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反弹琵琶
本以为要见丞相公子会很困难,没想到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男人啊,只要好色,什么都好说。
这位当朝丞相之子什么都好,就是对美人毫无抵抗力,没了狐媚之术,她只能按部就班地来进行,先租了轿子扮成番外艺妓向丞相府投函,佯装仰慕公子对曲乐方面的造诣,渴盼切磋。
那公子果然如期赴约,一个人来到城郊的林子。
玉夭早就准备好了,她面容半掩,穿着一袭若隐若现的红纱衣,怀抱琵琶,如敦煌石壁上的飞天女仙,眼波流动之际又娇又媚,当丞相公子迈步靠近时,翩然起舞,修长的腿,裸露的足,踩在柔软的草坪上,带起一阵妖娆的风。
那公子当即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抚掌和拍,“眉宇蔻丹砂,眼波似水画。灵腰扣兰指,曼妙舞飞纱……”
一首大名鼎鼎的《纥那曲》,从未料到有女子能演绎得如此传神。
控制不住激情的丞相公子上前抱住了玉夭的腰,“美人——美人——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吧,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哦……”强自忍住推开他拔腿而逃的冲动,玉夭隔着面纱吹气如兰,“我怎么知道公子是不是哄我的,走南闯北多年,小女子见多了男人的海誓山盟,都作不得准……”
“好,只要你说得出,我就做给你看!”雄心壮志在彭湃,丞相公子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许诺。
“嗯……”玉夭故意吊人胃口地磨蹭半天,“听说丞相府有个什么‘九花灵株’是皇上赏赐的边陲贡品,若公子真对我诚心诚意,可让小女子见识一下?”
“这有何难?”丞相公子哈哈大笑,“你在这里等我,不出半个时辰,我就让你见到那样东西。”
“不骗人?”她挑挑眉。
“君子一言。”丞相公子要去挑她的面纱,“那让美人见了九花灵株,美人是不是也该以诚相对?”
“这是自然。”玉夭抛了个眉眼,不着痕迹躲开他的手,“奴家只是想看看公子能为我做到哪一步,那九花灵株是御赐贡品,你不要勉强……”
被她一撺掇,丞相公子豪情万丈,“放心,本公子说到做到!”
目送那头脑简单的公子跑走,玉夭松口气,扶着树站好,摇了摇头。刚才强自镇定,实际上她在跳舞时已眼花缭乱,甚至听不太清琵琶的声响,还好有人鬼迷心窍,没有注意到她失常的地方。
好冷……为什么觉得有毛骨悚然的寒光在瞪视着她?
玉夭四下张望,四下仅有茂密的林叶沙沙作响,周遭没有异常,她收拢双臂,默默等待关键的时机。
快了……就快了……
京城驿馆。
参将望着面色不善的世子翘楚,鼓起勇气道:“世子,要不末将出去找玉夭姑娘?”虽说不清楚玉姑娘和世子的关系,但有点眼色的人都明白,能让世子在战场上都随行左右的女人决不寻常。
“不用。”翘楚背着手面沉似水,“马上就要离京,不需兴师动众找一个人。”
“可……”
参将是很佩服世子的,他不仅用苦肉计巧妙地在淮南边境挫败流寇阎王寨的人,还利用阎王寨残余的兵力钳制皇上!难怪世子不让斩草除根——若皇上觉得边陲太平,那肯定要想方设法卸掉淮南王的兵权,可若流寇时不时就来搅和一下,而又只有淮南军熟悉地形,适应当地的水土,那么皇上就算再不满意也要勉为其难放世子回去,继续镇守淮南府。
这不,散播出去的军情推波助澜,起了最大作用,圣上下旨要世子尽快返乡。
“玉夭姑娘回来了!”参将见到门口出现的红衣女子,眼睛一亮。
但翘楚没有半点笑意。
玉夭环视园子里的车马,“我们要走了吗?”
