了痛苦的表现,周容急了,更加重了手上力道。

玉笙张了张嘴,想阻止又不敢出声,刚止住的眼泪又淌了出来。

周宁察觉到异样的痛感,她忍了忍,努力想睁眼看看,可无论她如何努力,眼皮总像被什么沾住了,纹丝不动。

周容似乎发现妹妹的眼球轻微转动了一下,心中大喜,伸另一只手就想去扒她眼皮。

玉笙再不敢沉默了,忙伸手阻住周容,两只眼睛泪盈于睫,怯怯地望着她。再让她这么折腾下去,自家主人没病也会生出病来。

周容对此大为不解,她瞪起眼理直气壮地看过去,其中充满责备之意。

周宁觉得自己的人中快被掐烂了,刺痛有向剧痛发展的趋势,正无奈间,一片耀眼的白光毫无征兆地晃了进来,激得她一个猛颤,眼泪也涌了出来。不过,她也借此睁开了眼,有了外人的“帮助”终于重见天日了。

“三妹!”周容欣喜不已地叫了一声,还没下一步动作,就听对面“哇”的一嗓子,玉笙大哭着扑到了周宁身上。周容耳中嗡鸣,不禁用忌惮的目光瞅了玉笙一眼,心有余悸地转脸过去,暗道以后要离男子越远越好。。。

“宁娘啊——你终于醒了。。。呜呜呜——”玉笙惊天动地地嚎着,抱着被窝卷摇来晃去。

周宁头晕眼花,空空如也的胃里阵阵翻涌,她努力想看清周围环境,可视野里金星乱闪,根本清晰不了。想叫声放手,可连张嘴的力气都抽不出来,无措半晌,长叹一声又闭上眼。

“三妹!你怎么了?”周容一见,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赶紧推开玉笙,又想去掐人中,那里已经多出了一条红彤彤的印痕。

发觉到一只手的靠近,周宁挣扎着又张开了眼,顶上斑驳的蓬顶映入眼帘。心下一凛,周宁紧张地看向四面,越看,越惊惶!一群身着绫罗面色不善的男人,一间简陋恶臭的舱室,两个衣着凌乱的孩童。。。这是哪里?她怎会出现在这?她怎么还活着?怎么还有那么真切的感官?怎么伤处一点不适也没有?!

玉笙吸吸鼻子,不敢再扑上去了,只好一边流泪一边凑近。周容也缩回了手,低下头关切地看着她。

一分辨出凑近的这两张脸,周宁瞬间大惊失色。二姊和玉笙怎会在这里?莫非此处并非人世,而是鬼界么?

看到周宁惊恐的神情,玉笙无措地看向周容,周容则直接问道:“三妹,你到底怎么了?后天就要院试了,你这样可如何是好?”

后天院试!?景平九年?!周宁耳际轰鸣一声,双目呆滞,张口结舌。

周容又慌了,她一把扯过玉笙,喝问道:“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照顾宁娘的,怎的成了这种局面?”

玉笙吓得瑟瑟发抖,嗫嚅着说:“宁娘上船后就有些晕,昨天犹为严重,不吃不喝熬到今晨,然后。。。然后。。。”好像想起什么恐怖的东西,他又放声大哭起来。

周容眉头大皱,看了眼愣神未醒的周宁,责备地扫了玉笙一眼,吓得他一下收声,缩到一角。

“阿。。。姊。”周宁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力气恢复了些,总算能发声了。

“三妹?可有不妥吗?”周容忙又转回来,目中关切作不得假。

听了方才玉笙的叙述,周宁有五六分把握自己当下的处境了。她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牢牢盯住了周容。她才十三四岁的样子,离记忆中的英武将卒还有很大差距,她目中的关切真诚无比,丝毫没有曾经见过的冷漠不屑。再看玉笙,他那么瘦小又那么纯净明显还没有走上曾经的命运。在前世周宁院试出差子后,玉笙便被她母亲调到了外院,没多久就被一个管事强纳了去,再也没了消息。

