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心香待孕开(喜孕来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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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惹相思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

宛心不敢置信,此时此刻,她居然坐在王爷的坐榻之上,手上捧着王爷亲手递给她的热茶,虽然头仍然痛得厉害,冷汗涔涔而落,可是神志渐渐清明,她慌忙放下茶盏。

“奴婢该死,冒犯了王爷。”

楚夕白一把将她按坐回原处,淡淡地扬了扬眉,“无须来这一套。”说罢,朝身后挥了挥手。

陆宛心这才看清,原来屋子里黑压压地站了一地的人。

见王爷挥手,又无声无息地退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离开的是顺公公,临去之前,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宛心眉头一颤,忙敛了目光,垂首望着自己的脚尖。

“方才大夫也看过了,病倒是真病,只是来得及时去得也快。”楚夕白撩起衣襟下摆,在她右手边落座,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是嘲弄还是陈述事实。

宛心不敢与他平坐,侧了侧身,移到榻角,虚应了半边身子。

“这病根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回王爷,”宛心低声,双手紧紧绞着衣襟,“九年前。”

楚夕白打量了她两眼,一头浓密的秀发,发髻因方才的一番混乱而略显零乱,几绺黑发被汗水****了,粘在颊畔,衬得一张失去血色的小脸,越发苍白。她的眸子黑而亮,却因为时常温顺地低垂着,被长长的眼睫覆盖住,轻易便让人忽略了那里面的神采,却在偶然之间,精光一湛,显出格外瑰丽的色泽。

是个美人!

难怪那秦公子要在街头强占为妾。

只可惜,思虑太深,不似她外表表现的那么柔顺。

“你老家也是枫桥镇?”楚夕白似是不经意间问,顺手端过方才婢女送进来的一盏茶,茶已微温,他轻轻转动着茶盖。

“不是,奴婢是沧州人,九年前在枫桥镇住过一段日子。”

“又是九年前?”楚夕白挑眉。

是啊!

又是九年前。

宛心在心底暗叹一声,手指被衣襟绞得有些发白。

一阵短暂的静默,室内只闻碗盖与碗沿清脆的磕碰声,好像牙齿在咯咯作响。

宛心下意识地紧紧咬住下唇。

却见王爷唇角忽然泛起一缕笑意,如涟漪,转瞬即逝。

让她微微愣了一愣。

“九年前,也许在你身上曾经发生过一件不愉快的往事,你一直铭记至今,并且时常会因某些无心的触动而重拾那种感觉,让你惊恐无助……”王爷清冷的声音如自云端飘过来,“其实,那是你的幸运。”

宛心陡然一震,回过神来。

王爷说什么?他说……那件事……是她的幸运?

十个月啊!整整十个月!被关在暗密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忍受屈辱痛恨的折磨,还有身体的不适,那些……不能诉诸于口的悲痛……生来养尊处优的王爷又怎会懂得?

“如果王爷觉得贫穷和苦难都算是幸运的话,那么这个世上比王爷幸运的人何其多。”她微微一笑。

那笑颜依旧柔软,不见半分牵强。楚夕白淡看着她,见她微微低头,露出颈下一段雪白的肌肤。

分明是最恭顺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最细微的刺,绵密地扎进人的心底,并不如何痛,却亦是一种尖利的折磨。

若她真如外表那般顺从,又怎敢如此以下犯上?

楚夕白失笑,不由得觉出几分兴味。

“那么你觉得,若是明明知道在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一些事,可是你想不起来,那到底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事?牵涉到什么样的人?如果这些,你都记不起来,那么,你宁愿选择遗忘?还是铭记?”

宛心怔了一怔,似料不到王爷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迟疑地抬起头来,触到一双漆黑的眸子,不若初见时那般清冷疏远,而是带着一种凛冽的霸气,不由自主便要攫取她的视线。

她愣愣地,移不开目光。

从未见过这样的南平王,在她的眼里,王爷正如那天边的云,飘远高洁,只可仰望,不能触摸。然而此刻,他看起来是那样的近,宛如低垂的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颗寒星,浑身散发着冷冷的辉光,一伸手,便似乎能接住那些寒芒。

“我……”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又蓦然醒悟,应该自称奴婢。

于是低了头,将含在嘴里的话语反复咀嚼,唯恐再错一个字。

“你怎样?如何选择?”楚夕白却似并未在意。

宛心轻轻吁了一口气,“奴婢会选择记得。”

是的,她会选择记得。

在今天以前,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不能选择遗忘,所以总是被动地记住。

而今天,王爷却问她,如果她有选择的权利,她会怎样?

