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雷声轰鸣,这场疾雨来得突然。
檐下细密雨帘晕开了远处零零星星的灯光。夜已深,烛台边,赵静安意兴阑珊地前后翘着凳子,颀长双腿高高抬起搁靠在桌上,看似无波无澜的黑瞳正看着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的窗户。
他懒得起身关窗,放任自己枯坐着发呆,思绪毫无章法地游走,直至被“邢欢”这个名字填满。
管府放出来的流言飞语正闹得满城风雨,他们说她攀附权贵、说她财迷心窍抢了别人的幸福、说她掂不清自己的分量痴人说梦妄想麻雀变凤凰。关于她当年带着欺骗嫁入赵家庄的原因,静安不得而知。这一生不去相问永远信她,是他暗暗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所以,不管旁人说得多么煞有介事,他从不怀疑邢欢的为人,只是担心她。
她还好吗?已经听说了永安去管府下聘的事了吧?当真一点都不介意、不难受吗?那为何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掩耳盗铃般不听不看,甚至连他都不愿见?
两年的夫妻之情,宛如隐形火药般捆绑在他们之间,成了静安心头拔不去的刺。他从未像现在这么害怕,怕她的心会死灰复燃,怕这看着自家相公再娶的刺激会让她惊觉原来往昔的爱还在,只是痛彻心扉了才不得不移情。
“砰砰砰!”
正想得入神,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传来。
赵静安猝不及防地受了惊,身下摇晃的椅子失控打滑,幸好他脚尖及时勾住桌沿,没至于在自己房里摔出轻微脑震荡。
他颇为不耐地撞开椅子起身,举步走去门边的短短过程中,已默默在心里把门外的人骂了个彻底。最好是有足够重要的事,否则无故打扰他思春后果很严重!
怨念终结在他烦躁拉开房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那个狼狈身影瞬间抽空了他的思维。
凌乱发丝湿漉漉地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有些泛红的眼眶,像是承载了无数委屈一般;颇具个人特色的银红色棉袄,看起来像是刚才水里捞起来似的,颜色暗了一层……这所有的一切,都足以让静安相信,不是幻觉,三更半夜毫不避嫌只身叩开他房门的人当真是邢欢。
看她冻得直打战,他回神后的第一反应,便是立即将她拉进屋内。
“大师……”
柔柔低唤声自身后飘来,还带着明显的颤抖。静安分不清那是哽咽还是冻过了头,他从喉间溢出一丝轻应,旋身刹那,便觉得有道阴影扑压而来,他反射性地伸手去接。
“嗯……”因为她用力过猛的冲撞,他抑制不住地溢出闷哼,稳住身子没被惯性压得往后退。那颗还滴着水的脑袋不安分地蹭着他的胸口,不经意的挑逗扰得他喉间发烫,眸色变沉……
夜半无人,他想念得紧,她好死不死地自己送上了门。这种时候,如果还有犹豫,对得起他娘辛苦把他缔造成带把的雄性人类吗?
他就该吞下所有废话,省略烦琐步骤,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她压倒,让她真正明白就算曾经做过和尚他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完全能让她领略撕床单、抓栏杆的销魂滋味。可她突然仰起头、闭上眼、张大嘴,来不及避开地对准他的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破坏了所有缱绻气氛。
“去把这身衣裳换了,捂出病了我可没空照顾你。”他认命地别过头,咬牙揉了揉她的湿发,试图把缠绕在身上的她拉开。比起他的欲念,显然她的身子更重要。
邢欢愣愣地眨着眸子,是她实在太没魅力,还是他定力好到过了头?
她都已经主动到这一步了,他竟然还能冷静自持地把她拉开。还是说,在他看来,她当真就是个麻烦,连病了都不想耗费精力来照顾的麻烦?
