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牛鲜花和帅子到了公社人保组已是后半夜了,公社人保组组长还在办公室等着他们。
牛鲜花进门就撂起了脸子,“啪”的一拍桌子,对人保组组长火上了:“你们想干什么?凭什么让我把帅红兵押到公社来?就这么点破猪肝问题也要交到公社来吗?也就是说,就这点问题我们月亮湾大队党支部就管不了了?月亮湾大队党支部是一群窝囊废,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样做,不仅是对我们月亮湾党支部工作能力的怀疑,说严重点,是对我们月亮湾党支部的蔑视。好,你们不是能吗?帅红兵教给你们了,我们月亮湾大队从此不管了,就留在你们公社吧!“
牛鲜花这一火,把公社人保组组长弄愣了,他呆呆地望着牛鲜花有些不所措。没承想牛鲜花这一开炮,把人保组长的气焰给压下去了,他连忙解释,紧着道歉。结果是帅子没有被收押,又跟着牛鲜花回到了月亮湾。
这天收工的时候,帅子悄悄走到牛鲜花跟前,小声地说想找她汇报一下思想。牛鲜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汇报思想是光明正大的事儿,怎么说话像蚊子在哼哼?帅子说想到她家去汇报,牛鲜花皱着眉一口回绝:“那可不行,想去就到大队广播室!”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给帅子留缝儿。
这天深夜了,牛鲜花广播完革命故事,坐在桌子摘下脖子上戴了一天的红纱巾,爱不释手地端量了好半天,这才放进抽屉里,小心翼翼地锁上。她回过头来,发现一直没事找事跟她蹭近乎的石虎子还没有走,蹲在地上给她烧炕,就催促道:“石虎子,炕烧得够热的了,你赶紧回去吧。”
石虎子磨磨叽叽说,他知道牛鲜花学大寨把腰弄伤了,不能凉着,就给灶炕里放了一块疙瘩头。东西扛烧,到天亮炕都是热乎的。牛鲜花对他的热情视而不见,正经地跟他谈公事。她对石虎子说,民兵连这两天警惕点,阶级斗争很复杂。四队的场院里丢了一麻袋豆子,这事他怎么没对她汇报?石虎子赶紧说,他向郝书记汇报了,还有帅子的问题也向郝书记汇报了。他准备整个材料,交给公社人保组,把帅子再抓去算了!牛鲜花态度坚定地说,暂时不要抓,她看他还是可以教育好的。
石虎子气哼哼说,他看那小子不怎么的,挺傲的,还一肚子坏水。为了证明自己此言不虚,他添油加醋说:“那天他竟敢抓你的头发,要不是你拦着,我非把他捏出屎来不可。你不知道,青年点以前那头驴就是他给弄断的腿,残废了,没办法,杀了吃了。”
牛鲜花问,他怎么把驴腿给弄断的?石虎子连讲带比画起来,那头驴是给青年点拉粮食的,每天都要走一座石板桥。他把石板桥的两块石板错出一道缝来,这驴的前腿一下子插进这个缝里,瘸了。牛鲜花一听笑了,这个帅子,可够聪明的了!石虎子不屑地说,什么聪明,就是一肚子坏水!
这时,帅子敲了一下门,拘谨地走了进来说:“牛队长,我来了。”
石虎子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走了。牛鲜花随手从炕上拿起她刚打好底扣的毛衣,一边织一边说,坐吧。帅子没坐,背着手凑了过去,没话找话说,牛队长,打毛衣啊?
牛鲜花看了帅子一眼,示意他保持距离,她淡淡地说,他这次能主动来找我汇报思想,她很高兴。帅子只得坐下,两手仍背在身后,他看了一眼牛鲜花打的毛衣边说,牛队长,这件毛衣打的样子太老了。现在城里都时兴地瓜垄,很漂亮。牛鲜花不知啥是地瓜垄,她问毛衣能打出地瓜垄来?
