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女尊之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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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惜乎?

翌日清晨,周宣带着浩浩荡荡一大群侍从杀到素荷轩门口,不待通传便闯了进去。停在毫无动静的正房之前。漫不经心地扫了下人群一眼,抬手指了指雕花木门。

立即有个仆从打扮的健壮女子应手而出,煞有介事地深吸口气,飞身出脚踹向房门。

想象中的巨响不曾出现,就听那仆从一声怪叫,毫无阻碍地落入房中。两扇根本没上闩的木门在垂下的斑竹帘中来回晃荡,轻微的碰撞声和着门轴转动声传了开来。

周宣脸色很难看,仿佛那开合的门一下下扇在她面上似的,眼神阴沉地盯了半天,终于还是走了进去。她带来的人相觑片刻,也只能战战兢兢地跟上。

屋中的摆设极为清雅,浅淡的色调,古拙的摆件以及墨香的书卷共同构成了这令人心旷神怡的居室。只可惜,无论是这儿暂时的主人周宁还是汹汹而来的恶客周宣,喜欢的都不是这一套。前者好端凝肃穆,后者好精巧奢华。

周宣在那个倒地呻吟的仆役身上踢了一脚,狞笑着走向低垂帐幔的床榻。

玉笙被这些动静吓醒,一激灵从值夜的小榻上弹了起来,一面手忙脚乱地整理松垮的中衣,一面紧张不安地迎向来人。

鼻间若有若无萦来清纯的香气,周宣神情一滞,不由望向那个走来的娇小身影,目中闪现炽热的贪婪,但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她吸口凉气,挣扎着抽回目光,加快脚步冲向幔帐。

玉笙哪知她的龌龊心思,见周宣面容扭曲地走向宁娘,不假思索挡在路中“幼伯君,您。。。”他的话被周宣接下来的动作吓得湮灭在喉咙口,玉笙瞪大眼,满脸不可置信,傻在当地。

周宣抽回不老实的手,若无其事地来到帐前,粗鲁地扯开一边,定睛看向昏睡的周宁。

她头上冒着虚汗,脸色不正常地潮红,呼吸低微,一动不动。半只手露在一侧,同样汗水宛然。

周宣自不会就此干休,她一把掐住了周宁的脸,很狠向一边扭去,见周宁没有反应,更加大了力度。

“呜。。。”周宁蹙起眉,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像要转脸却没有力气。“玉笙。。。”她虚弱地低喃,表情痛苦。

周宣信了五六成,听得那两字,豁然转身行向呆傻中的玉笙,一伸胳膊把他圈在了怀里,另一手抚向他的腰身,轻轻挑逗。

玉笙面红过耳,羞愤之情不言而喻,鼻间涌入甜腻的味道,令他几欲作呕。玉笙拼命挣扎,可哪有什么效果,他只觉那可恶的手幅度越来越大,渐渐向腰带处滑去!他想开口向宁娘呼救,可口鼻却被周宣用胸口封住,玉笙再如何努力,发出的也只是低低的呜咽。

床榻那边,毫无动静。

玉笙的泪水染湿了周宣的衣襟,他的心一分分地失去着温度,身体上的痛苦,早已被心头的悲哀冲淡。就在他将要完全麻木的时候,清凉的空气灌入他的肺腑,身上火热的两条手臂松了开来,那股甜腻的味道也离开了些。未等他回神,周宣鬼怪般的怪笑响在耳边“现在还不是时候,玉笙你再等几年,哈哈哈——”

周宣笑声不绝,人已扬长而去。浩浩荡荡的随从也跟着去了,那个刚才踹门出大丑的仆役摇晃着站了起来,出院门时不经意扫了正房一眼。。。

玉笙再也忍不住,坐到地上号淘大哭,他没有向周宁那边看上一眼,哭声里是失望也是孤独。

周宁一把掀开被子,大大吸了几口气,身上汗津津的,热得冒烟。听到玉笙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的眼神晦暗不明,仿佛有什么情绪飞快地划过。周宁走下床来,一步步行到玉笙身后,没说什么,只把他的外袍又一次替他披上,然后转身,走向隔壁净房。她早在那边准备了冷水,现在的样子根本没法见人。。。玉笙或许会恨她,可那又如何?心头的异样感根本无法令她动摇。现在这样的玉笙明显是个累赘,可等待或帮助他成长她也没兴趣,何况她现在不就在帮助他吗?

