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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是我弟弟有情场特赦令吗

很多年以后,江湖上又多了个广为流传的说法,大致是这样的:只要能把赵家庄的两位少爷和邢欢姑娘灌醉,就能求到美好姻缘……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那晚,这三个人一坛接着一坛地喝,掐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直到夜深人静,观众们累了有戏也不想看了、村夫烤鱼的摊主困了有银子也不想赚了,他们仍旧没有醉。无论旁人怎么劝说,他们三个就是不加理会,非要不醉不归。就在大伙决定掀桌子翻脸时,一辆马车急驰而来。

驾车的是个俏丫鬟,停下马车后,她恭谨地走到任万银跟前,说:“老爷,我来接您回府。”

这话听起来很和缓,可从这姑娘嘴里飘出就宛如寒风过境般,冷得让人直打寒战。

于是,就在任万银夹在兄弟与自家丫鬟间左右为难时,最怕冷的邢欢憋不住了,“我醉了,回府了,你们俩慢慢喝。”

“真巧,我也醉了。”斗了一晚上,在临近结局的时候,这两个人终于拿出了点兄弟默契,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场不期而遇凑起来的局,就这样散了。

秉着酒后不驾车的江湖规矩,赵永安抛弃了那辆雇来的马车,转而由任万银送佛送到西。

虽然怕冷,可喝了无数酒后头脑仍然清醒的邢欢,坚持想要陪着那位俏丫鬟一同坐在前头驾车的位子。美其名曰吹吹风醒醒酒,免得回去后娘和婆婆担心,实际上,她只是不想和那两兄弟挤在狭小的车里,怕一言不合,他们俩又要回去继续喝个痛快……

就这样,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所有人都以为这种沉默会一直延续到别院大门口。

忽地,车里传来了一道浅喝:“万银兄,好歹兄弟一场,下次你再敢把掺了水的假酒贡献出来,我们就割袍断义!”

“假假假假……假酒?”任万银迷惘了。他难得那么大方地真心想陪兄弟排忧啊。

“难怪,我说你怎么当了两年头上长毛的死和尚,酒量反而见长了。”闻言,永安忍不住飘出一丝讥笑。

“老爷,陪这种酒肉朋友应付应付就好,不需要用真酒。那些假酒我浪费了不少水,已经很够义气了。”前头那位丫鬟生硬地给出解释,完全不考虑这些“酒肉朋友”的感受。

“姑娘,假酒是要喝死人的啊!”邢欢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身边的姑娘。

“别跟我讲话,我讨厌你。”

“……”姑娘,你也太直率了吧!我知道自己不讨喜,你也可以试着婉转点讲出来啊!

邢欢被堵得哑口无言。一件湖蓝色的罩衣从车里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地罩在了她头上。一股淡雅到几乎让人嗅不到的檀香味,随即渗入她的鼻息。

“伤还没好,别着凉。”

“哦。”邢欢听话地把罩衫裹上。她没有去细究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因为这袍子上的气味足够让她明白。

“什么时候走?”没多久,赵静安的话音再次传来,很沉,承载着很多捉摸不清的情绪。

这话,让马车里里外外再次陷入了沉默。

靠坐在他身边的永安诧异地转眸。他仔细回想今晚的一切,虽然彼此口无遮拦地讲了很多,但他确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翻翻小时候的旧账,争论到底谁比较照顾谁。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及过邢欢要走的事。

自然,邢欢也不记得自己有说过,她不喜欢离别的场面,还计划着到时候最好是能走得悄无声息点,连“后会有期”都不必说。

可就是这样,赵静安还是猜到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的结论,既然话说开了,那也没什么好藏掖了,“过些天,按娘的意思。”

“嗯。”她的如实回答,只换他一声轻应。

马车里,静安不再多话,沉静地闭上眼帘,思忖着。

他一直觉得邢欢其实是个喜形于色的人,要猜她的心事和秘密并不难。今天一早,她想逃离的意味很明显,要不是他拦住、要不是娘和邢夫人突然来了,她或许已经远走高飞了。在茶馆里远远瞧见她时,她眉宇间藏也藏不住的伤怀神色,是很少在她脸上出现的。方才喝酒时,那种恨不得让自己醉死的狠劲,透着不想面对的无奈。

静安想,她和邢夫人在房里闲聊时,一定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才会这样。

当看到永安看向她时眼瞳中的留恋和欲说还休,他能联想到的可能性只有这一个,她说服了邢夫人带她走,走得远远的,逃开赵家庄,擦掉所有回忆。

如果他的骤然回归,是把她逼进了非走不可的死胡同,这显然不是静安乐意见到的。又如果她走了,能解脱,寻觅到更广阔的天空,他没意见。可她神情间分明写满了无奈,他想她快乐,想看她笑,倘若一定要有个人走,那也不该是她。

“永安。”许久后,他启唇,压低嗓音溢出一声浅唤,确保马车外的她听不见。

“嗯?”闻声,赵永安蹙眉侧眸。

扫了一眼对面昏昏欲睡的任万银,静安才再次开口,“你留过她吗?”