“怎么,这里让你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去?”刺耳的话出自翘楚之口。
玉夭一抖,甩了甩头,努力去看他的神情,“世子何出此言?”
“出发!”
没有跟她多话,翘楚一声令下,全部人马动身。
直到他们离开京城,在临近的镇子投宿当夜,玉夭才听说翘楚的计划,不禁为他而感到高兴,太好了,以前没能护住狐族,而今经历那么多变数,他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当晚,取出从丞相公子手里骗来的九花灵株,按照楼玉京的说法,将花瓣撕下,在钵里慢慢地碾。
正在专心致志碾花瓣,门“砰”一下被打开,继而反手被关。
玉夭吓得手一抖,不着痕迹把钵掩在身后,“这么晚了,你、你怎么还没有睡?”
“你不是也一样?”面无表情的翘楚迈步上前,陡然一抓她的手腕,“这是什么?你从哪里弄来的东西?”
“还给我!”牢牢抱住钵,她喊道,“那是我的东西!”
“你要什么我不给你?”翘楚见她宝贝的样子,火更大,“为什么偷偷摸摸?这个东西值得让你不惜在别的男人面前卖弄风情?”
他知道?他……跟踪她不成?
“你好大的胆子,欺骗丞相公子,不惜打晕他,就为了得到这样东西——”翘楚震怒地将钵“啪”一声摔了个粉碎。
心就像随着那声响裂开了似的,玉夭不顾是否会被划伤,扑上去拣。
翘楚抓起玉夭的肩,力道之大恨不得捏碎,吻住她的唇用力咬啮,没有一分一亳的怜惜,集聚了许久的妒火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扬手撕开她的裙裾,不等做好准备就冲入她虚弱紧绷的身体,猛烈地挺进。
玉夭的泪水被逼了出来,顺着鬓角淌落,她看不清身上这个男人的样子,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更可怕的是,完全感受不到他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对你而言——”他的喘息从她的颈间飘出,“我算什么?”
玉夭把手里捻起的几片花瓣含在嘴里咀嚼数下,微扬起头,抱住他的脖子,通过交缠的唇舌送入他口中。
“你给我吃了什么?”翘楚抬起上半身,撑着头,觉得在那一瞬,有股热流从胸口扩散至四肢百骸。
“翘……翘楚……狐翘楚……”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将他从无际的混沌中震醒!
他是狐翘楚!
曾经镇守在即墨城的狐仙!
望着怀里衣衫不整奄奄一息的女人,所有记忆如潮水般回溯,他颤抖着抱住她,好半天喉咙里才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失去了法力,不代表失去常识,他不会不知九花灵株对他的效用,也不会不知能换回天人五衰的他,只有怀有仙骨的玉夭!
玉夭摩挲着他的面颊,那是她最为熟悉的男人,“翘楚……我……不能再忍受你抛下我先走……”
“玉姐姐!”巨大的悲伤笼罩了狐翘楚,他喉头哽咽。
他们之间扯平了。
彼此都为对方做一次主,谁也不欠谁。
“翘楚……忘了我吧……”以后不会再有玉玄碧的转世,一切到她为止,而他会有美好的未来,倚门等他回乡的妻子。
“不准!我不准!”他怒喝道,“你若死了,上天下地我都要把你夺回!”
“这一次……由不得我们了……”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她陷入了死寂的黑暗。
狐翘楚翻身而起,对外喊:“来人,立刻转道去桃都山!”
正要休息的参将等人都被吵醒,大伙一个个灰头土脸爬了起来,在茫然的状态下一整队人以作战的速度杀向桃都山。
当狐翘楚抱着玉夭出现在玉虚宫大殿前,楼玉京也吃惊不小。
“她真的办到了……”
“是你告诉她这个法子的?”狐翘楚几乎是咬着牙问。
楼玉京看了看他,“你的记忆都恢复了?那该明白,有些事是天意。”
狐翘楚冷然道:“天意又如何?救不了她,我拆了玉虚宫——”
“狐翘楚——”楼玉京也沉下脸,“你不再是狐仙,莫要任性妄为,枉费了玉夭姑娘一番好心。”
“她的好心我不要!”
