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敦煌学导论
4951000000003

第3章 绪论(3)

《汉书·地理志》敦煌郡效谷县,颜师古注云:“桑钦说,孝武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济南崔不意为鱼泽尉,教[民]力田,以勤效得谷,因立为县名。”这是我们目前所知敦煌郡内建立最晚的一个县,比敦煌郡的建立晚六年。敦煌郡各县,未建县前是酒泉郡西部各都尉候官戍守的地区。换句话说,先是汉朝军队的占领区和戍守区。戍卒们战时要作战,平时兼有守卫和屯田两大任务。这样各个小防区又是一个小型军屯区,置有农都尉、护田校尉从事屯田事务的管理。先是戍卒屯田,接着发配来罪犯充实各个屯区;屯垦人数增加,耕地扩大。后来,更陆续从内地迁来移民,各屯区由单一的军屯发展为军屯之内兼有民屯。汉简中所载农令、劝农椽、农长、农亭当是农都尉以下兼管民屯的官吏。有的学者以为河西地区在西汉末建郡县前只有军屯没有民屯,其实值得重新考虑。上引桑钦说鱼泽尉崔不意“教民力田”,可见鱼泽障辖下就有“民”屯。随着民屯事业的发展,有关民间的政务必然增多,军事机构不胜其烦,便有了建县理民的需要。于是就各个军防区内军屯及民屯较发达、人户相对集中的地方建立县级政权,以理农田、水利、、徭役、赋税、商贸、盗贼、争讼、治安、民政等事。效谷县就是在鱼泽候官垦区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大约崔不意被授任为首任效谷县令。由此可见,敦煌郡的建立是自下而上的,即先有若干候官垦区,而后在候官垦区基础上建成若干县。笔者推则,敦煌县是在部(步)广候官垦区基础上改制而成;渊泉县是广汉候官垦区基础上改制而成;冥安县是在美稷候官垦区基础上改制而成;广至县是在宜禾候官垦区基础上改制而成;效谷县是在鱼泽候官垦区基础上改制而成;龙勒县是在阳关都尉垦区基础上改制而成。县以下的亭里(汉代敦煌地区县以下仅置亭、里,未设乡),则是在各候官垦区属下的若干小片垦区基础上改建而成的。

这就意味着,敦煌地区的开发,并不是从敦煌郡的建立开始,而是从元狩二年建立酒泉郡领有敦煌之日就已经开始了。近人在论述敦煌地区的开发史时只从敦煌郡的建立开始,显然是不对的。至少应从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汉军进驻敦煌算起。就是说,汉朝对敦煌地区的开发,应始于汉武帝元狩二年,距今已二千一百二十多年。从此开始,敦煌地区才结束了传说时期,步入了有可靠编年的信史年代。

到西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敦煌郡已有户一万一千二百,口三万八千三百三十五11,首府敦煌城已成汉朝西陲重镇。

东汉时,西域副校尉常驻敦煌,这里进一步成为沟通西域、军事政治的联络中心。公元400年,李暠的西凉政权在敦煌建立,敦煌一度成为西凉的国都。北魏和西魏时,皇族宗室东阳王元荣受任瓜州刺史,坐镇敦煌。北周及隋代,这里仍是郡治首府。唐开元、天宝年代这里设沙州都督府,河西节度使驻地亦由凉州(武威)移至敦煌,这里又成为河西抗蕃斗争的据点和堡垒。吐蕃占领时期,这里是吐蕃王国经济文化最繁荣的地区之一。吐蕃统治末期,它又成为河西、陇右广大地区逐蕃归唐的策源地和根据地。晚唐、五代以至北宋初期一百多年间,敦煌一直是归义军的首府。下至元代,敦煌是西宁王速来蛮和牙安沙父子两代的王府所在地。千余年来,政治上、军事上的重要地位,给敦煌地区带来经济上和文化上的繁荣。从敦煌遗书的零星记载来看,唐宋时代的沙州城除设有都督府(后为节度府)、州、县衙司之外,还驻扎不少军队,又有官辨、寺辨、坊巷及民间私立的各类学校,还有十多所较建大寺院、拥有数百僧尼;城内街道坊巷已知不下二十余条,开设有不少的店铺作坊。来自周边和中原西域的商队、行旅、使节、僧人络绎不绝。根据敦煌故城残存墙垣推算,郡城平面面积达八万多平方米,在西北地区是一座规模很大的城池。