“留不住。打算明儿一早,找邢夫人聊聊……”

“没用的。”他不明白当年事件的原委,只是觉得邢夫人当日既然让她嫁了,便是想着让女儿有个可以依托的好归宿,她委曲求全了两年,邢夫人都没有多过一句嘴。如今,答应了让她走,想必是下定了决心,谁劝都没用,“如果我说,能留住她的人只有我,你会想揍我吗?”

“……”废话!那么欠揍的话,要他怎么按捺得住!

“别孩子气,我说过,邢欢不是抢来就能增加成就感的玩具。或者你想让她就这样带着两年的怨气走?那我也没什么意见。”

“你想怎样?”哪怕是在前几天,他听到这句话都会觉得好笑,可此刻,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就好像……忽然间茅塞顿开般。她的确不是玩具,不是可以靠蛮劲夺来藏好就烙上了他的印。好比眼下,她若下定了决心,往日温情全然不在,她其实能比任何人都决绝。

“如果我做到了,你别忘了好好待她。”原来仅仅只是说一句话,也可以让一个人耗尽全身心力。喃语般的话音从他的薄唇间钻出,语末后,他几乎没有力气睁眼,连呼吸都是痛的。

“不用你说我也会……”

“你得意什么?我没有说要成全你。”君子有成人之美,但他不是君子,也不想做君子。

“赵静安,我是你弟弟!”他可以更欠扁一点吗?对别人说欠扁的话也就罢了,对自己的亲人也要这样?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是我弟弟有情场特赦令吗?你要是让她不快乐,或者哪天她突然说爱我,到时我可以做到六亲不认。”

“绝对不会有那一天的!”

“有句话我实在憋不住想说。你难道不觉得,一个女人肯为一个男人留下,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吗?”

“……”去他个擦!根本就是设好了局让他跳,还没有选择的权利!

当情敌是自己最亲的哥哥,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堂而皇之地送自己娘子回房,而他不得不吞下所有不爽只为求全,这种滋味就好像万蚁噬心,赵永安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尝第二回。

可事实上,他对邢欢显然还是不够了解。

对邢欢而言,娘的谆谆教诲才是最重要的,比如做人必须问心无愧。不管别人怎么负她,那不能成为她打破表面平和的借口。即便赵永安在今天之前很少给她好脸色,即便他们的夫妻关系向来保持在名存实亡的调调上,可他至少没有真的将她扫地出门,最后还是留给她一个安身之所。

她可以心灰意冷选择改嫁,当是给他自由,也回报了老夫人的恩情,但她绝不能选择他的兄长。否则,避不开同一屋檐下的尴尬,还会给赵家庄招来非议,这么做,便是恩将仇报。

更何况……她和赵静安之间有没有这层可能,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有了答案。

想着,她娴熟地将沏好的茶水倒入刚暖过的杯中,小心翼翼地推送到静安跟前,挑了个离他较远的位子坐下,斟酌着语态问道:“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别走,好好把这段婚姻维系下去?”

跑了一整天,邢欢很累,本以为总算可以回房睡了,没承想,突然被他唤住,说是有事要谈。赵永安默许了,她也找不到理由推拒,这样一来,他想说的事儿她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事实也的确和邢欢猜测的相去不远,只是,她显然误会了他的初衷,也没料到他的开场白会那么跳跃,“还记得当初我要离开任府时的事吗?”

“嗯。”怎么会忘?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悟色大师其实离她很遥远、很陌生。

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其实只能有友情,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那时候,她觉得他是个漂泊的人,去过很多地方,认识很多朋友,经历过很多故事,可他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留下,那些通通都是过客,包括她。

“有些话一直没机会跟你说。那时候,我不知道短时间内能不能回来,也不确定留下你会不会是场冒险。现在看来的确是场冒险,不过是场迟早要冒的险。”

“……”她不懂这个时候,他突然说这些寓意何在。

“我不喜欢离别,本想悄无声息地走,结果还是被你发现了。我告诉自己,只要你开口挽留,我会毫不犹豫地带着你走,可惜,你没有,你让我见识到你对你相公有多忠心,即便是为我送别,念念不忘的人依然是他。”说着,他苦笑。

也是在那时,她说没有人愿意放着真品不要而要赝品。

静安知道,以她的个性那只不过是句无心的话,也就是因为无心,伤他更深。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仿制品,在真品消失的那段日子里,可以摆放着寻求些心理安慰。当真品失而复得后,他便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转身的时候,他想过没必要去刻意强求什么,想放手要趁早。

结果,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回来找她了,很难形容那是种怎样的感觉。就好像他是只风筝,线头一早就被她笃定地攥在手心里。

“他是我相公……”邢欢抿着唇,倘若他回来后身份不是那么颠覆,她会用勇气告诉他当时的自己只是忍着难受在逞强。相识之后,她的幸福规划里全都是跟着他一起行骗。

她觉得能有这样一个朋友是三生有幸,但自新婚那夜起,邢欢就知道嫁给了那样一个冷眼待她的相公,是她作孽三世缔下的劫。

“那你爱的究竟是你相公,还是赵永安。”

“……这有什么不同吗?”她相公不就是赵永安吗?要怎么分离开来?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眼。她眼里茫然是真实的,她没有装傻,这个女人是真的还没搞懂什么是爱。那种传说中能让人死去活来又虚无缥缈的感情,在他执意为她还俗前,也不懂。即便是现在,仍不过只是懵懂。

爱情这个东西讲不清,也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阐述就能明白的。所以,静安知道,逼她没有用。他漠然垂首,呷了口她亲手烹出的茶,切入主题,“那如果今天我要你留下,你会毫不犹豫吗?”