想着,邢欢咬牙,一洗从前的乖巧,不理他的推拒,手肘圈得更紧,牢牢箍住他的窄腰,刻意在他微敞的衣襟口磨蹭了几下后,才状似伤心欲绝地哽咽道:“大师,相公要休妻再娶,我准备去死了,来跟你话别……”
言尽于此,她开始屏息,静候着他的反应。
那一天,娘说:那他呢?你觉得他会为了你不顾一切吗?你若真的喜欢他,舍得让他冠上勾引弟媳的罪名被千夫所指?
当时,她唯有用沉默来回应。是不舍得呀,可是要拔剑斩情丝,更不舍得,还能怎么办?那就只好所有罪名让她来背,是她主动勾引、是她投怀送抱、是她想堵死所有退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给他,要骂就骂她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好了。反正,那些不相干的人怎么看,邢欢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他怎么看,会不会从头到尾都只是她在一相情愿。也许他的个性如此,对所有女人都心细得很;又也许他也会像那些人一样,会因为她的主动就看轻了她……
邢欢讷讷地闭上眼,回想起那日沉默后娘说的那些话。
如果娘让你放手,你愿意吗?
那时她咬着唇摇头。
那就把生米煮成熟饭,最好是肚子争气点,到时候怀上了,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你们。看着我做什么?怎么,矜持了那么多年放不开了?去告诉他,就说你对二少爷的心还没死,打算从今往后只同他保持大伯和弟妹的关系。相信娘,男人经不起激的,他若是也爱你,会主动要了你。若是就这么应承了你,那这么个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男人,不要也罢。
邢欢没有爱过,她不懂男人心,那时候只觉得这方法太过孤注一掷了,不忍伤了这好不容易有所进展的关系。
然而,方才赵永安的冲动让她豁出去了,她不敢想象藏了那么多年的贞洁,若是往后迫不得已给了自己不爱的人,那该有多遗憾。
“你说什么?”静默了好半晌,他终于有了反应,眼梢微挑,口吻阴郁。
冷觑着她的黑瞳里,是邢欢猜不透的心思。她不安地动了动喉头,鼓足勇气启唇,“我说,相、相公要……”
“你想死是不是?”胆还挺肥啊,竟然还真敢把话重复一遍!
相公?回想从前,他也曾在街头逼着她唤一声“相公”,可她却怎么也叫不出口,现在倒是叫得顺溜!真当他是六大皆空的圣人,不会介怀不会痛?她大可以去为了她相公要死要活,做她的贤妻去,不用跑来在他面前炫耀,他承受不起!
“唔……嗯,啊……是……”只有邢欢自己知道,心就像是快要跳出了嗓子眼一般,她干巴巴地哼了几声,方才是怎么说来着?是说过想要去死吧?
“我成全你,刚好,我也想看你死。”
喑哑嗓音,徐徐道出的话语,是邢欢完全没料想到的反应。所以现在是怎样?他不止是应承了她的想法,还格外配合地助她一臂之力?
“啊啊啊啊!做、做什么啦!会痛啊……”感觉到脖子猛地一紧,邢欢挣扎着挥舞双手,吼出抗议。
静安却不为所动,果断揪住她的衣领,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情绪,以拖曳的方式把她拉进里屋,指尖一抬撂下帘幔。嗤笑声从他微咧的嘴角边飘出,还伴着一丝讪讪的话音,“习惯下也好,等下会更痛。”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懂?不懂他就直接用行动来证明。
既然她不知死活地跑来他面前寻求慰藉,那他总不能让她败兴而归吧?
