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空着的客房很多,因为说不清何时就会有客人突然造访,所以平日里丫鬟们也都会来打扫。说是帮忙收拾房间,其实不过是邢欢胡乱找的借口罢了,拿着鸡毛掸子漫无目的地挥了一阵子后,她讷讷地看着门板发起了呆。
婆婆的话点醒了她,在所有人看来,管晓闲的出现,她是应该介意的,可她偏偏连装都装不出。
这般下去,还能欺瞒多久,若是有天老夫人或是娘察觉到她的心思,该怎么办?
连邢欢自己都不能保证,迫于压力她还能不能义无反顾。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不准为他哭丧着脸。”
想得正入神,独属于赵静安的轻佻嗓音突然响起。
受了惊的邢欢打了个战,瞧见他跨入房间,转身又将房门落了锁,漂亮的黑瞳直勾勾地看向她。
“你来这儿做什么?”回过神,她假装忙碌,又故意想让话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想你了。”相比她的辛苦伪装,静安倒是毫不掩饰,含着浅浅笑意的视线始终胶着在她身上。
“啐,你真的很假耶。我知道你健忘,要不要我提醒你哇,半炷香之前我们刚一起在厅堂看婆婆发火。”虽说这话品不出丝毫真诚,但还是成功把邢欢逗笑了,或者该说,只要一瞧见他,她的心情就会无端地转好,所有阴霾抑郁都会跟着一扫而空。
“就是才分开那么一会儿,就开始想你了。哎,你说,这晚上要是没有你睡不着怎么办?”说着,他突然拉过她,动作流畅地转身将她反压在门上,额头相抵,抿着唇,呢喃般地问道。
赵静安的口吻听起来依旧漫不经心,可只有赵静安自己知道,他当真是在叹着自己的无药可救。就是会控制不住地想她,想她会不会因为他弟弟而不开心,想她会不会又把自己陷入这不够愉快的婚姻里,想她会不会突然后悔了早上的表白,然后想要收回所有的甜蜜。
“别闹了啦……”邢欢臊红着脸颊,扭了扭身子,想要推开他。
“好,不闹。”他答应得爽快,手却越圈越紧,唇开始不安分地点上她的额头,一寸寸地游移而下,落在她微颤的眼帘上,“邢欢。”
“嗯?”她开始变得有些贪心,明明知道这样的距离很不妙,但他唇瓣的温度让她留恋。
“如果不开心,说出来,我哄你笑。”他故意把话说得含糊不清,怕触到她的心伤,却又自信地觉得她能够听懂。
“我真的不介意了。”事实证明,邢欢没有让他失望。
“如果心里还有他,也说出来,我陪你忘。”
当他的唇落在她的鼻尖上,酥酥麻麻的感觉惹得邢欢溢出轻笑,甜甜的滋味弥散在她的心口,宛如感叹般的话从她唇间飘出,“哪里还装得下别人……”
她的心从来就很小,以前满满的全是赵永安,为了他活、为了他的喜怒而喜怒,她以为会这样一辈子。却又不知从哪一刻起,他悄无声息地一步步离开,渐渐地,她记住了那个身披绿袈裟的身影,记住了他刻薄又没坏心的口吻,记住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以及那些有他陪伴的日子,是她真正觉得被人在意的日子。
就这般,一点一滴,无形间,他占据了她心底的每一个角落,等到邢欢发现时,已经扎了根,她尝试过想要赶走,可连根拔起会揪着心扯着筋地疼。
“真是把你教坏了,你的嘴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甜了,嗯?”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只是字字句句刚刚好甜进了他的心坎里。
让他忍不住就忘了场合,倾身吻住了她的唇。如同在品味一道珍馐般,他舍不得一口吞下,舌尖细细地舔舐着她的软唇。
“喂,不要乱来啦,被发现了怎么办……”
这话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拒绝,偷情意味十足,他失控笑出了声,很配合地回道:“不怕,我把门锁了。”
“你……”敢情他一进屋就有了预谋,方才的每一句都是哄着她乖乖就范啊。就是吃定她了,是不是?
“嗯,就是吃定你了。”不等她抗议完,他就闷笑着接过话茬。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迟早他会把她吃干抹净,让她背负更多束缚,这辈子都别想再逃开。
很明显,同样的话,愣是被他们俩解读成了不同的含义。
打情骂俏的气氛正浓,似乎只要再多那么片刻,当真就要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偏偏煞风景的叩门声骤然响起。
“邢欢,你在里面吗?”
