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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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意外收获

我和赫伯特的情况正像江河水一样,越来越不可收拾了。虽然我们检查账目、留有余地,并且也采取了其他的一切措施,但是我们的债务却增加了。时间不断地流逝,并且时间不会停下来等人,霎时间我进入了成年,这正应验了赫伯特的预言,虽然我进入了成年,但是我怎么进入的成年,我却一无所知。

赫伯特比我早八个月进入了成年。他没有大操大办,而是自己默默地进入了成年,并且在巴纳德旅馆,他也没有引起别人注意和轰动。而我们却一直在盼望着的我的二十一岁生日,并且我们有一大堆奇想和预测,我们都认为在那一天我的监护人一定会把事情说个水落石出。

事先我早就小心翼翼地在小不列颠街上放出话,说我是在哪一天的生日。在生日的前一天,我收到了由温米克寄给我一份正式通知,信中他告诉我贾格斯先生,一定会愉快地接待我,并且让我在吉祥如意的生日那一天下午五时去访问他,那么这就表明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因而我便坐立不安,心头乱跳,但是我还是按时,到达了我监护人的办公室,这次我可是遵守时间的模范了。

在外间的办公室,温米克向我祝贺,并且他无意地用一张叠着的薄纸擦了擦鼻子。虽然见到这张纸的样子使我很高兴,但是他对此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要我去我的监护人的房间。因为这时正是十一月,所以我的监护人站在壁炉前面,他的脊背倚靠在炉架上,他的两只手背在身后,插在上衣的燕尾摆之中。

“皮普,你好,”他说道,“今天我应该称呼你为皮普先生了。皮普先生,我向你祝贺。”

我们握着手(他握手的时间一向很短),同时我向他表示了谢意。

“皮普先生,坐吧。”我的监护人说道。

我坐了下来。但是他还是保持原有的姿态,低着头看他脚上的皮靴。这时我感到情况有些不妙,而且这令我想起了多少年前,我被接到墓碑上的情景。离他不远的书架上那两个可怕的头像,他们的表情,仿佛想要听听我们之间的谈话,结果他们却得了中风,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我年轻的朋友,”我的监护人对我说道,这样叫我好像把我,当成了法庭证人席上的证人,“现在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你说吧,先生。”

“你猜猜看,”贾格斯先生首先俯身看着地上,然后他又把头抬起来举目望着天花板,并且对我说道,“你猜猜看,你用钱的速度究竟是多少?”

“先生,我用钱的速度?”

贾格斯先生的眼睛继续望着天花板,重复地问道:“你——用——钱——的——速——度?”说完后他的眼睛扫视着整个房间,并且用手帕把鼻子捂住了,但是手帕还没有碰到他的鼻子,他的手就停了下来。

虽说我经常检查自己的账目,但是这一检查使我完全对自己的账目一无所知,我根本就说不出来。因此,我只有不情愿地承认,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对于我的这一回答,贾格斯先生似乎很高兴,他说道:“我知道你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然后很满意地弄了弄他的鼻子。

贾格斯先生接着又说道:“现在我已经提出了一个问题向你,我的朋友,那么你有什么问题要提问我吗?”

“先生,如果我能向你提出几个问题,那么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但是,我不能违背你的禁令。”

“你先问一个试试。”贾格斯先生说道。

“你能不能今天就告诉我,我的恩主是谁?”

“不能。再问第二个问题吧。”

“我会很快知道这一个秘密吗?”

“目前还不能问这个问题,”贾格斯先生说道,“你问点别的问题。”

我四周望了一下,认为有一个无法再回避的问题了。“先生,我——有什么礼物吗?”贾格斯先生听完我提出的这个问题,他像得了胜仗似的说道:“我知道你会问到这个问题!”然后,他叫温米克把一张纸拿进来。温米克走进来,把这张纸递给了他,然后,温米克又走了出去。

“皮普先生,你现在得注意听了,”贾格斯先生说道,“在这里你取款是很随便的;在温米克的账本上时常有你的名字。当然,你一定还欠了债,是吗?”

“先生,我恐怕是欠了债。”

“是欠债就必须说是欠债,你到底欠没欠债?”贾格斯先生说道。

“我是欠了债,先生。”

“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欠了多少债,所以我没有问你欠了多少债;即使你知道,但是你也不会老实地告诉我,会少讲一些。好了,好了,我的朋友,”贾格斯先生看到我正想为自己辩解,他便一挥食指止住了我的话,大声说道,“可能你要说,你是不会这样的,但是,你就是会这样的。很对不起,我知道得比你知道更清楚。好吧,我把这张纸放在你的手上,你拿好了吗?很好。那么,你把这张纸打开,并且告诉我这纸写的是什么?”