玉笙一直分神注意宁娘的举动,知道她的行止后,心中自嘲不已,他的哭声完全遮盖了轻小的水声,一阵一阵,无法止歇。

“这是怎么了?!”周容一下子撞开竹帘冲了进来,发现坐在地上狼狈不已的玉笙和空空如也的床榻时,脸色大变!她蹲到玉笙一旁,一手拍着他的背,柔声却隐露急切地问道:“玉笙,是不是长姊来过。。。”

玉笙听得这话,泪水愈发汹涌,他突然靠到周容肩上,浑身颤抖!终于,终于有人来安慰他了。。。

周容顿时慌了手脚,想把肩头缩回来,又觉得不妥,看着玉笙皱成一团的小脸,心中颇为不忍。

周宁站在阴影里,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心中的盘算趋向成熟,看向周容的目光充满审视。半晌,赶在周容跳起来之前,她向他们走去。“长姊来过了。”

周容听到她的声音,大松一口气“阿宁!你没事吧?”她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思,没用排行叫她。又看了眼瑟瑟发抖的玉笙,小心问道:“她。。。干了什么?”

周宁瞟了玉笙一眼“长姊想试我虚实,就。。。”

“宁娘!”玉笙破音的声音叫了起来,打断了周宁本就只想说一半的话。

周容忙安慰玉笙,没好气地瞅了瞅一脸困惑的周宁,怕她再说出什么来,赶紧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两人开始绞尽脑汁安慰玉笙,当然主力是周容,良久,玉笙才由周容送回一旁厢房去歇息。周宁不为人知地笑了笑,走到小院中,开始焦急无措地踱步。

半炷香过后,周容皱着眉退出厢房,本待向周宁问话,却发现她没头苍蝇似地东摇西晃。周宁似发现她的神情,迎上几步,张嘴又汕讪闭上,眼神躲闪,莫名心虚。

“阿姊。。。我听你的话不理长姊的。。。可玉笙。。。”周宁低着头咬唇“他。。。他到底怎么了。。。”

周容一愣,旋即释然,阿宁才九岁呢,哪知道这些。看来是自己错怪她了。。。周容也心虚了,小声向妹妹“普及”起某些常识,这么说着,气氛自然轻松起来。。。

安州城周家别院正门口,一行衣饰张扬的人簇拥着一乘小轿等在路中,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周宣换了身衣服,神清气爽地出现在门口,她大谣大摆走到轿旁,状似优雅地跨进压低的抬杆,钻进早被打起的帘子。随侍轿旁的长随哈腰凑到窗边,一脸谄笑地应了声是,然后一挺虎躯,瞪目长喝:“起轿——”一时间,人潮涌过长街,声势惊人。

行人急急避到一旁,知情的鄙薄不屑,不知情的愤怒隐忍。

周家别院的大门阖上,大家都不约而同忽视了从门房钻出跑向后院的周容。

后门口,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在路边,车帘挂起一角,隐约显出其中一个瘦小身影。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周宁向外看看,确定是周容后为她拉起车帘。

周容借冲力直接蹿上了车辕,引起车妇一声惊叫。周容甩开车妇伸来扶她的手,低头进了车厢,扯紧车帘。

“长姊已出去了。”周容微有些气喘“那排场,啧啧。”她不以为然地撇嘴。

周宁皱眉“很夸张吗?”她现在还顶着周姓,别被某些人连累了。

“当然!”起动的马车让周容晃了晃“她那个人,能戴金的决不鸟银的!”语气极尽讥诮。

周宁沉默,要不早点脱离周家吧,亦或早点废了周宣?她一边笑了笑,转了话题“阿姊打算去哪?”

周容不怀好意地阴阴一哼“我打算。。。”她挪到周宁身边,附耳道:“去抓周宣的现形!”

周宁觉得不妥,劝道:“何必因此污了自己的名声?她要去的地方,准不正经。”

周容有些惊讶,眨眨眼看着周宁。

周宁满脸厌恶地咬牙“和我们同路的那条船,她上心得紧。”

“不错嘛,学以致用啊!”周容了然,邪笑着拍拍妹妹的肩。那条船是绫梦阁的,嘿嘿——

周宁无语。忽地她瞠目看周容,讶然问:“该不会是阿姊有佳郎之思吧?”