明朝放弃对敦煌的经营,衣冠之族,徙居塞内,其地为藏族酋长驻牧地。当地汉唐文化传统从此断传绝踪。洪武四年(1371年)宋国公冯胜略定河西。永乐二年(1404年)到正德十年(1515年虽置沙州卫,而居民主体已非汉人,其指挥使亦藏族酋长世袭。正德十年,在吐鲁番人侵逼下,其酋长、指挥使率众徙居肃州和张掖,敦煌之地尽为吐鲁番占领,吐鲁番蒙古族成为这里的主体民族。清康熙五十四年(71715年)再度经营河西。雍正三年(1725年)设沙州卫,七年(1729年),陕甘总督岳锺琪招募陕、甘、宁、青无业贫民二千四百零六户充实敦煌,垦种繁衍,敦煌才渐渐复兴。

自汉至宋,为敦煌地区发展兴盛的时期。千余年间,敦煌涌现出不少著名学者。如东汉经学张奂,书法家张芝、张昶;史学家侯瑾;名臣盖勋,曹魏时经学家周生烈;晋翻译家竺法护,书法家索靖,经学家郭瑀、宋纤;北凉算学、历法学家赵,辞赋家梁中庸;北魏史学家刘昞、阚骃,经学家索敞,旅行家释慧达;唐代史学家和文学家张太素、李荃、小学家张参;吐蕃统治时期佛学翻译家法成,晚唐及五代名僧悟真,作家张敖、张球、张永(或作张永进)、杨洞芊、历法家翟奉达,宋代历法家安彦存等,人才辈出。他们一方面作为不同时期敦煌文化的突出代表,另一方面也促进着敦煌文化的发展繁荣。

自汉至宋千余年间,敦煌地区在建筑、雕塑、绘画、锻造、医药、皮毛、纺织、酿造、制笔、制扇、造纸、印刷等技术性行业中,也出现不少能工巧匠,俯进着这些行业、技术的不断发展进步。

上述现象充分表明,敦煌地区本是具有深厚文化背景的文明沃土。在这片文明沃土上,早已在积累着敦煌学的因素。

东汉明帝时,佛教从西域传到长安。敦煌作为中国同西域交往的桥头堡,理所当然地最先接触佛教,成为我国汉民族聚居地传播佛教最早的地区。从十六国时期到北宋时期,敦煌世族豪门,世世代代大都崇信佛教;敦煌地方历代当政者,也多是热心的佛教信徒。这些掌权大员和地方社会上流人物热衷佛事活动,大建寺庙,凿窟造像,广聚僧尼,延搅高僧名流在敦煌译经写经、传道讲学、著书立说、教授子弟,使敦煌又成为佛教文化的圣地,养育出敦煌文化的骄子--莫高窟。

敦煌地区的开发,是由汉朝军队的进驻揭开帷幕,戍卒屯垦率先进行,接着,遣犯、移民,扩大屯垦,在屯垦基础上建县置亭里及独立建郡。敦煌地区自从匈奴人北撤之后,最早到来的居民是军官及戍卒、接着又有屯犯、垦民。这些移民来自于内地的四面八方,带来了各地先进的耕作技术、作物品种、灌溉技术,工艺技巧,同时也带来了各地的方音方言,风俗习惯、饮食口味。随着丝路交通的兴盛,中亚,西亚、南亚及欧洲的商人、使节、僧侣、学者也纷纷来到敦煌,有