“这是一张五百镑的钞票。”我说道。

“这是一张五百镑的钞票,”贾格斯先生重复说道,“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款项吧,我想,你对此是或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我没有不同的想法。”

“噢!你要正面回答我的这个问题。”贾格斯先生说道。

“当然是。”

“你想这当然是一笔不小的款项吧,好了,皮普,这笔不小的款项就是你的了。同时这就是你今天的生日礼物,也是你继承财产的开始。这也就是说,每年你都可以提到这一笔不小的款项,但是不能超过这笔数字。你先按照这笔数字安排你自己的生活,等到你的恩主出现后再说。从今以后,关于钱的事务你完全由自己处置,每个季度你到温米克那里去支一百二十五镑,直到你和财源恩主直接说上话了,那么就不再需要由我做代理人了。我早就说过,我是有偿办事,谁付给我钱,我就为谁办事,我就履行我的职责。虽然我认为他们的做法是不明智的,但是人家出钱不是来买我的意见的。”

因为恩主如此大恩大德地待我,所以我正想对他表示感谢,而这时贾格斯先生却止住了我的讲话,并且冷冷地对我说:“皮普,我拿人家的钱不是为给你传话的。”然后,他放开了上衣的燕尾摆,同时这个主题也丢开了不谈,站在那里我紧锁眉头地看着他的皮靴,我仿佛正在怀疑他和他的皮靴有过不去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我提醒他说道:“贾格斯先生,我刚才提出一个问题,你要我暂时不要问;那么我要是现在再提出这个问题,我想这没有什么不对吧?”

“什么问题?”他问道。

虽然我早该知道他是不会帮我的,但是我还要把那个问题,作为一个新问题重问一遍,这时我却感到胆怯了,仿佛那是一个全新的问题,我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贾格斯先生,我的恩主,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位我的财源恩主,是不是就——”说到这里,我为难地停住了,并且再也说不下去。

“是不是就什么?”贾格斯先生问道,“你是知道,像你这样吞吞吐吐,别人是无法知道你提的是什么问题。”

“我的恩主是不是就要来到伦敦了?”我把错词安排得准确一些后说道,“还是他会在什么地方叫我去一次?”

“听着,”这时贾格斯先生第一次,用他那深陷在眼窝里的黑眼珠盯住我,答道,“我们必须先回顾一下,在你住的村子里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况。皮普,那时我对你讲过什么了?”

“贾格斯先生,你告诉我,或许那个人几年后才能出现。”

“是这样的,”贾格斯先生说道,“这也就是我的回答。”

我们相互望了好一会儿,我心中非常希望从他那里知道一点儿我恩主的消息,因而我紧张得呼吸急促起来。不仅我自己感到我的呼吸急促,而且他也看出来了。我想,看来我没有机会,从他那里打听出什么消息了。

“贾格斯先生,你认为我还要等上几年呢?”

贾格斯先生摇着脑袋,这不是代表否定的回答,而是代表他绝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当我的眼光扫视到,架子上的两个头像时,这两个可怕的头像,正斜过面孔来倾听着我们的谈话,仿佛它们听得悬疑不安,想打喷嚏了!

“那么这样吧!”贾格斯先生用他暖和的手背,抚擦着他的两条小腿肚子,使两条小腿肚子也暖和起来,说道,“皮普,我的朋友,我们坦诚地相见了,你不能问我这个问题。你应该明白,更应该知道,如果我答复了你的这个问题,那么就可能损坏我的名誉,就要连累我了。既然如此,我就再讲明白一些,我就再多说几句。”

他低着脑袋,眉头紧锁地望着自己的皮靴子。就在这个时刻,他还擦了一擦他的小腿肚子。

贾格斯先生把身子直了一下,然后说道:“只要你的恩人一出面,你就得自己和他处理一切的事务了;只要你的恩人一出面,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和此事的关系也就了结了;只要你的恩人一出面,我就没有必要再知道你们的事了。这就是我所要说的全部。”

我们相互看着对方,最后我把眼光移开了,并且我深思地望着地板。我仔细地回味着刚才他所讲的话,并且我悟出下面的道理:郝维仙小姐之所以信不过他,是因为某种理由,或者是因为根本就没有理由,所以她就没有告诉他,有关我和埃斯苔娜的婚姻大事的安排,因此他便对我怀恨在心,心存妒忌;或者,因为他反对这项计划,所以他不愿意去干预这计划。我想着想着就把眼皮抬起了起来,而我却发现他,一直用敏锐目光地望着我,他现在还仍然地在望着我。

“先生,如果你说完了你必须说的话,那么我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我答道。

他点头表示赞成我的话,然后掏出那只连小偷见了也会心惊胆战的表,问我准备要去哪里吃饭,我告诉他,我要回我和赫伯特住的地方去吃饭,并且我顺便客套了一下,说如果他愿意,那么我愿请他一起去吃饭。他很快就接受了我的这一邀请,不过,他坚持要和我一起步行前去,为了不让我因为他而增加额外的开销;另外,我还得等他写完一两封信,当然还得等他洗完手。因此,我就告诉他,在外屋我先和温米克谈谈。