周容爆发一阵干咳,连连摆手,无奈道:“我可不会蠢到上绫梦阁,那地方根本不隐秘的。”

绫梦阁在官府登记的东家是陆平,而陆平则是周家老家主面前说得上话的管事,一旦十二岁的周容出现在那儿,其后果可想而知。

“要不这样,”周容那阵兴头平覆下来,也息了不靠谱的心思,她斟酌着“我们去游燕巢湖如何?”明显无多少兴致。

周宁有些心动,作为一个考科举在行而撰诗赋无能的文人,她对名山胜水还是有所向往的,虽然她诗兴大发时写出来的很有可能是八股。但一看周容神色,她又犹豫了,她出来说白了是陪周容的,可不能本末倒置啊。眼珠转了转,她露出无比神往的神情,痴痴笑道:“听说当年残齐势力曾一路南逃,最后被今上率军歼灭于燕巢洲上,遥想当年盛况,实心向往之。。。”

“什么!”周容双目生光,一把抓过周宁肩膀,摇着急问:“今上当真率军到过此间!真的与暴齐血战洲上!”

周宁嘴角一抽,血战?她有这么说吗?那仅仅是一场迟来的投降好吧!若不是有姜氏皇族混在那群残兵里,陛下岂会亲临?不过她还是用力点头“胡县尊说过的,准没错。”去年有监察御史过境,视察榆城县学,并要求胡县尊亲自授课给她看。这位御史是前朝饱经八股摧残的老童生之后,自然是铁杆反八股的。不知策论为何物的胡县尊一夜辗转苦思,决定为生员们进行洗脑,不,是忠君教育,于是她身着朝服庄严地立在明伦堂上,面北行大礼,然后用充满崇敬的声音开始用传奇笔法向在场诸生讲述起本朝太祖景平大帝的丰功伟绩,说得手舞足蹈,口沫横飞,而在她的感染下,诸生热泪盈眶,热血沸腾,纷纷暴吼愿为陛下为大秦效死之类由衷之辞,那位御史也深为所感,抹着泪写下了盛赞胡县尊的锦绣华章,毫不耽搁地送往京城。于是,胡县尊成为胡府尊,引来了嘉善府大兴八股的浪潮。。。

由于胡县尊那堂课是向全县公开的,周宁就去凑了热闹,也由此知晓了大秦得天下的大致过程。而对于讲课这种事情毫无兴趣的周容,自然未曾参与。现在周宁含含糊糊这么一说,周容便轻易地被忽悠了去。

周容一个猛扑来到车帘前,探出头飞快向车妇吩咐几句。那车妇应诺,驾着车马加快了速度。

行驶约莫一刻钟,一阵热烈的哄闹声钻入周宁耳际,感觉到车妇放慢了马速,便知是到了。她忍不住揭起窗帘一角,难得急切地向外看去。同时,周容也凑了过来。

这条宽阔能容四车并行的街道直通码头,两旁挑担摆摊的小贩密密麻麻,各色音调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中间孩童戏闹之声愈发欢快。衣着整齐的行人成群成队地走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沉浸在外出游玩的轻松里。偶尔也有几辆或精巧或朴质的马车缓缓行过,遇到前路阻碍也不显不耐。

远处有习习湖风穿过新芽的柳枝,携了三月的蓬勃吹向人群,船家招揽游客的声音连成一片,虽在竞争,也不闻鄙语。

距离齐末乱世不满十年,原就繁华富庶胜于北方的江南竟已有盛世之景。

车妇把车停在一处柳荫下,自己飞快钻进人群去打点游船。

车中周容拉着妹妹,颠来倒去询问燕巢洲的事,弄得周宁无奈不已。幸亏,车妇的办事能力还过得去,很快她们便钻入了一只不大却极干净的乌篷游船。

周容见车妇有跟上来的意思,皱着眉止住了她。“你去车上等着,或者到处转转也行,不用跟着了。”发她在目送车妇离开后,才低声解释道:“她若跟着,我们就啥也别想干了。”

周宁讶然:“莫非她和长姊。。。”

周容摇摇头”她哪来这般本事!只这人是大管家的堂妹,有些事免不了牵扯。”

周宁若有所思。周家祖上可谓膏粱门阀,至唐时与其余著姓一同衰落,后战国时直接分崩离析,各支族散布各地几乎断绝来往。齐朝时,也没什么高官名宦出现,整个浔安周氏再没被人放到心上。齐末时,士绅兼并土地,为富不仁,诸多甸农弑主反叛,而这其中,周氏后裔被杀的也不在少数。本就没甚朝气的昔日望族奄奄一息。周宁名义上的祖母周瑚险险逃出甸农之手,从北方一路向南,终于回到祖籍所在,一番经营,也算在小小县城立住脚跟。现任的周家大管家年少时受过周瑚恩惠,忠心耿耿一路追随,而今在府上颇有话语权,连周宣几人都得尊一声”姨”。周大管家自是向着家主的,若让其堂妹跟在身边,那她们确实什么也不能做了。只是周容这态度…周宁心中漠然,她何必理这些呢?