一切,都似乎在向她证实着一个真象:她回到了景平九年,那个命运的转折点。“阿姊,这是哪?”周宁虚弱的问道。

“今天就能到安州城了,具体是哪我也不清楚。”周容憨憨地挠着脑袋。

果然,就不知是真是幻了。周宁叹了声“阿姊,我想睡会。”作出疲惫的样子——也不用装,她现在的身子确实很累。

“那也要先吃东西。不然怎么撑得住!”周容坚决地说道。

玉笙一听这话,一跃而起向外走去。那些跟着周容的仆从见事情告一段落,也上前低声让周容回舱。这里的环境,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容娘怎么受得了。

“哪来恁多麻烦!”周容大手一挥“把我的衣衫取来,我便要守着三妹了。”

仆从们一下苦了脸,这地方。。。他们不想呆啊!无奈这位主儿可不是个能听得进劝的,他们更没兴趣上前碰钉子。没见她的奶爹刚刚都被喝斥了么?

托周容的福,周宁终于可以改善伙食了,现在的她没反应过来,玉笙到是高兴得快流泪了。

周容把玉笙的表情看在眼中,几度欲言又止。

是日,周家的船顺利地停靠在安州城码头,周宣当前跳到岸上,挥着折扇顾畔自得,招呼都忘了打,径自步入了这座富庶繁华闻名江南乃至整个天下的浔安布政使司治所。

周宁趴在一个健壮仆从身上,闭着眼好似正在昏迷。玉笙背着包袱,红着眼圈跟在一边。一切都好像历史的重演。

很快,一行人便安顿在了周家设在省城的别院,周宁也住进了她前世住过的那座院子——素荷轩。

玉笙熬不住了,放置好东西便伏在周宁床前睡了过去。

周宁却在此时睁开了眼,晦涩地盯着浅碧色帐顶。耳边除了玉笙的呼吸声再无他响。如此真切的感受,令她不得不接受了重生这个事实。面对近在眼前的人生拐点,她内心十分迷茫。若按前世的路径再走一遍,那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只在最后时刻别犯傻冲到岳鹏刀口上就行。。。等等!若当时她没撞上去,那岳鹏岂不是真的自刎了!到底岳鹏调转刀柄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真不知道岳鹏当时有什么好纠结的!

遇到某些问题脑子就不正常的周宁表示费解。

其实正如岳鹏把周宁当作光明的方向那般,周宁也错把岳鹏当成了坦率忠义的榜样。心机深沉的人往往更容易与天真单纯的人亲近,因为身心具疲的他们需要一个能令他们放松的港湾。周宁就这样把看似直爽的岳鹏当成了那个港湾,真是一世中最大的失误。

周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溢出苦笑,刨根究底对现在的她来说没什么实际意义,所以她果断跳过了这一节。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她将怎样面对玉笙。说实话,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年少时对这个共历艰难的同伴的感情早已所剩寥寥。

要说撂开手任他自生自灭吧。。。周宁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啦可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正踌躇着,突然周容的名字浮现在脑海,周宁目光亮了亮,似乎有门!

名声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周宁是深有体会的,如果她视玉笙生死安危于不顾那难保有心人会借此给她安上个薄情寡义之类的污名,但如果玉笙是被周容要走的。。。圣人友悌之教在前,周宁不反对有错吗?

