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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这种感觉是喜欢

如果说邢欢的潜在个性属于说风就是雨,那邢夫人的实质个性就是说都不说直接下雨。

隔天用早膳时,邢夫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邢欢,东西整理好了吗?吃完饭就起程了。”

“过些天”不是这个概念吧?

“亲家母,再多留几天嘛,说不定欢欢这丫头过些天就想通了,又不想走了呢!”原本其乐融融的早膳,因为邢夫人冷不丁的一句,顿时冷场。身为赵家庄仅剩的大家长,老夫人觉得总该说几句。

“不必了,太叨扰了。”邢夫人干脆地回绝,连眼都不抬一下,仿佛唯一还能引起她兴趣的只有跟前那碗鸡丝粥。

这个亲家母太高深莫测,很难摆平。老夫人转而把矛头对准了自家脾性温和又好说话的儿媳,“哎呀,欢欢,你喜欢喝鸡丝粥啊,那多喝点,这儿还有一大瓮呢,是我们家静安一早起来煮的。你要是喜欢喝,我让他天天煮给你喝。”

“我……”邢欢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粥,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一旁面无表情的赵静安。

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被老夫人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还是说你更喜欢永安煮的?没关系没关系,你留下来,往后一日三餐都让他做,你负责吃就好。哦,对了,上回那个出手伤你的女捕快,我已经勒令她以后再也不准踏进我们赵家庄的势力范围了,要是以后她再敢欺负你,跟婆婆说,婆婆让铜人继续用木鱼堵她的嘴,铜人很听话的……啊!对了!要不我让大师把铜人借给你做保镖吧?这样闲杂人等以后都近不了你的身。”

台面上,所有人都沉静得很,只有老夫人滔滔不绝地试图挽留。

台面下……一片混战。老夫人边说边用脚踹着身旁的永安,示意他好歹在亲家母面前说几句好听的。另一边碍于娘亲威武,邢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绣花鞋尖不安分地袭向静安。

“哪来这么多脚?”体会着明显力度不一的踩踏,永安忍不住身子往后一仰,弯身看向桌底。看到的只有自家娘亲那只来不及归位的腿,他蹙眉抬头,“踢我做什么?”

“你娘子要走了!你就没话说吗?”罢了,既然小动作被揭穿,老夫人索性把话摆到了台面上。

“有什么好说的?她自己会做决定。”永安略显不耐地回了一句。可事实上,他在期待她的回答。

他的期待很矛盾,想要她留下,但若是她当真选择了留下,那是不是证明她心底装着的人早就不是他了?

“邢夫人,因为种种不可告人的原因,弟妹决定不走了。”静安做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含着笑轻瞪了邢欢一眼。

那眼神诉说着她的蠢笨,仿佛是在说“我的方位有那么难以捉摸吗?踢人都会踢错,还凭什么指望我能接到你的暗示”。尽管如此,他还是看懂了她的惧怕和踌躇,及时出声,替她做了决定。她感激地微笑,但瞬间终结在邢夫人的困惑声中。

“嗯?”相较于饭厅里其他人的错愕,邢夫人淡漠依旧,只斜了邢欢一眼,溢出一声低哼。

“娘……我改变主意了……”她张了张唇,偷觑了一下娘的神情。

很平静,精致漂亮的眉眼在听闻她的说辞后,只微微挑了挑,随即没有了任何动静。邢欢摸不准娘的心思,她屏息静静地等待下文。

准确来说,整个饭厅都静了下来,就连向来风风火火的老夫人都没了声响。直到邢夫人漫不经心地挤出一声,“好。”

“这就对了嘛,夫妻哪儿有隔夜仇,床头打起来了还能床尾和呢。京城那么大,一天也逛不够吧,一会儿再跟永安出去逛逛,路过菜市喜欢吃什么就买,让永安回来给你做,他做的菜虽然不如他哥,还是吃不死人的。其实做菜,关键是那份心,爱的烹调呀。亲家母,我们喝粥,儿孙自有儿孙福,甭管他们。”老夫人乐呵了,高兴得有些忘了形,忽略了周遭所有人的不对劲儿,只以为邢欢之所以会突然改变主意,是因为昨儿和永安那么一逛旧情复燃了。

既然有旧情,既然还能复燃,那证明这两人心里头都还揣着对方。

可事实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邢欢抿着唇,指尖微缠着触上脖间那道还没愈合的伤。过往两年间赵永安刻薄的话语、嫌弃的眼神、不留情面的休书,比那日管晓闲手里的剑更利,在她心上结结实实地刨了个洞。他没有像这回一样及时替她买药医治,任由着那些洞溃烂,直至无药可医。

那样揪着心连着筋的疼,她甚至不敢去回想,又怎么会还有勇气再贴上去被糟践?