“我……”她会,可是她不能,她不想让这种尴尬无限期地蔓延下去。

“好了,不用回答了。”他只是想知道她会不会犹豫,至于答案究竟是什么不重要。那本就是一刹那间脱口而出的冲动,她的吞吐足以证明她对他没有盲目没有冲动。他认了,“不过我猜你还是会留下。”

“嗯?”

“因为我记得有人说过想要那块紫色的、会发亮的、很值钱的石头。”

邢欢深深倒抽了口气,“你找到了?!真的被你拿走了?我就知道,分明听说在任万银那儿,怎么会找不到……这是什么?”

她的兴奋情绪没能持续太久,在瞧见静安随手抽下插在发髻上的东西丢到她跟前后,邢欢又一次愕然了。准确来说,她不是第一次瞧见这东西,而是和他一块在任万银府上时天天都能瞧见、他用来代替木鱼槌的那根粗银筷。

邢欢记得还曾仔细端详过它许久,它比一般的筷子要粗,顶端嵌着颗蓝色的珠子,到了晚上会莹莹发亮……发亮……她的眼眸也亮了,“该不会这颗珠子就是紫晶石吧?”见他轻笑点头,她怒了,“别闹了!我又不是色盲,这是蓝色的!”

“是啊,我也不是色盲,所以天天对着它也没认出来。”之所以能后知后觉地悟出来,需要感谢他那位无所不在的师兄。

“它真的是?”邢欢半信半疑地再次拿起它反复翻看,用手圈住它的顶端,凑上眼瞳,的确是在发亮没错。再这么一想,除了颜色,它各方面又都与传说中的吻合。

“真的是。比较不幸,当初为它取名字的人,还真是个色盲。”

“……”这也太不像话了!好歹是要流传于世、传说中价值连城的东西啊,就不能负责任点吗?这样把人耍得团团转,宝贝就在眼前也认不出,这很好玩吗?

“这个可以送你。”

“真的?”大少爷就是大少爷,游荡了两年还是洗不去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那么值钱的东西就这样眼也不眨地送了。

为了防止他出尔反尔,邢欢忙不迭地把宝贝藏进衣裳里。

“欢欢妹妹,你那么想要它,应该很了解它吧?”

“呃……还好啦,略懂略懂。”她不想说太多,或者该说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兴奋中,傻笑着频频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这石头一共有三块。”

“知道啊,还有一块是你们家的传家宝嘛,另外那块……唔,我不知道在哪儿。听说另外两块是黄色和红色的,这次取名的人该不会又是色盲了吧?”

他拧着眉心紧觑着她,没有多问,只是保持着不变的哂笑,“在一姐那儿。”

“管晓闲?!”惊喜可不可以再多点?这样一波波地来,她很难接受的!

“我三更半夜去过她家很多次,比较不幸的是,撞见过她上茅房、也遇见过她在洗澡、还遇见过她对着镜子练习如何对永安表白……总之,一姐晚上娱乐活动很丰富。所以,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应该就是抓我去见官,最好是能让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开口说话,为此不惜追我追到京城。”

“难怪那次在群英楼里见到你时,她会追着你不放。”事实上,每次管晓闲见到他,都是追着不放的。邢欢一直以为,仅仅只是误认为他是假和尚而已,没想过还有那么深的纠葛,“那你去了那么多回,找到了吗?”

“很可惜,没有。我觉得你比较旺夫,有你在,我找得很顺畅。我也比较旺妻,有我在,你也很顺畅。要不要考虑再合作一次?”

“旺你个头!”臭不要脸的,他们什么时候够得上旺夫又旺妻的关系了?

“夜深了,欢欢妹妹,你冷静点,叫那么大声很容易让人误会。不聊了,我困了,去睡了。你也早点,千万别学一姐对着镜子练习怎么对我表白,太晚睡脖子上真的会留疤。”

“……”他还就真的走了?大半夜的,在她喝了那么多坛假酒后,又跑来告诉她一堆振奋的消息,再然后挥一挥衣袖如此淡漠地走了!

邢欢愤愤地咬住唇,他根本就是吃定了她,知道这诱惑剂量十足又恰到好处,她没有抵抗能力。可问题是……他为什么会知道?又知道多少?老夫人说了?又或是从头至尾他其实只以为她贪财看上的是这石头的价值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