至于周宣?周宁真的没想起来还有这号人。

周宁第一次向往起隋唐之世了,当时上下之别分明,主家视仆奴如草芥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自前齐中后期始,随着世风奢靡财富积增,上下之礼便式微起来。到了当下,或许是对齐末佃变警惕过度的缘故,北地还只是倡导规范契约,南方简直是要让主从平起平坐的节奏!当然这只是明面上有这种思潮,实际上那些满嘴平等的衣冠禽兽们关起门来想怎的尽可还怎的。

所以周宁心怀顾虑,以周家这四面漏风的情况,家中种种能保密是根本指望不上的。

“宁娘。。。”玉笙侧了侧头,含含糊糊地呢喃。

周宁身子一颤,抖开身上盖着的绣白莲缎面的棉被盖在那瘦弱的身体上,目视虚空,尽是无奈。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宁自己都有些不确定自己还算不算个正常的人了。小心翼翼地跳下床去,周宁走向书桌旁漆痕驳杂的书箱,抽出一本,开始温习。前世那种蹉磨她没兴趣再去泾历一次,更重要的是她怎能再度错过了景平时节啊!

虽说院试中榜给她带来的助益不见得有多大,可浪费机会也不是她的风格。既然如此,她为何不全力以赴呢?好歹,她也是如假包换的二甲进士不是?尽管那是六七年前,或者十一二年之后的事。。。翻开那磨损的封面,周宁还没把目光集中到某个字上,一串信息便突兀又顺理成章地闪现在脑海。周宁一惊,赫然发现那正是这一页的内容!她试验了好几本书,其中内容都一字不差地从脑中跳出来。周宁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为证实这一点,她开始回忆某些早已记不得的细节。

周家东院正是长房所居,她幼时也曾住在那里,周宏出生后,她便迁到了临后门的小偏院,院试事件后,更是直接被赶出了县城。周宁清晰的从回忆中找到了东院的情形:正门上高挂写了“幽谧”二字的匾额,下方时常有几个仆夫聚在一起闲话并等候里面的差遣,进门是一条两侧种满花草的小径,直通向垂着竹帘的正房大门,两个身着浅黄衣裳的侍童恭敬地立在廊下,一听到传唤便迅速打帘往里钻。院子一角有一池小小鱼塘,大红的锦鲤悠然潜浮,几植荷花含苞待放,卷曲的荷叶青翠欲滴。一个走路都不利索的粉团从厢房门口摇出来,后面呼啦啦跟上一票人,浩浩荡荡涌向正房。。。

周宁断然停下回忆,因为如果继续下去,她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发怒。周宏害她如斯,今生虽未发生,她仍不会忘怀,体弱夭折什么的都便宜她了。

继续翻着书,周宁已确定自己找回了九岁时的记忆,不过为保万无一失,她还得复习。

大秦院试共试五场,限一天一场。这五场为一道制艺四道策论,前者八百字左右,后者则不少于八百。由于朝中对制艺八股存废存在异议,所以这第一场要求便不那么严格,只要不是扯得太离谱,一般都能通过。但如果考官是守旧派,那么制艺不怎么样的人只好自求多福了。由此可以想见到了下面县府二试那考题如何便更是全凭堂官喜好来。

这种规则松泛的情况也就是国朝初立制法待善之时才会出现。周宁记得约莫景平十五六年时,朝廷就明旨作了规定:乡试以下时文为主,以上则重实策公文之撰用。因为制艺八股多逃不出四书五经的范畴,而贫寒人家为女嗣开蒙时能凑齐书经已为不易,如此规定便是给了更多人踏入科举的机会。如果中了生员,那便要往县学府学甚至是太学深造,书籍问题理论上便不必担心了。至于某些偏远县府能否供得起书本,这关系到官员政绩,她们自会想办法。

周宁的制艺没得说,情势所迫,她不得不在这上面下苦功夫,因为当时的榆城知县便是这么一个守旧派,想从她手下讨童生功名,其难度不言而喻。因此,不少人打定了过三年再下场的心思,打算等下任县令上任再说。可不曾想,这位胡县尊虽热爱八股,为官却一点不含糊,不久之后,她便接到吏部文移,升她为嘉善知府。须知,嘉善府治所就是榆城县。。。考生们悲剧了,再等三年她们伤不起啊!如小周宁这种咬牙拼过八股的人,则是开心的笑了。周宁县试时,主考就是胡县尊,面对那两道高深的策论题,周宁一咬牙,把书中泛泛之谈狠命用八股形式改编了出来,得到了县尊真心的赞赏。府试时,考官还是新官上任的胡府尊,于是她用老办法,顺理成章地名列榜上。

