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形上的飞白指的是对读别字写别字或用词上的错误的有意模拟。如《红楼梦》二十六回:
薛蟠笑道:“昨儿我看人家一张春宫,画的着实好。看落的款是‘庚黄’画的。……众人都看时,原来是‘唐寅’两个字。”
这是作者有意安排不学无术的薛蟠用错别字闹出大笑话,对刻画这一人物形象十分重要。曹雪芹运用飞白修辞手法,对薛蟠之类的纨绔子弟进行了绝妙讽刺鞭挞,而且人物形象生动传神。有时,利用对话中人们的“打叉”或者故意安排人物“听错话”也可以收到飞白的修辞效果。《红楼梦》三十三回描写宝玉将要挨打时,见一个老嬷嬷出来,便赶上来拉他,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结果嬷嬷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让他跳去,二爷怕什么?”这只是宝玉挨打事件中的一个小插曲,却至关重要,一是让老婆子前去报告,为贾雨村出场设下伏笔;二是从思想意义看,贾府中一个仆人对另一个被迫致死的下人(金钏)如此冷漠,说明在贾府这类事太多,老婆子已司空见惯了。如果像贾赦所说:“我家从无有这件事,”金钏之死如果是第一次发生,那老婆子决不会是这种口吻的。
我们知道,如果“飞白”用得过分、不恰当,就会成为文字游戏,而曹雪芹运用飞白是扣紧人物性格并与故事情节相联系,对渲染场景气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语音上的飞白指的是利用口吃或音近而误读造成的错误的故意仿录。如蒲松龄《聊斋志异》就有这样一段语音上的飞白:
一日,公子有谕仆帖,置案上,中多错误。“椒”讹“菽”,“姜”讹“江”,“可恨”讹“可浪”。女见之,书其后云:何事可(浪),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为娼。
可见恰当运用飞白修辞手法,可以起到滑稽、增趣的作用。
飞白的特征是明知其错故意仿效,或记录他人的语言错误,或援用别人的语言错误。记录也好,援用也好,都是将错就错,明知故犯。由于是有意的安排,因此为我们所容许。但是这样做决不等于鼓励人们可以咬音不准,可以写别字,可以滥用词语。
十六、移就
移就(也称移用)是修辞中的一个重要辞格,它被广泛运用于散文和诗歌中,也可以称为转移修饰,是文学作品中广泛使用的一种辞格。范家才先生把移就定义为:“甲乙两项相关联,就把原属于形容甲的修饰语移属于乙。”作为一种辞格,移就的作用是非同凡响的。在语言的组合方式上,它超越了常规,但却就此点化出清新雅丽的面目和轻倩灵巧的结构。更可贵的是它包孕了隽永的意味。是一种表面不合语法规范,但却蕴含深厚的辞格。例如: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扬州慢》
其中的“冷月无声”,属于移就辞格,月本来无声,可这么一说,反而觉得它是本该有声的了。为什么呢?因为从前的二十四桥明月夜,游人极盛,笑语喧哗,还有美女吹箫唱歌,月儿见此光景也陶醉了,它也跟着人们一起欢笑。可是现在呢?“二十四桥仍在”,而歌声笑语却听不到了,甚至连月儿也没有声息了,只是沉浸在冷冰冰的湖水中,随波荡漾。如此冷落凄凉的景象,怎能不令人伤怀呢?移就所表现的多是一种虚无的意义,它指向的常常是人的精神与情感的存在,所以对移就辞格的理解需要穿透字面,进入词语的深层结构。现代文学史上堪称经典的徐志摩的《沙扬娜拉,赠日本女郎》:“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其中的“道一声珍重”里揭示的恰恰是主人公依依难舍的真情;而分别时有甜蜜的情意,也自然难免缠绕着缕缕“忧愁”。
古代文学作品中的“移就”通常有两种表现形式:
(一)将“人性”移于“物性”
例如:“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李白《菩萨蛮》)就是将人的特点很自然地赋予景物,物我两忘,融情于景,营造了一种艺术化的氛围。
(二)“甲物性”移于“乙物性”
如: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中“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翔”用的是移就辞格,将原本常用于表现雄鹰的字眼,用在了另一动物——鱼的身上,非常出人意表但却生动描绘出了鱼在水中轻快自由的神态,也暗写了水之清,鱼儿恰似在空中游。
建立在移情基础之上的移就辞格,打破了传统的逻辑思维定势,它将主观感觉投射到具体对象上,给客观事物染上一层情感色彩。强调了情景交融,物我统一。如白居易的《长恨歌》中“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断肠声。”正是“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的物我交流的写照。
语言记录了文化,也传承了文化。辞格是一种语言的话语表达框架,也是按着一定的文化编出来的一种语言组合模式,同样具有文化特征。辞格的筛选与运用与使用语言的人有关,它的产生与民族文化形影相随。牛希济《生查子》中有“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之句,可以说正是因为汉民族认同“红豆”与“相思”的寓意联系,移就辞格在此才得以产生迷人的艺术风采。