些还在敦煌定居下来,成为常住居民;还有车师虏口12、吐浑归投13。这些少数民族移民又带来了西方及周边民族多种语言文字、宗教信仰、风俗习惯、技术、技艺、饮食口味。上述种种得以汇聚到敦煌,经过选择、淘汰,吸收、消化,逐渐形成以中原文化为主体、融化多种文化于一体的新型的地域文化,就是敦煌文化。敦煌文化以中原文化为主体,吸收了内地四面八方及西域、南亚文化的某些成分,因而基础深厚,含蕴宏博、性格开放,独具一帜。试举数例以明之。如:

观念意识,基本上是中原传统,但也吸收了印度佛教向往净土、救苦救世的思想,又逐渐对印度佛教进行改造,到八世纪末期,终于改造成为入世合俗的新型佛教;

敦煌婚礼,基本上属于中原“六礼”体系,但却吸收了西北民族的青庐之制、合卺于女家、男跪女不跪以及拦路闹婚的礼俗;

敦煌服饰,基本上是褒衣博带,汉式装束,但又吸收了西北民族束袖紧身的胡服及西方的翻领袍服;

敦煌歺饮,基本上是中原汉歺,但也有西北烤肉、葡萄美酒、刀叉歺具,兼用西亚、南亚出产的荜拔、良姜、胡椒、大蒜之类调味品;

敦煌语言,基本上是关中汉语,但也吸收有少量的西北民族及西域、南亚借词。借词又分音译词、义译词、音义合译词。借词如佛屠,阿阇梨,落悉无(绵羊),胡祿(箭袋),可汗,狄银、饽饦;义译词如法律(僧官,掌释门纠察之职),心镜(清净之心);音义合译词如豆卢军,墨离军,王退浑、李突厥、突田、突税之类,丰富了敦煌语言;

其他如绘画、建筑、音乐、舞蹈、医药、文学,乃至天文、历法等等方面,都反映出以我为主、中西兼融的特点。

从清朝乾隆年代以来,在敦煌及若羌、尼雅、且末等地陆续发现不少西汉至宋元时代的古城、古墓群、烽隧、驿戍、古代居民遗址、寺院遗址、古代石窟、壁画、塑像及大量的汉文和多种古代民族文字书写的经卷、文书、简牍、帛书之类古代文物,引起知识界极大的兴趣。消息也传到了外国。清末以来,俄、德、英、法等国纷纷派遣由专家组成或有专家参加的探险团队,深入到敦煌及其周边地区进行考察。他们搜集标本、测绘拍摄、挖掘遗址,弄走了大批文物,包括石器、木雕、彩塑、壁画、刺绣、经卷、文书、简牍、帛书、幡幢、塑造模具、印刷活字、墓志铭记以及殉葬物品等等,回到西方炫耀,介绍鼓吹,引起了轰动,吸引来更多的西方盗宝者。

在攫取大批敦煌文物外流之后,西方开始了对敦煌文化宝藏的鉴赏品味,我国学者则起而进行研究探讨,从历史、文学、社会、宗教、民族、艺术、民俗等多种角度去揭示和阐释这些文物的价值意义。从宣统元年(1909年)蒋斧刊印《沙州文录》、王仁俊刊印《敦煌石室真迹录》、罗振玉刊印《敦煌石室遗书》以来,探讨研究的过程亦随之开始。数十年来,研究者渐渐增多,空气亦逐渐升温。在国外、日本、法国、英国、德国、俄国学者也对敦煌艺术、宗教及民族语文等进行研究。东西方的研究汇合成一股新的学术潮流,无以名之,即名之为敦煌学。随着研究的扩展和深入,这门新生的学科越来越显示出宏博精深的气概,广涉历史、地理、民族、社会、民俗、宗教、天文、历法、文学、戏曲、讲唱、贸易、财会、壁画、彩塑、音乐、舞蹈、医药、卫生、文字、音韵、教育、工艺、服饰、翻译、考古、印刷、等等学科,吸引着中外不同学科专家学者的瞩目,终于蔚为当代一大学术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