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紧拳头，他蓦地转身，走出急诊室，后面传来男人更激烈的咒骂哭泣声，却再没有听到李医生那平静理智的声音。
日之雾跟在黑泽曜后面走出医疗大楼，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脸色，“黑泽，你很生气吗？”她不由自主白了脸，她也曾经杀过人……如果被他知道，被他知道……也会很鄙夷她吧。
夜色已经很晚了，一弯浅白色的月影挂在天空，晚风习习，撩拨得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当外科医生？”黑泽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日之雾摇摇头。
黑泽曜漂亮的丹凤眼变得晦暗深沉，“因为觉得很帅，你知道吧？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国际公认的、可以在活人体上动刀子的人，就是外科医生。”
日之雾瞠目，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看着他的脸色，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但是，当我真的拿起手术刀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这把刀的分量，”黑泽曜把目光投向遥远的、漆黑的夜空，声音也变得空旷寂寥，“对我们也许只是一瞬间，对别人却是永生，我们操控着别人的生命。就像刚才那个病人，如果遇到一个有责任心的医生，她现在也许还活着，还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女孩的母亲，某个老人的女儿……”他的嗓音微微沙哑，朦胧的视线起了层层涟漪，夹带着隐忍的悲怆。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突然涌入日之雾的眼睑，她想起了自己误诊的那个病人，如果他遇到的医生是黑泽曜，现在还活着吧？
她看着他沉静俊美的侧颜，忽然有想要了解他的冲动，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超级糟糕的第一印象，还差点把他当成坏蛋，可是，短短的几天时间，她已经发现他是非常认真、非常尽责、非常敬业的医生。
稀有得简直比中国的国宝大熊猫还要弥足珍贵。
半个小时后，终于坐在装帧精美的包厢里，吃着鲜辣刺激的烧烤。
夜静更深，偌大的韩国城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日之雾扬眉看着坐在对面的黑泽曜，他正专心致志地翻着平底锅上的牛肉，表情亦如面对病人时的专注认真。
“呵呵……”经过刚才的事，日之雾面对他的时候，已经不会再紧张，忍不住嘻嘻笑，“你煎牛肉的样子，好像还拿着手术刀哦。”
“那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一个外科医生。”黑泽曜淡淡地说，把煎好的牛肉片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日之雾夹几根咸菜和牛肉片一起用生菜包好，咬了一大口，马上吐吐舌头，抓起旁边的冰镇饮料，猛灌一口。
黑泽曜眸子里现出笑意，低喃：“还是很怕辣啊。”他摇着头，“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会说要吃韩式烧烤呢？”
“谁说我怕辣？我很喜欢吃辣的。”日之雾瞪他一眼，夹起一片牛肉蘸满调味料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飞快地吞下去。
“可是，你以前都不喜欢吃辛辣的东西，连日本人都喜欢的芥末也很讨厌。”黑泽曜低垂着睫毛，继续翻着平底锅里的牛肉。
“以前？你怎么知道？”日之雾诧然问道。
“我告诉过你的，我们曾经是同学。”黑泽曜淡淡地说。
“哦，”日之雾点点头，“不过我们一定不熟，我都不记得你呢。”
黑泽曜笑笑，没有做声。
“那你知道我以前喜欢吃什么吗？”日之雾又问道。
黑泽曜眼中莹莹起了层回忆的情绪，慢慢浅笑着说：“你喜欢吃寿司、天妇罗、铁板烧、蘸生鸡蛋吃的牛肉火锅，还有纪州的满月包子、梅干……”
“蘸生鸡蛋吃的牛肉火锅？”日之雾打了个寒噤，用力搓搓胳膊上迅速鼓起的小包包，厌恶地说，“我怎么会喜欢吃那么恶心的东西？”她看着黑泽曜再次用力点头，“我们果然不熟，你认识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从韩国城出来，已经是月过中天。所谓月朗星稀，月光皎洁如银，黯淡了周围的星子。
不知道是不是电力故障，有一段路的路灯没有亮。
日之雾在街道上蹦蹦跳跳，看着皎洁月光下自己摇曳变幻的影子，玩得不亦乐乎。
黑泽曜慢悠悠在她后面晃荡，皱着眉头说：“刚吃完饭不要做剧烈运动，会影响消化系统运作的。”
“哦，”日之雾乖乖地走到他身边，忽然惊叫道，“哇哇哇！好漂亮！那是什么？”
暗夜里显得异常幽森恐怖的绿化带上，闪烁着莹莹点点跳跃的绿光，美丽得不可思议。
