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春风微微一愣，随即道：“过去如何我们都不必太在意，没错，我和阳曾经是因为协议而在一起，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欺骗过对方，没有伤害过对方，我当初是为了跟他的约定而帮助他，但到了后来，我只纯粹是因为爱他，因为我想帮助他而站在他身边。”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沉重，“阳身上背负的包袱很多，他的压力很大，表面上看来他拥有许多东西，可那都是他千辛万苦自己累积回来的，湛氏是他父亲创下的基业，可是他这些年来可以守住的只是小小的一家慧硕，唯其如此，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湛老先生是怎么对待他的，你比我要清楚，他付出过的，你也比我要明白。十三年前的事，我们都不是当事人，不能知道事实是怎么样，也不能就此下判断他是否必要为此付出那样大的代价。所以，请你把所谓的证据拿出来前，三思，再三思，好吗？”
蒙芷卉眼光落在深深凝视着乐春风的湛阳身上，目内淡红一片，泪光闪烁，然而声音中的戾气却依然不减：“我再怎么为他着想，他心里也不会有我！你跟我说那么多，只不过是因为你得到了他的心，你在向我炫耀你对他的爱有多深，你们想要在一起吗？我偏偏不能如了你们的愿！”
乐春风不由气急，“你以为你现在对付的是湛阳，折磨的是我吗？不是的，你只是为难你自己，你折磨的是你自己！你想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是因为你太无能、你太愚蠢！是因为你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让自己心里好过，所以你才想着要伤害那个不再爱你的人！有用吗？看到他失去一切，你真的能开心吗？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吗？不会的，你只会失去更多，你只会比现在更难过！”
蒙芷卉的脸色霎时变得阴郁，猛地扬手狠狠地就要掴在乐春风的脸上。响亮的耳光声未及落下，湛阳一个箭步上前劈面朝蒙芷卉一掌扇下，她脚步不稳地往后踉跄了数步，与此同时，湛阳扶稳了乐春风的身子。蒙芷卉捂着肿痛的脸庞抬起头，眼花缭乱地望向前方，只见湛阳把乐春风护到了身后，小声地说了一句：“让我来跟她说。”
蒙芷卉心头更觉寒凉哀怨，泪水潸潸流淌，顺着她紧捂痛处的手指往下滴落，哑声道：“湛阳，你……”
湛阳望向她，沉声道：“这一巴掌我不是为了春风而打你，我是为了你而打你。”他缓步向她走近，“过去你总喜欢为我们的相识周年做庆祝，今年本来是我们相识五周年，为什么值得纪念，你还记不记得？”
蒙芷卉神情微泛起一丝迷茫，目光渐次变得飘忽，似是随着思绪看到了纯粹的过往，“我记得，那天我躲在片场外面的角落里偷偷哭泣，你来到我身边，跟我说不用灰心，只要坚持，就会有收获。我然后回答你说，我不在乎，我并不在乎得失，我能走这一条路，就已经预料到这些困难，我不会退缩。”她说着，激荡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幽幽地道：“接着你就笑了，我一直忘记不了你那个笑容，像是我们相识已久，早已是知己一样。”
“对，是知己，从那时开始，我就把你当作知己，因为我觉得你豁达坚强，在某程度上，你就像当时的我，虽然对前路迷惘，但却不问收获，只坚持着心中的理想。我觉得和你谈话很舒服，你很有主见，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和原则，不会盲从，更不会为了达成目的，而委曲自己。”湛阳轻笑一声，再度注视着她，眼内已带上了痛惜，“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看了你演的角色，我很欣赏你的演技，觉得你每一次都像是本色出演，感情全似是自然流露，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应我吗？”
蒙芷卉含泪苦笑，哽咽道：“我说我虽然是个演员，可是当我面对镜头，我会觉得我仍然是我，角色中有我，我主导角色成为我自己，我不会因为投入，而迷失了自己。”她深深吸气，“我一直只想做自己，不想长年累月扮演别人，可是到了最后，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我并没有变成你心目中的那个人，反而越走越远，远得连我也认不出自己了。”
湛阳道：“我后来和你说清，我觉得你……觉得你和碧容有相似的地方，是因为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没有阴影，你可以明白我的用意，自此以后只需要做你自己，我欣赏你，是因为你当初那份豁达自然，而不是逐步开始模仿另一个人的你。”
蒙芷卉虚脱般地跌坐在椅上，茫茫然道：“我不明白，我真的不能明白，我对你的用心都错了吗？我只不过是想留住你，当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我真的很难受……”她掩脸失声痛哭，“我还是维系不了我们的感情……我还是失去了你……”
湛阳来到她身侧，为她递来纸巾，温言道：“一向值得庆祝的是我们的相识以及相知，那几年里，我很庆幸有你这个知己的陪伴。到了后来，我不是不能察觉你的变化，可是我总是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明白过来，你会知道，什么才是你应该坚守的。”他停了一停，半含歉意续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想并不能以一句抱歉来解决，但是现在容许我对你说一句，对不起，芷卉，对不起。”