安慰人的方法有很多种,可现在他只想用最原始的那种。既然她的心若即若离摇摆不定,那就让她的身体做决定。
没心情去逐一解开那些烦琐的扣子,他索性蛮横地用力扯开她那件碍眼的红袄。没什么耐心去同她裹在身上层层叠叠的棉衣作斗争,他干脆一股脑地掀起往上拽拉。过于粗暴的行为足以证明,他其实从来就不是个遵从规矩循序渐进的人,只是不知不觉间为她妥协了太多次。
等到邢欢反应过来时,上身只剩勉强蔽体的小肚兜。她涨红着脸,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遮挡,却被他用力推倒在床。
面前男人撇了撇唇,动作流畅地倾下身挨近她,单膝顶叩在床沿边。一手撑在她脖侧,另一只手滑过她的脸颊,带着薄趼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满是暗示性的动作,似乎在倾诉着她彻底把他惹毛了——识相的,今晚就好好弥补像伺候相公那般,把他伺候妥帖。
“……你、要、要做什么?”她陡然瞪大双眸,突然觉得他变得很陌生,微眯着的黑瞳里是她琢磨不透的情绪。邢欢也知道,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这个问题着实多余。可是赵静安从来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呐,谁能保证他不会是想要把她扒光了,然后送去她去死。
就连死都不让人安生、不给人留尊严,很像他做出的事。
“要把你做了。”他的回答简单扼要,话音还没散尽,就已经俯首攫住了她的唇。
相比从前,这一次他吻得很敷衍,更为专注的是指尖撩拨。灼热掌心贴上她冰凉的背脊,一路畅通无阻地往上移,游窜到她的肚兜下,带着连绵的酥麻感。感受到她早已有了反应,他不禁溢出闷笑,咬住她的耳垂呢喃,“你的身体反应一点都不像生无可恋的人,还真是来者不拒!”
“嗯……”娇喘伴着浅吟一同从邢欢嘴里钻出。在他指尖恰到好处的拨弄下,她的全身血液几乎都已经凝滞,满脑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要推拒?她本就是想要毫无保留地给他,那还扭捏什么?
在战栗加剧的同时,她抑制不住地抬起手勾挽住他的脖颈,顺势弓起身子,迎合他的抚弄。只有邢欢自己清楚,心底是满满的害怕与无助,仿佛只有这样紧密贴合的拥抱,才能感觉到他一如既往的气息。
她的主动,是静安意料之外的。
他怔愣地垂下眼帘,逼迫自己冷静地俯看审视身下的女人。那张脸是他所熟悉的,可那双杏眸中的媚丝与坚毅却是他陌生的。
一个刚才还在为了他弟弟寻死觅活的女人,转眼就瘫软在他怀里,甚至是应邀般地给出回应,这算什么?
他应该保持理智抽身,停止一切举动,不让荒唐有铸成的机会。
可赵静安却只是呆滞地凝视着她。想起了那一天,他被那个他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女人设计喝下春药后,对方也是这般勾缠住他的脖,得逞般地看着他箭在弦上的隐忍神情。他承认,曾有那么一刹那,他失控地想吻上那张唇,不去管面前这女人究竟是谁,只是想找个可以让他遗忘掉邢欢的某某某。
他告诫自己不是非她不可,他的诸多洒脱行为里并不包括为了一个女人和自己弟弟撕破脸。何况,她并非容貌惊艳到让人欲罢不能,缺点多过优点,品位恶俗,谎话连篇……这样的女人比比皆是,她不是独一无二的。只要吻下去,放任自己被欲望牵引,便能斩断和她的纠缠。
然而……当指尖触碰到那张陌生脸颊时,所以思念在顷刻间被勾动,他先前筑起的所有心理防线全数崩溃。他做不到,邢欢已然在他心底安营扎寨,哪怕再普通再不济,对他而言她都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那一个,他就真的是非她不可。
即便猛然发现,她没他想象中那么美好,他仍旧是爱到无可救药。
这念头驱使着静安拉回游走的神智,闭上眼眸,发了疯般地吻住她。这个吻,很深,就像是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藏着一般。他踢开脚上的木拖,帮着她蹬开绣鞋,彻彻底底地让自己覆压在她身上。
“过了今晚,你只准为了我活。”他不想她再萌生为别人去死的冲动,他要她活着,好好活着,活着让他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