情况是这样的:五百镑钞票已经进入了我的口袋里,我现在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我以前想到过的问题,所以我才打算去问问温米克,因为他是一个很会出主意想办法的人。

这时他已经把保险箱锁上了,他正准备关门回家。现在他离开了办公桌,他把一对油腻腻的烛台搬到了门口的石板上,并且也把剪烛芯的剪刀一起放在门口的石板上,准备剪灭烛光。他已经封好了炉火,又准备好了帽子和大衣,这时他正在用保险箱的钥匙,拍击着自己的胸口,他好像是正在做一种业余体操。

“温米克先生,”我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参谋一下。我很想为一个朋友做点事。”

温米克紧紧地抿着他的那张邮筒口式的嘴,并且摇着头,他的意思仿佛是说,我的这种说话的方式,简直就是我的致命弱点,同时也是他坚决反对的。

我继续说道:“我的这位朋友,他正打算开始商业贸易活动,但是因为他现在没有钱,所以一开始他就遇上了困难,并且还有点灰心失望。现在我想帮他的忙,先让他动起来。”

“你要把你的钱投放给他吗?”温米克用一种比干木屑还要无味的语调说道。

“我只是把一部分钱投进给他,”我答道,但是我很不安地想到,家里还放着好几捆扎得整齐均匀的账单,“一部分钱投进给他,看来只能把一部分遗产投进给他。”

“皮普先生,”温米克说道,“如果要你是高兴,那么就是让我来用手指头,一个一个地给你数几座桥听听都可以。从这里直到切尔西区之间有好几座桥:第一座是伦敦桥,第二座是索斯沃克桥,第三座是黑修道士桥,第四座是滑铁卢桥,第五座是西敏寺桥,第六座是沃克斯浩桥。”每数一座桥,他就用放在手心中的保险箱钥匙的柄,板动一个手指头。“看,这里有六座桥供你选择。”

“我还是不懂你说的意思。”我说道。

“皮普先生,我说的意思是让你去选择一座桥,”温米克答道,“我到这座桥上去走走。你自己一定明白,当你站在桥的中央,把钱投进泰晤士河后,结果会怎样;同时你自己也一定明白,你用自己的钱来帮助朋友,结果会怎样,而且你会比把钱投进水里更加的不高兴,对你更加的无益。”

说完,他的那邮筒口式的嘴巴被他张得大大的,完全可以投进去一张报纸。

“你的话太让我失望了。”我说道。

“我本来就是这意思。”温米克答道。

“那么,这就是你的意见了,”我带着些愤愤不平地语气问他说,“这也就是说我决不——”

“应该把动产投给朋友了?”温米克把我的问话补充完毕,随后又答道:“确确实实不应该,除非他准备甩掉你这个朋友。不过为了甩掉你这个朋友,他也要得考虑一下该花多少钱才值得。”

我说道:“那么,温米克先生,这就是你经过考虑后给我的意见吗?”

他答道:“这就是我在事务所里经过考虑后而得到的意见。”

“噢!”因为我发现了他的这话中,可能包含着另一种见解,所以我就追问道,“如果你现在在伍尔华斯,那么你也会发表你的这种意见吗?”

“皮普先生,”他认真严肃地对我说,“伍尔华斯是伍尔华斯,事务所是事务所,就好像我这位老人家是一种人,而贾格斯先生是另一种人,两者是不能混合在一起谈的。我在伍尔华斯有在伍尔华斯的想法,我在事务所有在事务所的见解。”

“太棒了,”我心情宽松了些,说道,“那么我会到伍尔华斯去拜访你的,我一定去伍尔华斯拜访你的。”

“皮普先生,”他答道,“无论你以私人或者个人的身份来看我,我都会非常欢迎你的。”

因为我们都知道,我的监护人的耳朵比谁都敏锐,所以我们两个人用很低的声音在交谈着。当贾格斯先生出在门口用毛巾擦着手时,温米克早已经穿上了他的大衣,并且站在一旁剪掉烛心,熄灭烛光。我们三人一起在事务所门口上路,温米克上了他的路,而贾格斯先生和我也转向我们的路。当天晚上我就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贾格斯先生在吉拉德街也有一个他的家人,或者也有一门大炮,又或者也有个他的什么人,那么就会使他眉眼舒展,同时也会给他增添不少快意。

在我二十一岁成年生日的这一天,我的心情很不舒畅,因为我还是在被严格的监视着,在疑云四起的世界之中生活着。虽然贾格斯先生的信息要比起温米克的信息好一千倍,而且也比他要聪明一千倍;但是我希望请温米克吃饭,比起我希望请贾格斯先生吃饭要多一千倍。并且在这一天,贾格斯先生使我产生了孤独、忧郁之情,而且在他走之后,赫伯特就直瞪瞪地望着火炉,他叹息自己一定是犯下了什么不赦之罪,因为他忘记了犯罪的内容,所以他垂头丧气,愧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