“那是萤火虫。”黑泽曜微笑着说。
“萤火虫？城市里居然还会有萤火虫？！”日之雾瞪大不可思议的眼睛。
“嗯……”黑泽曜思忖着，“大概是因为S市以农业为主，对自然破坏不是很大，所以盛夏的夜晚，夜空中偶尔还会看到萤火虫的存在。”他笑笑，“你算是很幸运的。”
“真的是很幸运啊，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萤火虫了。”日之雾欢快地叫着，飞跑过去，开心地张开十指，萤火虫在她指间跃动，城市里的萤火虫似乎并不惧怕人类，也或者，在它们心目中，人类才是入侵者。
安静柔和的街灯笼罩着长发飘逸的女孩，脸上带着犹如睡莲初绽般娇美的笑靥，清脆的笑声在脉脉的风中飘荡，周围跃动着翠绿莹莹的光源，安静宁和的空间里，好像流动着一首旋律最优美的曲子，她的周身都跃动着最美丽的音符，举手投足间撩拨起带着阳光滋味的风，说不出的惬意舒服，黑泽曜静静地看着，清冷的眼眸渐渐盈起了温和的暖意。
“真的很美吧？”日之雾跳到他面前献宝似的说，“我发现的哦。”
一点莹绿在她鬓边跳动着，黑泽曜扬起手，轻轻拈起，萤火虫翼动着翅膀从他指间飞走。
因为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日之雾陡然红了脸，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黑泽曜的手猝然僵住，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心底泛起酸酸涩涩的泡泡……他忘记了，面前这个女孩，不是——那个曾经深爱他的日之雾……
日之雾看着他的脸色，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马上不好意思地凑过来，谄媚地笑着，“我会唱一首关于萤火虫的歌哦，你要不要听？”她仰起脸，轻轻吟唱，“当月光洒在了我的身上，我懒洋洋抖抖翅膀，露珠滑过我的肩膀。你说你最害怕在孤独里彷徨，我说不用慌张有我在身旁。用爱的力量散发出光芒，用爱的光芒温暖你胸膛，爱的胸膛，温暖你，一点点，一滴滴，一丝丝，忧伤。萤火虫飞，萤火虫飞，点点星光在黑夜里散发光辉，萤火虫飞，萤火虫飞，用温柔的光把你包围。萤火虫飞，萤火虫飞，点点星光在黑夜里散发光辉萤火虫飞，萤火虫飞，用温柔的光把你包围。怕黑的人不要再伤悲，怕黑的人不要再流泪……”
她伸展双臂，蝴蝶振翅一样翩跹起舞，恬静柔美的声音流散在夜色中，黑泽曜几乎是震动地看着她，如果说，过去的日之雾让他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她温柔的体贴，那么，面前这个女孩就让他觉得温暖，她的开朗、她的率真、她灿烂的笑靥，甚至愁眉苦脸的样子都让他觉得那么的……温暖。
日之雾指着不远处的建筑物，笑嘻嘻地说：“啊，我住的地方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黑泽曜停住脚步，挑眉一笑。
那是一栋临街的普通居民楼，因为经年累月风霜雨雪的洗礼，外墙已经呈现斑驳的痕迹，不过，距离医院并不远，交通也很方便，对日之雾来说，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明天见哦。”日之雾挥挥手，蹦蹦跳跳走进居民楼。
黑泽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里，唇畔的笑容慢慢僵住，秀气的眉毛也打成结。
只是脑损伤，一个人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有什么地方……好像弄错了，可是，究竟弄错了什么呢……
他背倚着旁边的路灯柱，看着三楼一盏橘黄色的灯猝然亮起，嘴角露出一丝不自觉的笑容，不过，这样的改变，他不但适应良好，居然还有点惊喜呢……
“玎玲玲……”日之雾刚进门，就听到一连串急骤的电话铃声。
她按下墙上的开关，橙色的灯光马上倾泻而下，这时电话铃声戛然而止。
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人不多，难道是爸爸打来的？日之雾晃晃头，拿了睡衣准备去洗澡，“玎玲玲……”电话铃声再次突兀地响起，在这静谧幽深的室内显得分外刺耳。
日之雾快步走过去拿起听筒，澄澈如琉璃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过来，她微微一怔，然后欢喜地叫：“幸！你还在纽约吗？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的？是爸爸给你的吗？”
没有回答她的话，日之幸似乎不满地问道：“姐姐为什么要去中国？”
“呃……”日之雾抓抓头发，“是爸爸的意思啦，他说如果我换个环境也许有利于彻底康复。”她当然知道这只是个借口，她刚刚害得日之医院声名扫地，当然是避开一下比较妥当。
“还有什么需要康复的？姐姐不是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吗？”日之幸气恼地叫，“是不是还是因为那个家伙的事？官司不是已经打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