她深呼吸鼓起勇气,想要告诉婆婆,选择留下不代表是想将荒唐婚姻延续下去。

然而,当瞧见很少会笑的娘亲竟然嘴角含着一丝浅浅笑意配合婆婆大剌剌的灿烂笑容时,邢欢半张着嘴儿再也找不到声音。如果这个时候端出盆凉水浇下来,会不会形同送死?

“咕噜——”

她没出息地猛吞口水,决定还是理智点儿先闭嘴,此事稍后再说。

“永安!娘说的话你听见没有?用完早膳,再陪欢欢去逛逛。”

“好。”被点到名,他恍然回神,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说得艰涩无比。

好,什么都好。如果她当真是因为他的陪伴才选择留下,他可以天天陪着她逛京城,讲述那些肉麻无聊的典故。如果她是期待他亲手煮出来的饭菜,他也愿意承包下她的一日三餐,从此刻起竭尽所能去牢记她的口味喜好。

可惜不是,他拉下身段去挽留,她说这叫亡羊补牢。

留住她的人不是他,让她毅然改变决定的人不是他,她无助时下意识依赖的人不是他……

“赵静安!你要去哪儿?”

刚刚破冰回暖的气氛,因为老夫人的一句轻吼,再次陷入僵持。

骤然起身的赵静安却依旧是置身事外的神情,嘴角微撇,带着一丝痞味,“娘,专家说用完早膳应该出去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里的空气太窒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没有那么伟大,做不到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哦,散步是吗?”老夫人刻意拉长尾音,摆明了是看穿了他拙劣的遁逃借口,又不想去拆穿,倒不如顺着他的杆爬,“那正好,替娘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在静安心头氤氲开。

“你王伯伯家的四小姐,我约了她喝早茶,时辰差不多了,我走不开。”

果然,又是这套,讲那么含蓄做什么?静安没好气地嗤了一声,一针见血,“相亲?”

“呵呵、呵呵呵呵,不是,只是替娘去见个故人的女儿嘛。你也知道娘很多年没离开祈州了,难得来次京城,一堆故人盛情难却啊。我现在又没要你光大赵家庄,怎样?你就那么不孝,连这点儿小事都不愿帮娘分担……”用意很明显,但老夫人抵死都不想承认。

她怕,怕这样的咄咄相逼,又会把这个儿子逼到离家出走。

可他年岁也不小了,也只有找个姑娘才能定性。要不然,她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说不准哪天一醒来,儿子又不见了。

“娘。”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静安打断了,“我只是想说,如果是相亲好歹告诉我一声,至少该让我打扮一下,给人家姑娘留个好印象,免得我跑去丢了您老的脸。”

“是相亲是相亲!你记得把你脚上那双鞋给换了,穿上罗袜!”老夫人就像受到了鼓励般,用力点头,坦然承认。

然而,她显然错估了这个儿子。比起方才的配合,有了官方肯定后,他反而挑着眉梢没了动静,只垂眸扫了一眼脚上的木屐拖。

“哥,你也是时候成亲了。总不能等你侄儿会走路了,你还孤家寡人的吧?叫我这个做弟弟多不忍心。”永安突然出声,听起来义正词严,想法单纯得很。他只是固执地认为赵静安玩世不恭,从来就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对任何事任何人都认真不起来。

两年未见,他的个性没有丝毫改变,对邢欢也只是一时贪图新鲜。或许,等他成了亲,定了性,便再也不会荒唐乱来了。

“也对。”另一头,赵静安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像是当真受到了点拨般。只是随即,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始终不发一言的邢欢身上,“弟妹呢?也喜欢我尽快成亲吗?”