平淡到没有丝毫起伏的语调,放眼整个江湖,恐怕也只有邢夫人才能始终维持着。
“……”可以想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还是隔着门板响起的,足以让邢欢的心跳处于失控状态,“我、我……我在……”
“开门,娘有话跟你说。”
“我……”慌乱已经让她的思维陷入凝滞,身前的男人还故意使坏,轻啃着她的耳垂。
那有一下没一下在她耳畔响起的低喘声,诱得她脚发软,他似乎还觉得不够,舌尖肆虐起了她的耳廓,还明知故问地呢喃了一句,“你娘让你开门,没听到吗?”
“娘,我、我有些不舒服,您先回房,我一会儿来、来找您……”赵静安,你够了!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她硬生生地把到了唇边的呻吟吞下,又不敢出声骂他,只好双手握拳猛捶着他的背脊。
可惜,那力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到最后,更像是在轻抚。
门外的邢夫人沉默了很久,久到邢欢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刚要开口发泄时,迟了好多拍的回应来了,“好。”
邢欢屏息凝神,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直至再也捕捉不到,她才软下身子长吁出一口气,嗔怒道:“赵静安!你坏死了!”
“那你是要再坏一点呢,还是收拾下去见你娘?”他好心地放过了她,偏又憋不住那股忍了许久的坏笑。
“滚开,这账我总有一天要讨回来!”
“好,我等着。”这种账算来算去算不清的,等上一辈子他都愿意。
邢欢没有让她娘等太久。待脸颊红潮褪去后,她就慌慌张张地跑去了娘的房间。
“他知道吗?”
这是邢夫人的开场白,果然是母女间关起门来的私房话,省去了所有铺垫,开门见山。
邢欢脸色一白,紧张地避开娘的视线,依旧抱着一丝侥幸,硬着头皮问道:“什么?”
“大少爷知道你的心思吗?”邢夫人眼帘微动,不介意把话说得更直白些。
“……知道。”她今天的言行举止,算是把所有心思都摊放在他面前了吧。
“那他的意思呢?”这个回答,多多少少有些在邢夫人的意料之外。邢欢很懂事,从来不需要她去操心什么。倘若不是爱到了非他不可,她定是会识相地把这要不得的心思藏好,不露任何痕迹。
可是现在,她不仅仅是在众人面前露出端倪,竟然就连对着赵静安都瞒不住了。
“他……我不知道……”他虽是没有拒绝,却也什么都没说,便是这般让他们的关系模棱两可着,仿佛就像是留着退路般。可她早就没了退路,她想要坚持的底气全是自己给予的,单纯地不想留有遗憾罢了。
“那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这样的答案,让邢夫人的口吻突然变得尖锐,“不管二少爷待你怎样,这些年老夫人没有亏待过你,甚至把你视如己出。我不记得这样教过你回报恩情。”
“我知道婆婆对我好,可是……”她声音越来越轻,还带着些微的哽咽。闷声憋了半晌,硬生生把鼻腔的酸意逼了回去后,邢欢才继续说道:“可是我也是人啊,我也有七情六欲,会难受、会感动、会心悸,我不想这辈子都为了报恩而活。”
“那他呢?你觉得他会为了你不顾一切吗?你若真的喜欢他,舍得让他冠上勾引弟媳的罪名被千夫所指?”
“……”邢欢没话了,方才据理力争的勇气也不复存在了。他会吗?会甘愿为了她背负骂名吗?
那一年,她心怀着几分娇羞几分憧憬缝制嫁衣,他却宁愿胡编乱造拙劣借口,也不想娶她这个负累。
那一天,她没脸没皮地邀他一块私奔,他说不想因为她影响行情。
就算是今天这样,他也没有给出任何的承诺。
他们都说他是个不会认真的人,但是她爱啊。因为爱,所以坚信他有责任心,只是别人不懂才瞧不见。因为爱,所以期许有一天自己对他而言会与众不同,能让他认真起来。
也就是因为爱,她当真是不舍他被千夫所指……
那场对话最后是怎么收尾的,只有那对母女才知道。
旁人只觉得,邢欢变得愈发沉静了,也愈发的贤惠了。
自打管晓闲住进来后,别院的小厮们一致觉得他们二少奶奶简直就是女性的典范,丫鬟们则认定什么都能学少奶奶那种大度学不得,明媒正娶的妻子做到这个份上,也太让人憋屈了。
婆婆的怒火,她要帮着安抚。
二少爷的衣食起居,她照旧忙前忙后地伺候。
更夸张的是,就连那位不速之客日常所需的用品,都得由她来负责添置。
即便如此,别院的安宁日子仍是没能维持多久,某位赵家庄都不想惹却又势必要惹上的大人物突然造访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好好待客,把这位大神伺候走了便是。
可谁知,人家压根是有备而来,一出现,就抛下一个惊人消息附带同样惊人的决定,就连老夫人都被闹得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