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一声劈下一棵百年老树桩,孤独无邪就着粗大的树干,折断,用伤情剑削薄。
一把琴,是用上好的木做成的。黄澄澄的泛着油汗色,越发显得古朴、玲珑,万般典雅了。孤独无邪做的十分精细,野马尾做琴弦,音律非常好。
“弹弹看。”他把琴放在桌子上,将离清秋扶过来坐下。
“盟主要听,我弹便是。”离清秋扬起手臂,手指抚上琴弦,飘然的丝乐翩然响起,久违了的琴声,如泣如诉地响了。唱腔委婉,歌声缠绵,唱的居然是李商隐的《无题》: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花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啼杜鹃。
惟有琴声,只有琴声,天籁相和,天人合一。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忽地,只听“嘣”一声,孤独无邪上前一步,夺过木琴,一掌将它拍了个粉碎,琴声骤然而止。
“何必?!你何必如此对我?你若不情愿,就不必弹!”他一脸怒容,吼叫道。她的琴声扰乱了他的心,分明透着浓浓的凄凉,伤人心之时,必伤己。
“我不知道你为何生气,自问没有做错什么,怎会触怒盟主圣颜?”离清秋头一撇,冷冷的回应他。
“你这根本不叫弹琴!死气沉沉,与当日是天壤之别,你不必这样来对我!”他大步走上前,捉住离清秋的肩膀狠狠摇晃,“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她的发被他摇散,长发瀑布一样垂了下来。她伸出手,将额前的发丝拢到耳后,看着他,“看来,盟主心里喜欢的不过是当日客栈里弹琴的离清秋。”
“你——你——”
他气的面色发白,仰天长啸,怒容的脸忽白忽绿,“你怎这般冷情!我答应你,我终身不再离此谷!不会再背弃你,其实我当日,并没有背弃你,你为何不听我一丝解释?!我告诉你,就算你不爱我,我死也会牢牢守在你身边!无须终日冷脸相待,若想离开我,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愤恨,气的一口气吼完,声音几近嘶哑。她为何如此绝情,为何。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们不可能了!我恨你,你若是再负了木槿,我将更加恨你,大家一辈子都不会解脱!你没有欠我什么,欠我的是老天,它太弄人!”离清秋转过身,不想看他,更不想让他看到此刻她眼底的脆弱,怕眼泪会滴下来。
心已是一片死水,波澜不兴。爱,是桩很麻烦的事,费心费力。
孤独无邪朝她的背影凄凉一笑,有很多愤怒想要发泄,还有更多抱歉不知从何说起,惟有自己苦笑面对。
干脆拉起她的手,将她朝门外拉去。“走,我们出谷!我以为不用解释,但如今,我一定要你明白!我当日是把木槿当做了你,才会如此!你究竟明不明白?!我不知为何头昏眼花才会……”本不想再出谷,但如今,看来非要带她找到木槿一问究竟才行!
“够了,放手!”离清秋扭甩着他的大手,另一手也加上来抵抗。“这些都不是重点,你爱不爱木槿又如何?你与木槿已成事实,难道你打算丢下她不管吗?这半年的时间足够大家去思考,你何苦执著!”她已经无所谓信不信他的话了,即便他所言是真,只是让她心里好受一点,事实仍然改变不了。
“你……我不爱她,我只知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那些责任对我来说,太重,在你面前,我只想选择做一个无用的男人!”他不是不想对木槿负责,而是这责任,太重。单纯如一,只知道喜欢,便要在一起,其他的,太过复杂。
他那专注且直勾勾的黑眸,教离清秋的心没来由扑通、扑通直跳,好似回到半年前带嫁女儿心……
不!她在想什么?!昏了头吗?她用力挥去脑海中的记忆,莫忘,一切已经不一样了,莫忘!莫忘!
心底有道声音不断鼓动着,令她别过脸去,不想再说话。
孤独无邪明显火气很旺,手迅速点上她的昏穴,抱于怀中,不管她出不出谷,先带她出去找到木槿再说!
那,木槿去了哪儿呢?