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想象和联想是沟通事物之间内在联系的桥梁。当人们感知或认识客观事物的时候,客观事物及其联系就会反映于人的大脑,人们就会以想象,联想为中介,凭借以往的知识,经验,调动和发挥自己的审美能动性,从某种特定的要求或角度出发,对事物的属性进行观察,分析,比较和综合,从而形成事物之间某种特点的联系,通过这种联系,人们可以有目的地对常规语言进行变异,使语言的运用偏离逻辑轨道,获得新的意向。因此处理加工后的艺术语言给人以美的感受。由于心理机制的运转与修辞主体的创新,求雅,求同存异,求奇的心理密切相关,移就辞格常常表现为将景物和事物拟人化,现代汉语中的一些固定组合与词语,如“闲云野鹤”、“羞花闭月”、“老泪纵横”“幸福水”、“悲惨世界”、“寂寞时光”、“愉快假日”及“怒涛”、“骄阳”等也都属于移就手法在词语组合中的运用。
移就辞格不同于为使上下文联系更为紧密所常用的拈连手法。“以镜自照者见形容,以人自照者见吉凶。”(周武王《镜铭》)就是拈连而不是移就。前一句的“照”被顺势用到了后一句中,而其真意是“以人事为鉴”。作者这样用的目的是将抽象的事物具体化、形象化。现代散文经典——杨朔的《荔枝蜜》中的名句“蜜蜂是在酿蜜,又是在酿造生活;不是为自己,而是在为人类酿造最甜的生活。”也使用了拈连手法。我们注意到,拈连一般是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临时创设的,离开了特定的语言环境,由词语的新搭配所创立的新意思就不成立了。
古代汉语修辞格式异常丰富,除了以上所列的十六种以外,还有析字、示现和讽喻等。析字是利用汉字本身由偏旁、笔画组合而成的特点,通过拆开、解释它们来表达隐晦或暗示意义的修辞手法。如《红楼梦》第五回“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其中“凡鸟”是“凤”的析字,暗指王熙凤,“二令”指的是“冷”,“人木”指的是“休”,作者通过对几个字的解析,暗示了王熙凤的命运,即王熙凤的丈夫贾琏对她的态度是由听从到冷淡,最后到休弃。
示现是指作者将已经逝去的事物,或者在将来才可能实现的,抑或是纯粹的想象,当作就在眼前的事物来表现的一种艺术手法。有人称示现辞格为语言艺术的瑰宝,因其在诗词意境的创造拓展方面有着画龙点睛的作用。它能再现往昔的生活场景,画面感强;能通过记梦和悬想等形式将尚未见闻的事物,写得如见如闻,神形毕肖,情景交融。
古人很早就发现用讲故事的方式来说明道理似乎很有效,于是从先秦诸子著作到明清小说,我们都可以看到,由作者自编故事而进行的劝诫、讽刺或教育,这就是所谓讽喻辞格。钟嵘评左思《咏史》说:“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喻之致。”“典”即典雅,多引史事;“怨”即不平,用史事发泄对现实的不满;“精切”即指借古讽今的手法运用得精切贴当;“得讽喻之致”即是指诗歌具有鲜明的讽刺和批判现实的精神。这一评价可谓精辟、到位。
总之,每一种修辞格都有它自己的特点,但修辞格之间又有共同之处,而且修辞格之间还常交互作用。比如夸张(铺张)也可以用比喻、借代或比拟来表现。修辞格是各种语言都有的修辞手段,但是不同语言的修辞格有不同的民族特点。汉语修辞格的特点和汉民族的语言文字密切相关。对偶、回文、顶真、复叠、析字这些修辞格都能说明这一点。由于汉语的词单音节和双音节的占绝大多数,汉语又是有声调的语言,才便于构成对偶这种修辞格;由于词序是汉语重要的语法手段,才便于构成回文、顶真这些修辞格;由于汉语的词有较发达的重叠形式,才能用来构成复叠的修辞格;由于汉字的特点,才能用来构成析字或拆字的修辞格。和汉语汉字密切相关的并不限于以上几种修辞格;有的修辞格,还和民族文化、社会习俗有关,但和汉民族语言文字的关系,是尤其明显的。汉语修辞格的民族特点,正是汉民族语言文字的特点的更集中、更突出、更富于色彩的表现。
无论怎样,言辞、文字之修辞最高境界是要求使人产生美感,对描写对象产生影响。而真正好的修辞,比如古汉语修辞,正是兼具了韵律之美与意蕴之美,是追求着从音、形,到义趣的内外兼修之艺术。中国古代文人是了不起的,作为众多难以复制的艺术形式的创造者,无疑他们是智慧极佳者,但更深层地,他们身上的民族性格式的东西无疑是其独特魅力产生的原因,故我们该兼从人、文、言、地多方面来探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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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之角的幽香(代后记)
——新西兰访学随想
结束为期半年的访学任务,从遥远的大洋洲飞回祖国已经几个月过去了,但自己在太平洋岛国里的亲历故事却总是萦绕心头,令人难以忘怀。印象中,美丽清雅的新西兰就如同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在世界的宁静角落,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那许多人梦中的天堂,那浩瀚无边的大海,那种纯粹的碧蓝,是如此奢华而精致的自然,让人不忍心就此忽略。
我的新西兰房东
手拉着硕大的行囊,飞越辽阔无边的太平洋,在蓝天碧海融为一体的梦幻背景映衬之下,我们来到了美丽的“世界之角”——新西兰。经过了严格而近乎苛刻的海关安检,终于得以一睹克莱什特彻奇这座著名花园城市的神秘姿容,十几个小时的枯燥飞行所带来的疲惫与困倦竟一扫而光。虽然有4个小时的时差,但长时间的空中旅行和极具特色的异国景致,令我异常兴奋。早已在机场等候多时的房东,腼腆而淳朴地笑着,领我走到她的红色小轿车旁,将我的大行李箱小心地安放好,然后驾车七拐八绕地来到了她的家。
这是一个临街的清雅院落,翠绿绵软的草坪,环绕着红色的房屋,草坪旁边一人高的原木栅栏下,零星点缀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花,一阵微风袭过,淡雅的花香沁人心脾,使人仿佛来到了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