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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以打求和(8)

三是武器落后,军无斗志。他们用的是已被淘汰的英国马枪,每枪只发几颗子弹。由于西藏尚武爱枪,丢枪之事时有发生。西藏地方军为防止枪支被盗,把所有枪支捆在房内的立柱上,白天派人看守,晚上大家围着枪睡觉。风声紧了,才把枪从立柱上解下来。因此,有些枪锈得栓都拉不开;四是纪律松弛,欺压百姓。老百姓的日用家什,只要西藏地方军看得上眼,就要白白被征用。军官们出行,都要让头人派“乌拉”,不给工钱不说,反而让支差户给他们一二块藏洋的“上马费”。更有甚者,驮牛支完了差,就被他们宰杀吃掉了,支差的人只有抱着牛骨头大哭着回家。有的军官闲来无事,专门到各村寻花问柳,看见哪个女人漂亮,就得去支“喂马差”。还有的军官走着路,就把一颗子弹扔在某个女人面前,这个女人就得赶紧把子弹捡起来给他送去,否则便会有大祸临头。

如此军队,怎能和强大的人民解放军对抗。

解放军的一颗颗炮弹,拖着长长的蓝色光尾飞向西藏地方军。深夜渡江潜伏在西岸的战士,也冲过乱石滩,呈半圆形犄角之势逼近西松贡。只听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一座碉房被击中,一片炽红色的烟雾迅速在四周扩散,土屑、木片、石块被抛向空中,又雨点一般落下来。十几个藏兵双手举枪,从一堆燃烧着的废墟中拱出来。

炮击停止,但战斗仍末结束。靠西侧碉房内的藏兵拒不投降,开枪打死了解放军三名战士。战士们声嘶力竭地大叫着:“烧死他们!为战友报仇!”嗵嗵几声,一排火箭筒射过去,碉房成了一片红色的火浪。藏兵们哭喊起来,过了一会儿,才从冒着浓烟的屋子里扔出几条被烤焦了的马枪。紧接着,有七个藏兵从火焰滚滚的门洞里,僵尸般地钻出来。因烟熏火燎,他们一个个都像黑鬼,有的衣服在燃烧,有的头发上还冒着袅袅青烟。七个藏兵一起匍匐于地,磕头谢罪,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直吓得浑身筛糠,嘴里嘟嚷着什么,并举着双手不断作揖。面对杀害战友的凶手,解放军战士强压怒火,安慰、开导俘虏,告诉他们不要害怕,投降不杀,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纪律严明,优待俘虏。

竹巴笼一役,消灭敌人一个连,缴获马枪20余支,机枪一挺。第二甲本帕卓和他的司号员被打死在屋后的野地里。帕卓穿着一身袖口镶红边的英国劣等呢子军官服,一只耳朵上戴着一个大金耳环,胖胖的黑脸半侧在一摊紫红色的散发着腥臭的血泊之中。

解放军乘胜追击,从竹巴笼直插宁静。

空子顶是解放军经过的一个较大村落,有几十户人家。小麦刚收割完,仍有一群群灰白色的麻雀盘旋在麦田里。村口,在一块用阿嘎土打成的晒麦场上,藏胞们早已架起了11口大铁锅,正为部队烧水煮茶。20多只红冠大公鸡、6背篓鲜核桃和三大堆圆根堆在大路边,这是藏胞们用来慰问解放军的。部队刚到村口,莽岭喇嘛寺附近几十个村的头人和代表就围上来,索要文字证件和《入藏守则》等石印宣传品。整个村子处于一种节日般的欢庆之中。

驻扎在莽岭的西藏地方军,听说解放军武器先进,英勇善战,百发百中,以一当十,便一个个吓得脸色发黄,双腿发抖,甚至来不及把军需物资运走,就仓惶逃窜。西藏地方军共丢下糌粑102袋,烧柴数百斤,还有弹药多箱。

一位藏族老阿妈献给部队一首歌:

解放军是从东方飞来的神鹰。

你们经过的地方,

牛羊肥壮,五谷丰登。

你们落足的地方,

百花盛开,天朗气清。

你们的到来,

是我们的造化。

是我们的福气,

我们怎能不从心里喜欢这样的军队。

我们怎能不热情欢迎这样的军队,

我们怎能不用最美的山歌去歌唱这样的军队!