亲事那日之后,天下楼被烧,混乱之中,众人自顾不暇,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木槿,事后天下楼变成一片焦碳,也没有人去管木槿的死活,从此不见音讯。
孤独无邪知道,如果木槿没死,唯一会去的地方,只有公孙世家!公孙鹤一定会念及一丝旧情,收留她的。
想得知事情始末最好的方法,就是向木槿问个明白,公孙鹤这半年来虽然不动声响,甚少在江湖上露面,连他儿子也好象消失不见。要找他们,还得亲自上门。
茶楼里,落座的是孤独上阳和慕容啸天。
孤独上阳一向是避慕容啸天如避牛鬼蛇神,见到他马上就掉头离去,连一眼都吝于施舍,今日怎么会派人送信给慕容啸天?约在茶楼见面,只是在信上说有要事相谈。
她人虽在约定之前已到茶楼厢房等候,不过内心却有些不安,当年亏欠慕容啸天太多,他因爱成恨,造成今日苦果,使得他对孤独无邪处处下杀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早晚有一天,他会伤到无邪。
修长的手指来回摩擦着瓷杯的边缘,陷入沉思。
“你找我?我有没有看错?”慕容啸天犹豫再三,还是来了,他再残忍,都是因为参不透一个情字。
进了茶楼,一眼就看到光芒万丈的孤独上阳,二十年都没有好好端详过她,仍然是那么艳丽动人。
“你坐吧,是我找你。”孤独上阳抿了一口茶,示意他坐下说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我们是敌人的身份,你找我,所谓何事。”慕容啸天直接开口。
“你非要与我做敌人吗?慕容啸天,我本不想来见你,当日天下楼被毁一事,我知道砒霜与此事有关,你让她引我出去,我心知肚明却没有拒绝,是不想你们伤害她弟弟。我与你的事,何必牵连这些小辈,你要讨债,我随时奉陪!”孤独上阳自嘲的笑了笑,真是冤孽。
“你说吧,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慕容啸天有些纳闷,她竟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看着天下楼毁掉?
“我只想告诉你,我会带无邪回西域,我曾经想过,让他替他爹完成一辈子的愿望,统一武林,掌控中原,但这对他来说,代价太沉重了。如果一个天下楼要绑住我儿子,一个离清秋要绑住他的心,我都会替他一一除掉。”孤独上阳也不罗嗦,直接说明来意。“如果你要的是中原这个江湖,我拱手让你,如果你硬要不识好歹,休怪我不念旧情。”
慕容啸天气急败坏的说,“你就知道为他爹完成一辈子的愿望!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不想我们这样斗下去?你也觉得亏欠我吗?哈哈哈……我慕容啸天不需要你的同情!孤独上阳,你什么都聪明,却永远不懂爱一个人的心!”他知道强求不来感情,他只是恨,情浓意切的爱人居然喜欢上了一个江湖小子,为此放弃一切,还为那小子生下了孤独无邪!这让他何等痛苦。
“我会发动整个江湖的高手,来歼灭孤独无邪!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上阳,你聪明一世,怎么没有想到,我不会轻易放过他这个孽种的!”
“好,那我就杀了你!免得他日你杀了我儿子!”话才一出口,孤独上阳随即甩出黑色长发,长发如同千万只爪,迅速长长,越来越长,朝慕容啸天裹去。
慕容啸天拍桌跳下,挥剑斩发,无奈头发越斩越多,几乎是蔓延开来,如同一片黑色海洋,不用片刻,便缠绕上慕容啸天的脖子,勒出条条血痕,疼痛无比。
“你一直都想死在我手里,今日我让你如愿!”孤独上阳将发丝一拉,皮肤裂开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吓人。
周围的客人吓得到处乱窜,好恐怖的女人!