“你们好吵呀——”
正在剑拔弩张一刻,有个看上去五六岁大的小道童跑到大殿上,虽然他很小,在场之人没有一个能拦得住灵敏的他。
这孩子……狐翘楚望着他与自己同样的发色,熟稔不已。
小孩儿拉拉他的衣角,“让我看看她。”
狐翘楚抿唇片刻,蹲下了身。
小孩儿伸手在玉夭的眉心摸索一会儿,眨巴着一双狭长的凤眼,语出惊人:“要她痛还是要她活?”
什么?不只是狐翘楚,楼玉京也听得糊涂。
小孩儿摇摇头,“你们太蠢了啦,她之所以会天人五衰,不就是因为仙骨吗?剔除她的仙骨成为凡人,问题不就解决啦?”
剔除仙骨?
狐翘楚和楼玉京面面相觑,同时惊醒!是啊,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谁也没想过?玉夭是玉玄碧转世,怀有玄女之骨,是以用天人五衰代替狐翘楚受业,如今只要再剔除仙骨,不就还给她一个最平凡的身子?
“呐,我先说好,剔除仙骨就跟五雷轰顶差不多,很疼的……”小孩抓抓头发,“半途痛死了,我可不负责任。”
“玉夭的情况怕是承受不了。”狐翘楚自责地皱眉,是他的错,不问缘由对她做了一堆过分的行为,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剔除仙骨时我可以为玉夭持续真气。”楼玉京稽首,“当是贫道的心意。”
狐翘楚深深地看了看他,须臾,开口道:“谢了。”
楼玉京甩了甩拂尘,淡淡道:“不必,我明白你的感受。”眼看心爱之人挣扎在生死边缘而无能为力的痛苦……
“那开始吧。”
小孩盘膝坐下,双手划过半空,手结指印。
他一连串的举动不禁让狐翘楚的疑窦更加变深,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一切等玉夭转危为安再说不迟。
七日后。
“走开,我不想见你!”
枕头、被褥统统丢出云水堂的厢房,执意留在屋里的男人一声不吭站在原地,任床铺上坐着的女子发泄。
她的面容依旧美丽,虽是大病初愈气色不好,但脸蛋已泛起红润。
“你给我滚回你的淮南王府去,我跟你再无瓜葛,咱们从这里相逢,就在这里诀别。”女子点着他的鼻尖,“我不认识你,给我走!”
“玉姐姐……”
“不准你叫我‘玉姐姐’!”她激动地嚷。
事情过去就算了?没门!那日在镇上的客栈,他对她做了什么?那分明是强暴行为,她认识的狐翘楚才不会这么恶劣!
“我不会离开你。”他纹丝不动。
“你——”她起身到桌前,抄起茶碗向他砸去。
哪知狐翘楚闪也不闪,砸了个正着,鲜血顺着眉角冒出。
玉夭慌了,猛地推他,“你这是什么意思?要用血来让我内疚吗?你给我走!”
“玉姐姐——”见她眼底闪着泪花,他抱住那不盈一握的腰,“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
“你就会骗我……”她委屈得声泪俱下,“做什么都不告诉我,好啊,你不老实,你要做狡猾的狐,难道我就不会吗?我也可以让你痛不欲生,我也可以丢下你不管,看看咱们谁厉害!”
“你厉害。”狐翘楚温柔的吻,不断地落到她的颊上,“是你厉害,我已经痛不欲生了。”
“他不是狐啦——”
顽皮的笑声阵阵,窗棂纸上映出一个孩童的身影。
狐翘楚与玉夭不约而同向那个方向望去,玉夭率先脱口而出:“劫生,是劫生,翘楚,他是我们的儿子!”