她会选择忘记吗?

忘记那些痛苦的过去?假装她从来只懂得幸福?

不!已经发生过的一切,它在那里,就在那里,永远不会改变。

不会因为不记得,就被抹杀。

未来,也不会因为遗忘,而变得更加美好。

“你选择记得,而你也确实记得,这不是幸运是什么?”楚夕白的声音里有了几分叹息的味道。

宛心无语。

“每个人的一生,总有一些与别人不一样的经历,而这些经历,不管是苦是甜,都是记忆里独一无二的财富,可若是有一天你再也想不起来,明明知道发生过一些什么,那些气味,那些感觉……都如此真实,但却想不起任何细节。被迫忘记与痛苦的记起,若是可以选择,那有多好。”他望着手中已渐渐凉透的一盏清茶,神情郁郁。

陆宛心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忽然觉得,王爷的这些话也许其实并非是要说给她听。遗忘或是记得,气味或者细节……这些,大约是王爷心里最真实的隐痛。

因为埋得深,所以旁人并未发觉。

又因为自己那些不曾遗忘的痛楚,而将之牵扯出来,攀藤纠葛,枝延蔓结。

她想起那一晚,风疾如晦,灯火飘摇,她躲在暗处,看他低着头,一个人,自小径那头慢慢地走过。

那背影,凄迷地融入漫天风雨之中,唯见一袭青衫飘摇。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且问你,你两次潜入到我房里来,所为何事?”楚夕白随手放下茶盏。他终是不免心软,为她留了后路。

对于这个女人,他说不清为了什么,总是不忍弃之,不忍苛责。

或许只是因为,她眼底对兰萱的那份怜惜吧?

那大约是她肯表露出来的唯一的真实。

也是他最感欣慰的真实。

两次……

宛心苦笑。

原来王爷早已知道。

她想了一想,坦然回答:“是为了那件鹤羽大氅。”

楚夕白的目光落在那个明显不属于这间房里的松松软软的包裹上。

宛心赶紧取了过来,抖开,是那件鹤羽大氅,用形似于鹤的一种鸟羽织成,轻软柔暖。

“奴婢听说这件鹤羽大氅是蛮族之物,用了上千只鸟羽织成,极之名贵,一时心痒,便想偷偷拿回去好好欣赏欣赏,第一次是来偷取,这一次是来送还。奴婢自知不该欣羡他人之物,更不该不问自取。今日王爷但有责罚,奴婢绝无怨言。”

“好一个绝无怨言。那么若是为了别的事情罚你,你便会怨怒不服了?”

宛心一笑,“奴婢不敢,王爷仁厚,又怎么会随便责罚无辜之人?”

楚夕白也笑了,“你这么一说,我倒真不好牵累其他‘无辜’之人了。”他故意加重了无辜这两个字,一边说,一边接过宛心手中的衣物,随意瞄了一眼,“手艺不错,怪不得连老夫人也对你赞不绝口,的确看不出来有缝补的痕迹。”

宛心一愣,猛地抬起头来,抬了一半,又慢慢低了下去,半晌,默然不语。

她的反应出乎楚夕白的意料之外,若是换作旁人,此刻听他轻描淡写地拆穿谎言,怕不早已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如何得知这件大氅需要缝补?”

宛心依然垂着头,涩然苦笑,“一切尽在王爷掌握之中,又何须再看奴婢的笑话?”不过是说多错多罢了。

楚夕白神色一正。

“你觉得是笑话吗?我也觉得很好笑,这件大氅本来是我陪皇上打猎的时候被树枝勾破的,你能修补得和原来一样,足见你花了心思,值得褒奖。可是到最后,为什么你反而无功,还一身是错?”

宛心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觉得很后悔?为自己这个轻率的决定?”原本便不会有人受到责罚,她不过是多此一举,却将自己陷入危局。

“我不是后悔,是觉得欣慰。”再没有比现在这个更好的结局。昭儿没有犯错,洗衣房里的那些丫头们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楚夕白诧然道:“你是否没有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你知道在王府偷窃,人赃并获,是怎样的罪吗?我甚至可以不必将你送交官府,直接就地杖责致死!更别提,你不止自己犯错,还挑唆主子做你的帮凶。”

兰萱?