“哈哈哈,你杀吧,我不后悔!”慕容啸天执意的闭上眼睛,能死在自己所爱手上,今生无怨。
“我想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孤独上阳闪了闪眸子,放轻了发丝的力道,无论如何,慕容啸天今日非死不可,但她要他死的瞑目。
“你可知道,当年的夏伯天,今日所在何处?”孤独上阳其实再现中原的目的,最想找的,无非是这个人,她让儿子打探了好多年,都了无音讯。难道他一走了之了吗?他不是一直想当武林盟主?不可能这么轻易离开。
“我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这个男人不值得你去爱,你找到他后,会后悔的。”慕容啸天痴痴地望着她的黑瞳。
孤独上阳扭了一下身躯,发丝缠紧,慕容啸天口吐鲜血,惨叫一声,发丝深入他的身体。
“说!告诉我,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让你比死还难受。”
“我不会告诉你的,永远不会,你知道吗?你曾经和我一样,那么善良,为了这个男人,变成这样,而我为了你,同样万劫不复。”慕容啸天忍着痛,抿了一口嘴角的血。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她长叹一声,气得连声音也变得急促。
他惨笑一声,低眉轻语,“因我爱你。”
“不!”孤独上阳把头一扭,鲜血万丈,血肉横飞,慕容啸天的脑袋徒然落地,浸染鲜血……
树林之中,两抹身影缓缓形走。突然孤独无邪将离清秋抱住,旋身而起,与此同时,树上飞下几名高手,拿刀向他们砍去。
孤独无邪笑了,笑的张狂肆意,寒意隐现,不知是了然还是乐意,他一只手遮上离清秋的眼睛,声音和悦:“听我一次,把眼睛闭上,这些血光,你不该沾到。”离清秋被强迫的按住眼睛,孤独无邪一只手拿伤情剑单打独斗,最近都是这样,几乎走几步,就会有人追杀,络绎不绝,前仆后继。
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这么多人追杀?被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是多么惨烈的景象,剑气足以让耳朵旁嗡嗡直响。
她再次睁开眼,那些人已全数倒地,孤独无邪手中的剑,正在淌血。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追杀?”自从她被他架着出谷,朝杭州城公孙世家奔去,一路上杀手不绝。
孤独无邪笑笑,“清秋,不知为好。”他不想让她知道,天下楼被毁的事。说完横腰抱起她,纵身跃上树林,脚轻点树叶而过,以绝世轻功,向远处奔去。
“我好象见过这些人,五毒教的几名死士,连他们都敢堂尔皇之的攻击你,是否出事了?我这么问不是关心你,我只不过不想你连累我,让我死的不明不白。”她别过脸不去看他,风吹过脸,有些凉意。
“随便你怎么说……”孤独无邪笑笑,扭过她的脸轻轻吻了一下,“你知道,为什么不管怎么样,我都对你无法放手吗?即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仍然要努力跟你在一起。你不是天下最美,也不会保护自己,虽然聪明,可不通人情世故……”看到清秋受伤的样子,他总是很难受,“可我知道,我真心爱你,你也是。无须逃避自己的情感,我们之间的爱,顶天立地,何尝不可?为何要为了一个孩子束缚。不管我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你都可以接受,怎么我一次过失,你却不能接受?”他看着她的眸子,“你有很清澈的眼睛,让我相信,这世上除了天下还有更主要的事,那么单纯的底色,我知我沦陷。”
不知什么原因,他今天的话特别多,好象有很多很多话说不完。
离清秋愣住了,他说的动情,句句在理,字字戳的她生疼,让她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要稍想到木槿,心头便会坚硬起来,木槿那么可怜,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让孩子没有父亲,木槿没有丈夫!不可以!
离清秋冷冷的抛出一句,“说这些,已无用,我这一生,都不会再与你在一起。”她非要把话说的这么绝,才能了断自己心里的私念。
“你爱我固然最好,不爱我,我也已经无法离开。”他笑笑,没有办法,深陷泥潭,越挣扎,只会陷得越深。他轻巧地停在树干上,斜躺下,强拉离清秋伏在他身上,抱紧她,一直都被点了穴的清秋,无法动弹,只好虎着一张脸看他为所欲为。
能这样相偎相依,真是梦中事,过一辈子都嫌不够。
“倘若,能这样一辈子就好了。”孤独无邪说着,挟起清秋向远处急速飞去。
身后,箭簇破空而来。
突然,孤独无邪从半空落下,将清秋放在大树旁,他挡身在前面。身后乌鸦鸦一片要他应付。
这些黑衣服人,该不是名门正派,孤独无邪心底一震,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常常替公孙鹤送信上天下楼的奴才,该死,这是公孙世家的人!