路上,不时有零散的藏兵主动跑来缴械投降,并索要一张解放证。解放军将缴获的枪支、马匹和其他财物,全部发还本人,同时还发一张释放证和3块银元。这是一个藏兵15年的收入。许多藏兵手捧银元,泪如泉涌,不仅不回家,还要参加解放军。

10月11日,157团三营及53师指挥部到达古树。这里距宁静县城还有不足一天的路程。古树物产丰富,曾是大商人邦达多吉的旧居,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如一条洁白的哈达,轻柔地飘向远方。

部队在一块刚收割过的麦田里搭起帐篷,安营扎寨。一阵阵麦草的香气随风荡漾,沁人心脾。这是一种家乡的味道。勾起许多战士丝丝缕缕的乡愁。有迹象表明,宁静的西藏地方军正在进行某种新的动作。解放军几个参谋正伏身在一个长满荆棘的高坡上,望着远方。在空气微妙的震颤中,一个重要的时刻到来了。驻守宁静的西藏地方军九代本德格色·格桑旺堆决心起义,此刻,他正率一班人马向古树走来。山路弯弯,黑影里格桑旺堆的身影显得魁梧而高大。他浓眉大眼,身穿深黄色毛呢藏装,足蹬黑皮高筒马靴;棕红色的脸膛显得很宽很胖,左耳挂着一个足有半尺长的翠绿松耳石大耳坠,右耳戴一个宝石镶嵌的银质小耳环;还戴了一幅茶色墨镜。他这身打扮非常古老,并有自相冲突之感。

跟在他身后的,除几个侍从外,还有胖胖的第一代本贡布和一个叫伯尔的英国人。

在路上,他们遇到了解放军的一支小部队,并被带到了一个宽敞的房子里。格桑旺堆表示:他将无条件地放下武器。

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当夜,就在解放军营地的一架军用大帐篷里,双方就九代本起义事宜进行了磋商。

帐篷出口,点燃了三支牛油蜡烛。帐篷内有两个行军床当成坐垫;并排的马驮子上摆上几个搪瓷茶缸,当作条桌。双方就在这里入座。烛光摇曳不定,在每个人脸上晃动着。

部队代表开门见山地说道:

“格桑旺堆先生,我们遵照中央人民政府的政策和号召,进军西藏,解放西藏,驱逐帝国主义势力出西藏,完成祖国统一大业。我们一贯主张用和平的方式解决西藏的问题。然而,噶厦政府却听信帝国主义的挑拨,拒绝和平解放西藏。因此,他们应对目前的局面负完全责任!”接着,他又简要地阐明了我党解放军进军西藏,解放西藏,保卫国防,统一祖国,团结西藏包括一切上层爱国人士在内的广大僧俗人民的方针,以及中央人民政府的民族、宗教政策和各项入藏的规定。

通讯员端着一小锅开水走进来。他很快把几个茶缸添满,又端到客人面前。格桑旺堆早已摘掉了墨镜和大耳坠,使他看上去顺眼了许多。他的嗓音很浑厚,但因情绪激动而显得声音沙哑。他说:“藏汉本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应化干戈为玉帛,打下去对双方士兵,对西藏人民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喝着茶,格桑旺堆说起了自己准备投诚的经过。德格色·格桑旺堆于1946年被噶厦任命为西藏地方军第九代本,驻防察雅,1947年移守宁静。1950年,解放军进入甘孜地区后,作为老熟人,夏克刀登从甘孜给格桑旺堆带信说:“共产党已到甘孜。共产党的根本目的是要解放全国受苦受难的人民。红 军长征时,朱总司令路过甘孜,对我施恩甚重,我准备去北京,希望见到朱总司令。”没过多久,平措旺阶又通过医生强曲给格桑旺堆带来了解放军印发的各种布告。与此同时,他派往康定的采购员格加也返回报告说,与解放军相遇,只要说明自己是藏族,解放军非常亲热友好,并且备加保护,帮助他安全回到西藏境内。来自多方面的信息表明:解放军是一支全新的军队,是为西藏人民谋利益的。据此,格桑旺堆向当时的昌都总管拉鲁上书:“据传孜恰土登加布与孜本夏格巴已赴京和谈,如属实,乃和谈、武攻不可并举。倘若有在边界与对方联系和解意图,需要我出面,我也愿意前往。”和平的思想悄悄在这位代本心中萌芽了。