宛心嘴角微微一颤。

王爷最在乎的怕不是偷窃之罪,而是因为兰萱吧。

“你有话不妨直说,我府里虽然规矩严,可也不会冤屈下人,让人有冤无处诉。”

宛心缓缓摇了摇头,“奴婢无话可说,愿领责罚。”

楚夕白又是一怔,再度感到意外。

他并不觉得陆宛心会是那种轻易妥协的女人。虽然她姿态娴静,笑容无害,可是在面对恶少欺凌之时,她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在同伴们遭遇困难,惊惶无措之时,能挺身而出、铤而走险,事后,亦能一肩扛下所有的罪责。

说不欣赏,那是假的。

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兰萱跟着蹚这趟浑水。

兰萱与她不同。

她可以豁出性命,只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

亦可以为了所谓的义气,将自己置于险地。

可是这些,兰萱都不需要。

他的小兰萱,这一生,会受尽所有人的宠爱。尊严,荣华,一样都不会少。

她最需要的是高贵和体面。

怎么可以和她一起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时序还未入夏,室内却已感到无比的闷热。

楚夕白忽然觉得有些烦躁,端起手边那盏凉透的残茶,一饮而尽。

窗前一株新植的芍药,开得正好。

“师父,师——父——”

如小猫一样暧暧的叫声自身后响起。

宛心唇边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回头,果见月洞门那边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见她回头,兴奋地冲她招了招手。

宛心扬眉,自花丛中站了起来。

这个兰萱,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被罚作粗使丫头已经有一段日子了,顺公公命她在王爷院里做些洒扫搬抬、浇花施肥的杂活。

活儿虽不多,却甚是费力,一天做下来,也把她累得够呛。

到了晚间,却还有绣房送过来的老夫人与王妃的针线活儿。

她整日忙得如陀螺一般,再也没有工夫去探望兰萱。

而兰萱,大约是因上次的事情被罚禁了足,也有很久没有出现了。

是以,今日乍见兰萱,宛心又是惊讶又是开心。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没去听先生讲学?”宛心拍掉手上的泥土,绕到月洞门后,狐疑地看着她。

小丫头样子鬼鬼祟祟,不会是逃学来的吧?

“爹罚我,不许我进他的院子,还说,不让我再学刺绣了。”兰萱鼓着腮帮子,蹲在墙角气呼呼地道。

宛心失笑,“你贵为郡主,有很多人会为你刺绣制衣,的确不用自己辛辛苦苦地学。”

“那怎么一样呢?”兰萱皱眉,有些着急,有些委屈,“你明明知道,我最大的心愿是亲手为娘亲绣上满园春色。打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娘便一直卧病在床,每年,府里举办芍药花会,娘都只能从半开的窗子里往外瞧上一小会。我很少看见她笑,除了面对爹的时候,就只有你的衣裳,能令娘展露笑容。”

看着兰萱越来越低落下去的神情,宛心叹息地摸了摸她的头,“你的孝心王爷知道,王妃也知道,不过要王妃开心还有别的法子啊,我想,也许王妃最想看到的不是满园春色,而是你乖巧懂事,平安快乐。”

“真的吗?”到底是孩子,听她这样一说,兰萱仰起头来,小脸上又露出欣喜的笑容。

“兰萱长大了要学凤雏郡主,做最美丽最让人羡慕的女子。”

“啊,我差点忘记了。”兰萱跳起来,“走走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可是,我还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她还在受罚期间,刚刚铲起来的那块地也还没有收拾干净……

然而,后面所有的话语突然被堵在了喉咙里,她看到王爷伴着一名姿容秀雅,风姿绝丽的宫装少女沿着湖岸款步而来。

少女着一袭鹅黄单衣,衬着一湖嫩绿新荷,亭亭玉立,宛如花中之蕊,将满湖新绿生生压了下去。

人比花娇,大约便是如此了吧?