“啊?”被点到名,神游太虚的邢欢受了惊,猛地震了一下,木讷地抬头看向他。只觉得周遭所有的眼神都像是能洞悉一切般,宛如一根根针朝着她扎来,她无措地舔了舔唇,“唔,婆婆也是为你好,去见见也没什么……我、我想若是大伯当真不喜欢,婆婆也不会勉强你的。”

“就是就是,你瞧瞧你弟妹多识大体。见一面而已,又不会让你行情大跌。”机会难得,老夫人忙不迭地附和。

“好,我去。”他欣然应允,深看了邢欢一眼,转身就走。

踢踢踏踏的木屐声,还在饭厅里萦绕着。邢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总觉得那声音始终消散不去,一阵阵,越来越沉,像是踢踏在她的心口上,很痛。

大师,别去,相亲什么的最没意思了。不如我们去做点正事啊,谋划一下怎么让一姐交出那块石头,商讨一下怎样不花银子玩转京城还能好吃好睡,研究一下你的鸡丝粥究竟是如何做的怎么就那么好喝……

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可是,立场呢?

她要怎样用弟妹的身份去阻止他相亲、成亲?凭什么要求他像之前一样,只做她能看懂的大师?

是啊,邢欢开始发现,自己其实就从未懂过他。不明白他深邃眼神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跑去出家,不知道那日他在轿子说要娶她是不是一场玩笑,更不晓得那两年前丢下她的人现在是不是依旧讨厌她的存在。

因为讨厌,所以他们才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地相处了吧?

子时打更声穿透别院的矮墙钻入邢欢耳中。

她蜷坐在矮树丛里,抱着腿儿,冷得直打战,愤怒的目光瞪向不远处的那栋屋子。那是赵静安的房间,里头黑漆漆的,象征着它的主人还没回来。

邢欢记不清是什么时辰守在这儿的,只记得婆婆今儿个喜上眉梢了,先是激动又兴奋地幻想着儿孙绕膝的画面,后是夸张到连到时找哪里的产婆、孩子的满月酒需要怎样的排场都计算好了。而娘始终笑而不语,偶尔点头附和。

临近晚膳时分,赵静安还是没有回来,婆婆更开心了,他们都说这回恐怕是两人都看对眼了。

为了庆祝,婆婆拉着娘一块出去和真正的故人们吃饭了。

她顿时觉得别院里冷冷清清,又有些怕和赵永安独处,索性就跑来这儿等静安。

以前,她常常为赵永安等门,端着饭菜跑进跑去要热个好几回。一整晚的空等,那是常有的事儿。又或是回来后就冲着她吼,嫌她碍眼,一封休书甩在他看都不愿看一眼的饭菜上。尽管如此,邢欢也从没觉得等待是件让人心慌的事。

可是这一次,她觉得心好慌,这滋味比坐在这儿挨冻还难受。

她控制不住地去想象他和那位王伯伯家的四姑娘会发生什么事。

开场白会不会又是那句——你长得真像我死去的未婚妻?

不管这两年他经历过什么,他的第一任未婚妻是她吧?她没死,她还好端端地活着。

她在等他回来,突然想要告诉他:“我嘴贱,收回早上那些口是心非的话。我不喜欢你去相亲,不喜欢你和王伯伯家的四小姐看对眼,不喜欢你对其他姑娘的事上心,最最最不喜欢的就是听你叫我弟妹……就算你讨厌我,嫌弃我,我还是要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等了大半晚,邢欢需要发泄。她咬牙切齿地把本该藏在心里头的不爽,全数倾倒了出来。没有料想过后果,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接话。

“那你喜欢什么?”突如其来的话音。

她压根没有想太多,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甚至没察觉到丝毫不对劲儿,就那般理直气壮地脱口回道:“我喜欢你。”

对,这种感觉是喜欢。

当走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街边,会想到他手心那股让人安稳的掌温。当难过的时候,会想到他可以放心地让她依靠的肩。当吵架的时候,会气他的不在乎。当想哭的时候,会想到他说过她笑起来很漂亮。当已习惯他的存在,害怕他的离开,会吃醋,会有占有欲,会顽固得即使讨人嫌也不想成全……那不是喜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