早年,格桑旺堆在江孜英国人开办的学校里读过书,英语说得不错。他用藏语继续讲着自己的故事。竹巴笼失守,第九代本秘书侠吾多吉和宁静宗宗本玛恰相继逃跑。西松贡的守军陆续跑回来,向格桑旺堆叩拜长头,并说:“竹巴笼被炮弹击中的情景,如山崩如地裂,没法不让人双腿发软,我们实在无法坚持,请代本老爷做主!”格桑旺堆召开了一次头人会议,他说:“我们本是承蒙甘丹颇章政府恩赐为生的,理应以身殉职。但眼下实难完成任务,拼又拼不过,逃又没处逃。要逃走么,无非是朝拉萨、昌都跑。要去拉萨,需经扎西达桑桥,而此处已被解放军堵住。若去昌都,昌都必然有更多的解放军包围。况且我们拖儿带女,行动困难。因此,不管怎么考虑,都没有与对方议和更好的计策。”众人点头称是。

格桑旺堆挑选了三名精干的侍从随行,去见解放军,并带上如本贡布。他们把长枪换成短枪,备好马鞍,整装待发。格桑旺堆想,都说解放军好,但不知究竟怎么样?也许会把我们带往巴塘一带?万一如此,藏币在那里不能流通,不如带上两褡裢麝香,以备急需。就这样,他不顾众人的劝说,来到解放军营中。

“眼下解放军已渡过金沙江,进入这一带,本人只是奉命驻守防地,既没有同国家开战的能力,也没有与解放军较量的念头,因此今天特来商议和解。在这以前,发生了一些向你们开枪的事件,请把应得的惩罚加到我的头上。现在,请解放军直入我的代本所在地宁静,我已经打开了城门。并命令士兵交出全部枪械。”

格桑旺堆这一番话说得很诚恳。

当解放军代表问他有什么要求时,他说:

“我没有更多的要求。只希望看在我主动议和的份上,答应如下几点:一、保障我的部下全体官兵的人身安全,照顾解决他们的衣食住行问题;二、我本人有三个子女,请求保送他们到内地学习,关照他们未来的前途。三、允许我个人做一名普通老百姓,最好允许我去内地参观学习。请你们相信,西藏人是有诚实美德的,如果他愿意,您就是要他的脑袋,他也会立刻给您摘下来。”

大家都笑起来。帐篷内的气氛轻松而和谐。格桑旺堆的情绪也完全放松了。他端起茶缸,小口地喝着开水,并向藏语翻译格桑询问茶缸上“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红字是什么意思,偶尔,他也吸一口鼻烟。

约半夜12时,商谈结束。

双方决定:明天早晨由第一如本贡布先去宁静,把九代本全体官兵集合起来,听候安排,并将甲本以下人员的枪支集中在一起,暂由解放军派人收缴封存。九代本及其他随行人员,同我部队一起前往宁静。

10月12日下午一时许,157团3营在德格色·格桑旺堆陪同下到达宁静。与此同时,一、二营向宁静以西以北迂回的部队,也由九代本第二如本迎进城区。至此,昌都战役中的南线集团正式解放了宁静古城。

宁静,没有任何现代城镇的特点。

它肮脏、低矮、贫困。西藏地方军九代本的军营和宁静喇嘛寺几乎占据了小镇的大部。它们蛮横地把20多家民居和一两家小商店挤压在城东北的旮旯里:这些房子又旧又破,东倒西歪,恰似一群驼背的侏儒,任凭风吹雨打。一条所谓“街道”,长不过50步,宽不过10尺,坑坑洼洼,人畜的粪便随处可见,散发着恶臭。一阵阵野风旋转而来,飞沙走石裹挟着柴屑、碎叶、毡片和成团的牛羊毛,满城乱飞。

