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儿,牛鲜花兴冲冲地抱着一个包裹朝大队部走去。她刚进院里,就被几个眼尖的女人发现了,看样子包裹里肯定有好东西,大家围上来让牛鲜花打开包裹给她们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没什么,我二叔从北京给我捎来一条纱巾。”
女人们围着牛鲜花,非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纱巾。牛鲜花无奈,只得打开包裹。众人眼前一亮,里面是一条当时很少能见到的鲜红鲜红的红纱巾。大家争相传看着,赞叹着,有的还想系在自己的脖子上试试。
牛鲜花着急了:“小心点儿,别给我弄坏了,我还没戴过呢……”她好不容易要过红纱巾,一个人躲进大队部里,站在镜子前左试右看,爱不释手。
石虎子手里提着支半自动步枪从后面跟了起来,很正式说:“牛队长,公社通知你去开路线教育会。”
牛鲜花正在试戴红纱巾,头也不回的答应着:“知道了。”
石虎子又说:“公社让你顺便把帅子带过去。”“知道了。”牛鲜花随口答着,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事情不对,猛地回过头提高了嗓门问道,“你说什么?”
石虎子重复了一遍。牛鲜花问这又是为啥?石虎子说有人揭发帅子刚从人保组回来,又犯事了,偷猪肝。公社人保组非常愤怒,让把他带过去,估计又要押一阵子。
牛鲜花问是谁捅上去的?石虎子从她语气里闻到了火药味儿,他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喃喃地说,是青年点的人汇报给他,他汇报给公社人保组的。牛鲜花质问这个人是谁?石虎子说,他不能讲。牛鲜花沉思着没有吭声。
石虎子把手里的半自动步枪递了过去说:“给,把枪带上吧!我刚擦好的。”牛鲜花摇头说:“不用!”石虎子又把枪向前递了递说:“你还是带上吧,老爷岭一带最近又有狼伤人了,拿枪防防身。再说了,这个帅子是个流氓,你小心着他点儿,这小子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你和他坐在车上,一定要保持两枪杆儿的距离。”
牛鲜花沉思了一会儿,她找到帅子,说要带他去公社人保组报到。帅子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会发生这种事情,没有火也没有闹,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跟牛鲜花走了。这多少令她有些意外。
刘青一直把帅子送到村口,又叮嘱了几句,不放心地目送他远去。
从月亮湾到公社要翻越一座叫老爷岭的绵延大山,那儿山高林密加之大雪封山,少有人迹。帅子赶着马车慢慢的在山道上爬行。
坐在车尾的牛鲜花,把枪担在了腿上,忍不住从兜里掏出那条红纱巾,拿在手上反复端详着一会儿后,把纱巾围在了脖子上,打了个结。低头端量端量,感到不满意,解开又打,打了又解。
“牛队长,你这个纱巾系的不对。”帅子回过头来说,敢情他一直在偷偷观察她。“应该打活结,一边短一边长,三七比例,要让长的那一边垂到第三个扣子,这样风一吹,它就能飘起来。纱巾不飘起来,就没有意思了,就没有灵性了,这是纱巾,不是毛巾。”
牛鲜花继续按自己着想法系着纱巾,没有理会帅子的指点。帅子跳上了马车,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扯下牛鲜花的纱巾,三下两下给她系好了纱巾扣,往她手里一塞,然后继续赶他的马车。
牛鲜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纱巾,又抬头望了望帅子的背影,气恼问他:“你怎么回事?怎么对我这么蛮横?”
帅子像是没听见似的。
“我说的话你听没听见?”
“牛队长,你天生是一个衣裳架子,脖子长得又细又长,系着纱巾真好看。你看,四周一片雪白,只有你胸前一点红,像一簇火焰,像一个跳动的生命,有了这一点红,雪野变得生动起来,变得……”
牛鲜花反感地问他:“你还有什么词儿要往外吐?”
帅子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牛鲜花板着脸教训起帅子来:“我告诉你,这次公社人保组叫你继续交代问题,你一定要端正态度,深刻地触及灵魂。你要有思想准备,少则半个月,多则三两个月,我真想像不出你为什么刚放回来,掉腚的功夫又犯了个大错误,哎呀……”牛鲜花突然惊叫起来。
帅子回头一看,呼的一股穿山风吹来,把牛鲜花手里的纱巾被风吹走了。她跳下车,追逐着纱巾。帅子一见也跟着跳下车,去追撵纱巾。
两人追着追着牛鲜花突然回过头来,对帅子大声喊道:“你给我站住!回车上去!”
帅子听话地站住了。牛鲜花一个人去追纱巾,轻飘飘的纱巾随着风越飘越远,眼瞅着追不上了。牛鲜花站住了,望着飘远的红纱巾,心疼地流了滴眼泪。她怕帅子发现,赶紧擦去。
牛鲜花蔫头耷脑地上了马车,帅子看着她可怜想安慰安慰她:“牛队长……”话没说完整,牛鲜花就责怪地叫了一嗓子:“都怪你!”帅子内疚地说:“牛队长,我去追吧。”牛鲜花态度坚决地一挥手说:“不追了!赶路!”帅子站住没动。牛鲜花催促道:“走啊!”
帅子突然捂住肚子:“牛队长,我想方便一下。”
“大便,小便?”
“我肚子不好……”
“快去快回!”
帅子答应了一声,朝树林里跑去。他刚跑出了几步,牛鲜花就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你给我站住!”这是在警告。帅子听话地站住了。
“我告诉你,你不要给我耍滑头,更不要做糊涂事,老爷岭有野兽,这地方很容易迷路!”
“我知道。”
牛鲜花把半自动步枪一端,“哗啦”一声拉上了枪栓,威胁说:“你要是敢跑,我一枪就撂倒你!我在县武装部当副部长的时候,枪法百发百中!”
帅子听话似的点了点头,捂着肚子朝林子深去跑去。他看树档着牛鲜花看不到他,没命地朝远处跑去。
牛鲜花端着枪在林子外等了好半天,里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喊了一嗓子:“帅红兵,完没完?回话!”林子里没有回应。她又喊了几嗓子,林子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牛鲜花端着枪,走进了林子里,她到处找,哪儿有帅子的人影?
牛鲜花急了,她手像喇叭筒一样,半握在嘴边,放开了嗓门大声喊着:“帅红兵,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听好了,你不要糊涂,你没有什么大问题,到公社受受教育,把问题交代清楚就没事了。可是如果你要跑,问题就严重了,就把你的一生给毁了。你这个糊涂蛋,你想没想到,你这样做这辈子还能回城吗?你想没想到,你父母天天盼着你回去,你一走了之,想没想到你的父母晚年怎么办?帅红兵,你现在出来还没事,你要是不出来,我也管不了你了,帮不了你了……”
牛鲜花喊了半天,听到的全是大山对她喊的话的回音,她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带着哭腔央求道:“帅红兵,你给我回话,给我回话……”
四下里一片寂静,没有回话。天黑下来了,牛鲜花还在原地等帅子回来。为了驱寒,也为了给帅子指引她所在的位置,牛鲜花点起了篝火。
牛鲜花正百无聊赖,远处传来了人走过来的“吱吱呀呀”的踩雪声。她赶紧抄起了枪,躲到了树后。时间不长,帅子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牛鲜花端着枪大喝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她从树后面蹿了出来。这一嗓子把帅子吓了一大跳,他听话地站住了,把两手举了起来。
牛鲜花平端着枪,警惕地慢慢走了过去。她突然愣住了,只见火光中帅子高高举起的手里,擎着那条火红的纱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