“糟了,爹怎么也来了?”欢蹦乱跳的兰萱陡然沉静下来,语气不无懊丧。

宛心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凤雏郡主正远远打量着那个与兰萱并肩而立的女子。荆钗布裙,浓密的秀发简简单单地挽在脑后,并不出奇美丽,但一笑之间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柔婉温存。

怪不得兰萱对她颇为依恋。

渐渐走得近了,宛心赶紧低头行礼,“奴婢见过王爷、郡主。”

“哦?你知道我是谁?”凤雏微微一笑,瞥了一眼拘谨地立在一边的兰萱,“你自己还说不告诉她,让她猜来着。”

兰萱“嘻嘻”一笑,蓦然想起父亲在此,慌忙敛了笑容,中规中矩地道:“我没有说。”

凤雏若有所思地看了楚夕白一眼,后者神情淡淡的,便是三分喜悦里也透着一分懒淡之意,像一堵无形的冰墙,驱散了四周的暖意,便不由得叹道:“二哥,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带我去爬后院那颗老榆树吗?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楚夕白微微一愣,今日凤雏本是回府试嫁衣的,怎的突然提起小时候的事情?

而且,爬树吗?

那已经是多么久远的记忆了?五岁?还是四岁之前?

那时,大哥还没有死,而凤雏也还没有到宫里去。

他还没有担负起父母全部的希望,只是如大多数公侯之家的贵介子弟一般,顽皮胡闹,不受管束。

后来,那一年元宵,先皇在宫中举办灯会,大宴群臣,他与年龄最小的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躲在僻静之处拿弹弓袭击过往的太监宫女,一名太监失手打翻了送往宴席上的菜肴,吓得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两个孩子毕竟年幼,怕哭声引来大人的注意,慌忙之间夺路而逃,却不想双双失足跌进冰冷的池塘里。

再后来,是他成了南平王府唯一的继承人,是皇后(即当今太后)亲自将凤雏接入宫中教养,比正牌公主还要得宠,给了王府最高的殊荣。

可是,当年那个勇敢地跳入刺骨的冰水里救人的少年呢?

那个用肩膀将他和皇上顶出水面,自己却再也爬不起来的大哥呢?

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自那次以后,楚夕白便很少真正开心地笑过。

而因为失去一个孩子的打击,让父亲变得格外紧张严厉,每一日,总有三两侍卫寸步不离地跟随在后,监视,或者称之为保护……

那些过去,被封埋在记忆里,谁都不愿提起,不忍回顾。

楚夕白虽然不明白凤雏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下意识地道:“不在了。”

那颗老榆树高出围墙许多,自大哥出事之后,父亲便命人将之伐去。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多次从这里偷溜出府,父亲其实是知道的。

从前,父亲可以纵容他的淘气,只是日后,却永远不会了。

凤雏微微笑了笑,“不,它还在的,它在这里。”她屈指,以指弓轻轻在自己眉心点了一点。

“二哥,其实你们都不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有些恨大哥的。”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你看,那时的我是多么幼稚无情。”

楚夕白却像是被这句话惊怔住了,半晌无言。

凤雏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呵气如兰,“我那时恨大哥,为何不去救旁人?偏偏要救皇子?太后要感恩,为何不接了你去,偏偏要我入宫?在宫里自然比不得家里,处处都是规矩,见人先带三分笑,背后防人七分毒。太后和皇上虽好,总比不得自己的亲生母亲和亲哥哥,从我开始懂得该如何去讨好他们,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宠爱开始,我才明白恨大哥其实是错的。我不该恨他,不能恨太后,当然更不能恨命,我只能做得更好,比所有人都好,才不枉让那么多人羡慕一场。”

宛心垂首立在那里,一颗心七上八下,一会儿心神震荡,为那些浮华背后看不见的辛酸委屈,久久回不过神来;一会儿又想起,这些肺腑之言毕竟属于王府秘辛,尤其牵涉到宫闱,凤雏郡主这样大咧咧地说了出来,她却不可以大咧咧地听进去,但,不听也听到了,日后,也不知是祸是福。

凤雏显然不知道她的一番话让宛心如箭压在喉,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生怕一张嘴,已提到嗓子眼的心就掉了出来。

“二哥,我常常在想,若是大哥还在,我们两人定然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阵沉默,那语气里的萧瑟之意,仿佛一阵凉风,透过层层新荷,一波一波送了出去。

“这些话我原本不想说,但我不说,便再没有别人跟你说。我们两个是因为变故,因为一些磨难,因为尝到了苦涩,所以才被迫成长。可你为什么要将成长的压力人为地压到兰萱身上?难道你想让她做第二个你?或是第二个我吗?”

楚夕白不语,目光放得极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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