她抽泣着接过了他手中的纸巾，神思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的率真与淳和，只怔怔地出神，垂泪不止，良久没有言语。
湛晴眼光一沉，就要上前说话，蓝碧容却拉一拉她，对蒙芷卉道：“你根本不需要再多想，你要看到的只是湛阳的一无所有，只有他前功尽弃，彻底落败，才能弥补你受过的伤害，不是吗？”
蒙芷卉掩住了双耳，用力地摇头，泣道：“我不想，我并不想看到阳出事……我不想看到他一无所有……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庞，透过朦胧的泪光注视着湛阳，“我一开始就已经错了，真正属于我的并不是你的爱，而是我自己对自己的珍惜，如果我早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情。”
湛阳叹息了一口气，诚挚道：“我不想你一直这样偏执下去，现在的你，不是我以前认识的芷卉，我想看到的是过去的芷卉，那个有自己的主张，不会允许自己陷入沉沦的你。”
蒙芷卉整个儿怔住了，那连日来压在自己心头的郁结似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开来，翳闷的胸腔在他的话音中竟沉郁不再，虽仍觉失落，却已然不再有哀怨的痛楚。
乐春风细细听着湛阳和她的对话，一时百感交集，眼看她自座上站起，一边将放音机内的录音带取出，放进了湛阳的手中，紧揪的心不由一宽，轻轻地舒了口气。
“还有一盒母带，我会连同陈先生的联系方式一同交还给你。”蒙芷卉拭去眼泪，似是将掩盖在眼眸上的阴郁也一同抹去了，坦然地看向湛阳，“日后的路，我知道该怎么走。跟当初一样，我不会再多想。”
湛阳轻轻点头，只静默着，目内含着的歉然久久没有散去。
这时，蓝碧容冷厉的神色渐渐地缓和了下来，松开了拉紧湛晴的手。湛晴的脸色却愈显僵白，盯着继母片刻，心下不由了然，眼中为此闪过一丝恨色，张了张嘴，却又咬紧了牙不发一言，转脸冷冷地瞪向乐春风。
乐春风感觉到她递来的凌厉眼光，回头看去，果见她一张脸庞阴晴不定，怨气毕现，心头不自禁一颤，竟觉不寒而栗。
蒙芷卉无意再逗留，转身便要离去，湛阳却叫住了她：“我不放心你往后一个人的生活，我会让利杰把支票送到你家里，你一定要接收，那是我对你，还有孩子应尽的责任。”
蒙芷卉站住了脚步，背对着他沉吟片刻，方缓缓回过身来，静静道：“你不必为我担心，也不必顾虑我腹中的孩子，因为……”她咽了咽，像是鼓足了勇气，才一字一句道：“那不是你的孩子。”看到他一脸的诧异，她摆了摆手，垂首道：“请不要问，不要问，有些事，我不想再提，请你给我留一点空间。”语毕，她怅然转身，目光幽幽地在蓝碧容和湛晴二人脸庞上掠过，终是不再言语，默默打开办公室门离去。
乐春风满心讶然，来到湛阳身边，看到蒙芷卉的脚步是半带疲惫的蹒跚，为她纤瘦的背影平添了几分萧索和寂寥。
湛晴似觉尤为不甘，狠狠地瞪了兄嫂一眼后，便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蓝碧容待湛阳吩咐了利杰送蒙芷卉回家，一并将母带取回后，轻轻一笑，抚顺了纯黑色套装上的白色襟花，道：“终于还是解决了这件事。”
湛阳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
乐春风有点意想不到，回想起刚才对峙的细节，又开始有点明白蓝碧容的用心，她道：“你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让蒙芷卉知道一旦将阳以前的事揭露出来，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蓝碧容微笑了一下，道：“我一向充当着丑人的角色，再当一次又何妨。”
湛阳心中感念，道：“我知道无论怎么样，你都不会是那个算计我的人。”
蓝碧容秀眉一挑，抱起双臂道：“你怎么肯定我这一次不是要对付你呢？”
湛阳带着一分了然的笑意，“在进入办公室的时候，你暗示让利杰回避，我就已经想到，你是不想我们的谈话落入更多的人耳中，也就是说，你唯恐有别人知道我过去的事，会对我不利。所以后来你即使咄咄逼人，我也知道你是有意为之。”
乐春风微觉抱歉，道：“我还一直以为你会对付阳，刚才如果有言语冲撞的地方，你不要见怪。”
蓝碧容看向她，并不在意，“你现在是湛阳身边最亲的人，担心他也在所难免。话说回来，刚才也多亏有你，如果不是你从另一方面劝说蒙芷卉，她的心也不能动摇得那么快。”她轻叹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转向湛阳，“值得庆幸的是，天明在的时候，证据还不足，所以他一直没有动作，如果是天明亲自计划这件事，恐怕就不能这么容易解决了。”
湛阳若有所思，“芷卉和陈先生联系，应该也是和我分开后的事。那段时间叔叔已经想着要用这个来威胁我放弃湛氏。”
乐春风不由记起了什么，道：“你还在昏迷的时候，你叔叔曾经跟我说过，能不能得到湛氏，关键只在于你做过什么。当时我还不明白，可是现在想来，他指的就是这件事情。”
湛阳点了点头，抬手怜惜地轻抚她微有红肿的脸颊，眼中泛起一抹愧疚。她心下会意，只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低低道：“我没事了。”
蓝碧容看着他们，神色间有一丝唏嘘，旋即又平静了下来，道：“天明临终前，最大的心事就是湛阳，他让我和晴一起找到蒙芷卉，让她拿出证据威胁湛阳。”她止不住苦笑，“说到底，其实天明还是不相信我，或者应该说，他还是比较了解我，他知道我狠不下心来对付湛阳，所以才会让晴跟我一起完成这件事，不过……”她垂下眼帘，唇边的苦涩渐渐蔓延至眼内，“我终究还是违背了他，到了最后这一步，我还是不能按照他的意愿去走，若他泉下有知，一定不会原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