在解放军进城这天,所有居民倾城而出,黑压压一大片挤在路的两旁。当格桑旺堆陪同部队进入城区的时候,冷不防从欢迎的人群中冲进一个人来。他满身是麦草,脸上是一块块污垢,头发乱得像一团被谁踩过的黑牛毛,卷曲的长胡须上粘着鼻涕。

他一见格桑旺堆就诚惶诚恐地伏下身来。解放军的翻译格桑拦住了他。他斜了部队首长一眼,悄声说道:“请给我一张释放证吧!我是在竹巴笼被打散逃回来的藏兵,我拱在山上一垛麦草里,躲藏了两天两夜,不敢露面,一怕被解放军捉住杀头,二怕老百姓脱我的衣服,我们平日里做的坏事太多。后来听一个从江东过来的生意人说,只要跟解放军讨一张释放证,就会永远平安,比你胸前的护身符管用多了。”格桑把他拉起来,告诉他:“九代本已经宣布起义了,这是你们全体官兵的爱国行动,解放军欢迎你们,不用发释放证,你赶快回军营吧!”

10月14日,在宁静宗政府的一间房子里,53师副政委苗丕一正式接见了格桑旺堆。

苗丕一个子高挑,不苟言笑,嘴角上有一道伤痕,使他显得冷竣而刚毅。这天,他的心情极好,因而脸上浮现着微笑。他的讲话很有力度:“代本先生,您率领九代本全体官兵归向祖国的正义行动,我已报告了张司令、刘司令员和毛主席、朱总司令!按照他们的指示,九代本依然保存建制,官兵原职不动,待遇和人民解放军一样。关于枪支问题,等官兵经过短期学习和教育之后,仍按原数发还大家,而且将来还要改编成为人民解放军的一部分……”

接见前后历时一个半小时。

10月18日,格桑旺堆致电刘伯承,并转毛主席、朱德总司令,表示愿意服从中央人民政府的领导,为解放西藏贡献力量。电文如下:

西南军政委员会刘主席转北京中央人民政府毛主席、朱总司令:

西藏人民在帝国主义及反动当局的长期统治压迫下,深受痛苦,无法解脱。解放军这次进军西藏的目的,已由各地亲友谈话知悉,是为了帮助西藏人民从帝国主义侵略势力下解放出来,使人民回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家庭中来,决不像满清政府和国民党反动派那样统治西藏,实行大汉族主义,并且风俗习惯依照西藏人民的要求和需要办理,有民族自治政府。以前我们对于帝国主义侵略西藏深以为恨。但我们西藏地广人稀,文化落后,又加以帝国主义的挑拨离间,无力反抗其侵略势力。中央人民政府、人民解放军为解除西藏人民痛苦,驱逐帝国主义侵略势力而进军西藏。只有人民解放军为兄弟民族的解放,才会这样做,其他是不会的。因此,我门毅然脱离反动阵营,回到自己的大家庭来,与解放军携手为解放西藏人民而奋斗。目前,更希望所有西藏官兵速与解放军合作,为本民族解放与巩固西南国防、保卫祖国、保卫世界和平而奋斗,务盼别走歧途。现在我们所见到的解放军的纪律、政策,和以往听到的一样,内心极为高兴,觉得我们走的路是唯一最正确的路。并望在各首长的领导下,努力学习新知识,为人民事业而奋斗。

达当(第九)代本格桑旺堆及全体官兵

10月18日于宁静

刘伯承于当日即复电:

格桑旺堆先生并转九代本全体官兵:你们深明大义,毅然高举义旗,站到人民方面来,使宁静得以和平解放,人民生命财产免遭无谓的伤亡和损失。

闻讯之余,甚为欣慰,特电慰问。并希力求进步,以自己的模范行动,号召西藏地方军官兵站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家庭中来。积极协助人民解放军胜利解放西藏,使藏族同胞早日摆脱帝国主义势力的侵略,逐步地把西藏建设成为幸福的乐园,并巩固西南国防。

西南军政委员会主席刘伯承

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