到了院试,考官成了年轻新贵徐大宗师,若是九岁的小周宁去考,九成九通不过,从某种立场说,周宣对她的诬蔑真不冤枉。但现在周宁换了芯子,其结果将大有不同了。

一念及徐大宗师,周宁不淡定了,在将来元德年间,这位身为朱服显贵,屡与莫昕相执于殿上,六年时,莫昕忍无可忍也无需再忍,当殿拔侍卫之刀与其搏杀,徐大宗师当时已是吏部尚书,因武力不及孤军无援等原因,血溅奉天殿上!周宁还记得莫昕一伏诛,元德帝便为徐尚书徐严上了尊谥,曰:文正。

成为她的门生,似乎也不错。周宁有些发傻的笑一笑,似乎很为能遇到这么一位志同道合的座师而高兴。

周宁沉浸在书本和回忆中,竟未发觉从窗格中透入的光线一分分向橙黄色转变。玉笙在这时迷迷糊糊张开了眼,一看清面前空空如也的床榻,立即惊呼一声跳了起来,棉被从他肩背滑落到地上,微弱的凉风趁机侵向他的身体。一边打着寒战,玉笙一边急匆匆转过身去,脚下一歪,绊倒了方才坐着的小杌。

周宁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玉笙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莞尔。

“啊!宁娘。。。”玉笙这才发现了周宁,讪讪挠了挠头。旋即,他一下子拉下了脸,急吼吼冲过来,一迭声埋怨她不注意身体。

周宁眯起眼,微笑着听着他的絮语,半晌才道:“玉笙啊,我都快两天粒米未进了,你竟忍心还站在这里发威!”话音未落,肚子便配合地咕噜一声。

不料,又一声咕噜从玉笙那边响起,闹得他满面羞红,恨恨瞪了周宁一眼,拔腿就往门外跑。

见他愣头愣脑的行止,周宁赶忙从床边拽过他的外袍,抢上几步披在玉笙肩上,口中戏谑“这都能忘了,你到底是不是个小郎。”

玉笙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耳根,他一把抓过外袍边缘,逃也似地奔出门外。

目送他跑远,周宁又坐回到书桌边上,盯着自己的手怔怔出神。上面似乎烙下了玉笙的体温,烫得她不能忘怀。。。

玉笙拎个食盒很快回来了,他在小圆桌上布置着,不忘向周宁拼命眨眼,早把刚才的尴尬抛到一边。看他的神色,用邀功来形容最为合适。“我跟他们说,宁娘还昏睡着。嘻嘻,等明天吓他们一跳!”

周宁本还有点为忘了交待他保秘的事懊悔,一听这话,眼神便亮了亮。她猛点着头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赞声:“干得好!”

或许是他这句话说得太过高声,门外竟在此时传来了属于周容的询问声:“什么干得好?”然后没插门闩的屋门便被推了开来,周容大摇大摆地走入。

“呵呵。。。阿姊来了呀。”许是因为前世的心结,周宁在面对周容时总有些说不清的心虚。

神精大条的周容自动把她的异样视为了被撞破秘密的慌乱,不在意地摆手“你老实交待,阿姊便不追究。”周宁心中好笑,被当作孩子的感觉真别扭。又思及周容马革裹尸的下场,目光一黯。

周容浑然未觉她的情绪变化,只以为她害羞。回身掩上门,自己靠了上去,一手把胸脯拍得山响“三妹放心说吧,有我这个飞花落叶皆可闻的高手在这,决计没人能偷听。”

周宁心念电闪,把要说的话在脑中飞快过了七八遍,下定决心后,缓缓开言:“说起来也没什么。。。阿姊知道我以前不晕船的吧。”

“嗯?”周容不明所以,不过她还是点了头,问:“这和那句干得好有什么关系?”