他们的儿子?
狐翘楚刚要迈前一步,顿时风起,被周遭不知何时设下的金光法阵拦住,如今的他元丹被劫生吸收,以凡人之资无法突破阵仗。
“什么儿子?本大仙是现任的即墨守护者,你们俩一个是王府世子,一个是王府世子的女人,少跟本大仙套关系,也不看看桃都山是什么地方,病好了还不快走,卿卿我我演给道士们看吗?”
什么?玉夭眯起眼,一捋水袖,“臭小子,你在老娘面前得意什么?”是谁辛辛苦苦把他孕育出来?这个没有良心的小东西。
“不是我你们早就阴阳两分,还谈什么天伦?走吧走吧,别在此地碍眼……”
然后,一道白光划过天际,阵法消失,等狐翘楚与玉夭走出云水堂,外面只有几个听他们在里面吵闹半天的小道士,个个脸红不已。
玉夭蹲下身呜咽:“呜……”
“玉姐姐。”他也蹲下来,环抱住她抖动的肩,“别哭,别哭。”
“我都没有见他一面。”玉夭伤心地嘤嘤啜泣,“生他时候那么疼,我都忍下来了,可是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我想我理解。”狐翘楚抚着她的头发,“玉姐姐,爱恨难舍,相见再别离,只会让彼此更加挂念。”
“你说得容易——”捶着他厚实的胸,她埋怨道,“不是你挺着肚子奔波跋涉,不是你一口口为他吃奶,你当然潇洒。”
他无奈地任她娇嗔,淡淡地笑着贴在她的耳边呵气,“上次过错了,下一次,我保证会寸步不离照顾你们母子。”
“什、什么?”她的腔调走音,“谁要再生?你去找你的世子妃生吧!”
“玉姐姐——”他无奈地申辩,“我不是跟你解释过很多次,那是权宜之计,等到王妃的事一了,她自会携合离书离去。”
“那你就等着孤家寡人吧。”
“玉姐姐——”
“别来烦我,我还没有原谅你!”
“玉姐姐——”
“走开走开啦!”
远远的云山深处,树下站着楼玉京寂寥的身影,站在他后面的是绛霄师姑。
“玉京,是你促成了他们。”
“不是我,而是他们自己功德圆满。”
“你羡慕吗?”
“羡慕。”
“别放弃,我还是那句话,卿卿仍在努力。”
楼玉京淡然一笑。
一年后。
即墨城外的官道上出现一主一仆。
仆人战战兢兢跟在主子屁股后面,小心翼翼地问:“主人,咱们这样离开即墨,真的不要紧吗?”
“哎呀,你烦不烦啊?即墨风调雨顺,我走两天会天崩地裂吗?”主人不耐地道。
“可……可是镇守大仙不该随便……”
“本大仙不是随便离开,而是故意离开去看两个人。”
“两个人?”
“也许是三个人,或者更多……”天晓得那对夫妻有没有调理好身子增产报国。
“那咱们到底是去哪里?”
“淮南府。”
“淮南是哪里?”
“笨蛋,淮南当然在淮北的南面。”
“是……是这样吗?”仆人听得晕头转向。
“你敢质疑本大仙的话?”
一个爆栗子弹过去,疼得仆人跳起三丈高,吓得经过这里的一名柴夫掉头就跑。
“妖怪啊!”
“妖怪你个头,本大仙可是地地道道的仙!”
“就是,主人别在意,是他有眼不识泰山。”
“哼——”
“主人。”仆人又有疑惑不解。
“嗯?”
“咱们为什么不飞去淮南府而要一步步走啊?”
主人停住脚步,认真地思索半天,又赏给仆人一巴掌。
“哎哟,主人你又打小的。”
“谁让你不早说!”
仆人委屈地捂着头,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乱开口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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