帅子来劲儿了,卖弄地说,能啊,就是每隔一寸起一道垄,非常立体,非常有质感。城里小青年结婚,没有不穿地瓜垄毛衣的,她打的这个样子太土了。牛鲜花用教育的口气说,那是城里,城里人有知识,会赶时髦。乡下人就不行了,一种样子几辈人相传,这就是城乡差别。不过她听说城里人都挺虚荣,宁肯饿着肚皮,外表也要穿件好衣服,不是说嘛,高粱面肚子的确良裤子,不实在!
帅子不听这一套,他嘻嘻一笑说,他愿意教牛队长打地瓜垄。牛鲜花一愣,惊讶地望着帅子,问他还会织毛衣?帅子说,他啥都会。小时候他姐姐教的。他学会了八种样式。牛鲜花笑着说,你姐姐可真有两下子,不过男同志会织毛衣光听说过,可真没见过。帅子惋惜地说,可惜他姐姐不在了,要不他还能多学几种样式。
牛鲜花说,哦,不在了,很可惜。帅子伤感地说,十八岁她就死了。牛鲜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对帅子说,不说这些伤心事儿了,还是谈谈心吧。牛鲜花一分神,针就走错了,帅子看见忙提醒她。牛鲜花看着手上的毛衣,不知道哪几针走错了。
帅子从她手里半是夺半是要的接过了毛衣,织了几下给她做示范道:“应该是这样织。走针的时候线要拉紧,挑针的时候线稍微松一点,别拉得太紧,太紧织出的毛衣容易走形。你看这针,这样走,这针钩这边,你看,这就起垄了……”
牛鲜花看着帅子有些直眼了。帅子一边织,一边说:“这活儿需要耐心,你得坐得住,心要静,你的脑海里要浮现出美丽的图案。这两根毛衣针呢,你就想像着是两只蝴蝶,在这一副美丽的图案上上下翻飞,这时候你的心也巧了,手也巧了……”
“我觉得你的问题,主要是和贫下中农的思想感情问题……”
“对,织毛衣不是抡大锤,挑大粪……”帅子嘴里胡乱应付着。
“思想感情问题不解决,就接受不好贫下中农再教育……”
帅子耳朵根本就没进牛鲜花的话,他的心思在毛衣上:“你看,这就起垄了,这毛衣就有立体感了。”
“解决了思想感情问题,才能解决路线立场问题……”
“对,你看这一针,这一针不是随便乱走的,要挑起来……”
牛鲜花严肃起来了:“帅子,我在跟你谈问题,你不要织了!”
帅子停了下来,看望着牛鲜花。她命令帅子把毛衣放下,好好听她说话。帅子讪讪地放下毛衣,站起身来。牛鲜花问帅子,今天晚上来找她,到底要跟她谈什么?帅子站在那儿看着牛鲜花没有做声。牛鲜花鼓励说,说吧,不要紧张。
帅子的脸变得通红,还是不说话。牛鲜花奇怪地看着他,问他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向伶牙俐齿的他结结巴巴说不完整话。牛鲜花满腹狐疑地盯着他,帅子紧张得冒汗了,他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转移话题巴结说:“牛队长,你天天穿着军大衣啊?你穿军大衣真好看,真威风。”
“我喜欢穿军大衣,怎么了?”
“军大衣里面再有一套军装就好了,现在这种穿法最时髦了。”
牛鲜花叹了一口气说:“是啊,不过军装很难搞到。我在县武装部的时候,也只搞到了这件军大衣。好了,不要谈这个问题了,谈谈你的问题吧。”
帅子欲言又止,牛鲜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警惕起来,盯着帅子说:“看来今天晚上你是有什么事?什么事?说吧!”
帅子鼓足勇气,从身后掏出了一个包裹。牛鲜花警觉起来,问他要干什么?帅子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军装,他讨好地说:“牛队长,我同学在部队当兵,是文艺兵,给我寄来了一套军装,没想到是女同志穿的。我觉得你穿最合适,我真的从来没送过礼,心里慌得不行了。你千万收下,我没别的意思,我服从监管,争取早日脱离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