“我想。。。我或许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这才头晕想吐的。”周宁继续语气沉重地说。

“怎么那么不小心呢?这可就要院试了,你可不像我是来看热闹的,你可是要下场的呀!何况,长姊也是同科。。。”周容突然顿住话头,目露思索。募地她几步蹿了上来,紧抓住周宁的双手,急切道:“你吃错了什么吗?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呃。。。”这种直白的反问,好不习惯。“没有吧,我这几天都在船上,除了两位阿姊便只和玉笙呆在一处,能得罪谁?”忽然她若有所思地偷瞄了玉笙一眼,目露迟疑。

周容没好气地在她头上拍了一记,低声道:“你该怀疑的决不是他!若你吃亏,他能得到什么。我觉得嘛。。。”她竖起拾指,比了个“一”字,“她最有可能。”

“不会吧!”周宁跳了起来,脸上满满的不认同。

“你别叫唤啊!”周容赶紧把她按到座位上,示意玉笙到门外看着。

玉笙听她俩嘀嘀咕咕半天,还用阴恻恻的目光看他,霎时脊背发凉。他想问,可当着容娘的面却不敢逾礼。接到周容让他出去放哨的手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挪了出去。尽职尽责地守起了门。

“长姊在我们这一辈中年齿最长,凭这一点,她有资格成为下一任少家主。但是,她却出生在最不受家主待见的三房,而你虽是庶出,你娘却是现任少家主。。。”周容东拉西扯地说了一通,末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宁,沉声道:“你明白吗?”

“这与我有什么干碍!少族长是我母亲,又不是我。”

“唉!”见周宁不明所以的样子,周容苦恼地叹了一声“这种事就是立嫡立长的,放在你们长房,不就是你么?你年齿不是问题,至于庶出。。。你也是记在嫡父名下的,硬要说是嫡长女也说得过去。”周容耐心地解释、

“可真正的嫡出是四妹啊?”周宁继续天真状。

“那个。。。年龄相差太大也不合适的。”周容锤头,不知该怎么说了。

周宁暗自笑了笑,进入正题“阿姊是说长姊想跟我抢少家主之位?”

“对对对!周容如释重负的点头,对于她话中的暗指或试探浑然不觉。

周宁于是低下头,鼻翼轻颤,渲然欲泣。仿佛因为这个事实而无比伤心。

“三妹…”周容慌了手脚,忙过来安慰,可她那些话怎么可能打动铁石心肠的周宁呢?周宁的哭声越来越大,抓着周容的衣襟不肯放手,那样子又仓皇,又无助。

玉笙在门外听见动静,立刻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一见这情形,也慌了手脚,两个人互相瞪着,一时僵持。

“要不…阿姊带你出去走走?”周容试探着转移其注意力。

“不行!”没等周宁回应,玉笙先叫了起来。他一脸严肃解释道:”院试在即,宁娘岂能分心他事!”

周容没想起这一茬,面色讪讪。

“好啊!”周宁却立马收了哭声,一口便应了下来。面对两双充满诧异的眸子,她一挺胸骄傲道:”放心,我平日烧得好香,不必临时抱佛脚。”同盟是很重要的,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她又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把让玉笙对外宣称她昏睡未醒的事说了,也算回答了那句”干得好”的缘由。

周容兴奋地保证,这个掩护她来打。

就这样,两个看长姊不顺眼的人在双方共同的忽悠下缔结同盟。关系更近一层的俩人开始毫无顾忌地讨论起翘家出游的事来,完全无视了气鼓鼓立在一边的玉笙。

周容难掩兴奋地去布置了,周宁送她到门口,见她出了院门才又闭紧房门。转回身,冲着满桌食物扑了上去,忍无可忍了,风度什么的休提!

玉笙还想劝几句,可一见周宁动作,一下子把有的没的全抛去一边,捋起袖子上来便抢。反正宁娘才九岁,落榜也不丢人。这么一自我安慰,他动作更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