船家一声清亮的长啸,撑起桨离岸荡出,袅袅歌声中,向湖中驶去。

周宁趴在窗边,放眼四望。

浩渺的烟波,迷蒙中消失在天际。四处游弋的游船融入了这极静的风景。青螺般的小洲稀散冒头,水雾升腾间,仿若仙山。晴空如洗,澄澈透明,无边开阔,无边旷远。

周宁等待着自己诗兴大发,可愣是没有半分感觉。苦笑着揉揉抻得发酸的脖颈,她只能放弃。

周容也不惯这水墨般的景致,靠在几旁,恹恹欲睡。

周宁低头钻出船舱,听了听那船家极富催眠作用的渔歌,见她沉醉其中超然现实半天没搭理她,只好高声打断道:“船家,可知往燕巢洲之路么?”

船家还没说什么,周容已窜到了她身边,用热切地目光盯着船家不放。

船家背上发毛,不自在地扭过身去,点头道:“知道,自然知道,二位小客官想往那边去吗?”

周容对那个小字颇有意见,不过她也没发作,只急急说是。

船家一声长喏,运桨如飞驶动游船。

周宁若有所觉地看向不远处,那儿一条渔船也加快了速度。。。她了然一哂,原来那车妇一直跟着她们。说来也合理,谁能放心让俩孩童独自去游湖呢?

吹了一阵风,周宁二人又回转了舱中,周容变戏法般从怀中袖里掏出一大堆糕饼蜜饯,一边摊开,一边以欣慰的目光打量着。周宁哭笑不得,要带零食为什么不光明正大拎食盒呢?她从来没理解过这种奇妙的意趣。

船行约小半个时辰,一阵同码头一般无二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周宁又出船舱向声来处张去。

一座充满人气的小岛显出身形,站在这边,周宁都隐约能辨清密密麻麻的人影以及那在浮桥边停成数排的船只。她不由扯了扯嘴角,这和想象中的相差甚远啊。

周宁拽着意兴阑珊的周容摇过起伏不定的浮桥,挤入到熙来攘往的人群中,那个车妇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们身边,为了不跟丢人,只好现身了。

穿过有如集市的平地,周宁满头大汗立在树荫下面,所谓诗兴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可恶!”周容一把汗砸碎在地上,瞪着那边人群,恨恨道:“如此地界,竟被玷污了!”

周宁无奈地耸肩,其实她觉得这燕巢洲的事,在史书上有记载的话也不会超过十个字的。她看向车妇,问道:“你在安洲别院管事,可知这燕巢湖上有何好去处?”

车妇没料到周宁会向她问话,愣了愣方道:“其实这燕巢洲后山颇有景致,就不知容娘宁娘可感兴趣。”

“走吧。”周容一脸不耐地转头,示意车妇领路,这人声鼎沸的地方,她可不想呆了。

三人沉默地沿着鹅卵石小径往后山方向行进,随着沁凉的空气涌入肺腑,那令人心烦的人声也渐渐远去。不知名的水鸟悠然地掠过不远处的水面,那辽远的鸣声使人心胸一畅。柔曼的柳枝拂动在眼前,清新的草木花香萦绕鼻端,周宁微眯起眼,任由和风撩起鬓角茸茸的发丝,牵起身上墨蓝的衣裳。她的脸色在深色衣料的映衬下更发苍白,可这份苍白背后,却是岿然不动的坚劲。她沉浸在了寂静的世界中,一个人平静地,舒缓地前行,再美的景观都如烟云般散去,心中的纷繁渐渐沉静,古井不波。

就这样万物不盈于怀地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宁突然身子一晃,伸手拉住一截树枝才免强稳住,她定目一扫四周,才发现她们已开始爬坡。周容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见她皱眉,便即停下,伸手向她。

周宁愕了愕,还是抓住了那只手。在武艺颇有根底的周容的帮助下,她们很快走过那段比较曲折的山路,又踏上了有些硌脚却很平坦的碎石路。草树环围间,她们居高望向平远的湖泊,虫鸣使耳畔更加寂静,再发觉浮桥那边的嘈杂之音也不那么反感了。

又走得一阵,前方拐弯处露出一角石亭,周容看了周宁一眼,对车妇吩咐:“去看看,可方便歇脚。”刚才爬山时这人竟不管阿宁,周容表示她不高兴。

车妇有微怒地瞥了周宁一眼,心道一个不受亲娘待见的庶女罢了,竟会让她遭了冷脸,等着,看她如何整治她!唯唯应了一声,转身狞笑着走开。

车妇的不满被周宁瞧了个清楚,她不为人知地眯眯眼,心里但觉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