孤独无邪伤情剑出鞘。
其中一个黑衣人比划:老爷说,你们投降,看在你娘的面子上,可以放你一命。
果然是公孙世家的哑仆。
“滚,公孙鹤不要命了!”孤独无邪手中剑手腕一扬,正要刺出,却被离清秋的话打住,“我认得他们,是公孙世家的人,是卖身家奴,身不由己,你做个好人,手下留情,杀戮已经那么多了,你这些仇恨,要到何年才能灭完。”离清秋眼中清光暗雅,她已经不想知道为何公孙鹤会派人来杀孤独无邪,甚至她在场,也没有放过的意思。这些想太多,都是要伤心的。
孤独无邪听了离清秋的话,下手留情,剑剑恰到好处,挑了对方手筋,方就收手。一名死士太过忠心,手脚残废还要爬上前,抱住孤独无邪的脚,孤独无邪一脚踹开,正要一掌拍上脑门,却见他就着手腕上流出的血液,慢慢靠着地面,极度痛苦的拖出几个字来:带小姐走,永远别回公孙家!小心……
字好象没写完,人已断气。
离清秋的眼泪流了出来,家不是家,亲人不是亲人,真情到底为何物?
孤独无邪叹口气,抱住清秋闪身跳上树梢后,从空中落下两个人,挡在他们前面。
“主子!”两大护法一跃而下,准备迎战,“主子先走,砒霜的月满西楼已被毁,她在扬州城里的春宵阁等你们,公孙鹤恐怕随后会赶上,我跟烈冰可以应付的了。主子要顾及盟主夫人,恐怕动起手来不方便。交给我们吧!”火神边动手清除剩下来的几名黑衣人,边抽出空挡来开口说。
“不,我不走。不能伤我爹。”离清秋岂会不了解两大护法下手之狠,如若离开,公孙鹤真的赶来,必死无疑。
“好吧,你们两个听着,务必手下留情,必要的时候废他武功,莫要伤他性命。”孤独无邪低声命令道。
“可我不要跟你走,我不走……”她紧皱眉头,想要动弹身体。
“那可由不得你。”他搂起她的腰枝,不容分说,跃到一匹马上。
“驾!驾!”马儿被鞭策起来,飞快的跑起来。清秋被他搂在身前,一手驾马,一手抱着他。
孤独无邪喘口气,将头枕在离清秋肩膀上,“不要担心,他们不会杀公孙鹤的,即便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都会饶他不死。我娘和砒霜都在客栈等我们,届时找到木槿,我自会与她说明一切。”
离清秋默默感慨,他们都是聪明人,而孤独无邪一生大概只做了一桩傻事,就是爱上了她。心里沉下去沉下去,她恐怕一辈子都逃不开这个男人的视线。
马蹄声滴答滴答,没想到公孙鹤这么快就赶到,二话不说,跳下马三人就迅速动起手来。
枫树叶子在疾风中纷纷凋落了,每吹过一阵寒风,公孙鹤的剑如同树叶啐然脱离树枝,在空中飞舞,煞是惊人。
“看来我们低估了你,公孙鹤。”烈冰喝道。
公孙鹤面露杀气,平日里的窝囊废物相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嚣张的气焰,奸险的表情。“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招。”说罢,飞身刺剑。
公孙鹤的武功竟然如此深藏不露,龙吟剑在他手上此刻宛如一条绚丽的龙身,摆头弄尾,好不威风,剑风强劲,破石天惊,可见持剑者之功力深厚。
南烈冰以枪挡剑,汹涌澎湃的枪法,耍得壮丽,耍得凄艳,掀起地上沙土粉飞,铿锵声不断。
但,终不敌公孙鹤。
“噗!”一口鲜血喷出,南烈冰猛地一回头,被公孙鹤一剑刺入胸口,再加一掌,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老远。
“烈冰!”火神一声惊叫同时,火云掌如同烈日般绚丽璀璨,双手燃烧成火团状,好象是从炉火纯青的大熔炉里喷出一个大火球,红艳艳的火热,逼得公孙鹤节节后退。
公孙鹤有些不敌火云掌,身子不停闪躲,躲避掌风。这样下去,他有输的可能,不行,他不能连个护法都杀不了。
转念一想,手中龙吟剑忽地剑转锋回,突如其来朝地上呻吟的南烈冰刺去。南烈冰已无招架之力,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良久,那剑都没有刺下。
睁开眼睛一看,面前挡着一个人,如山一样,不可动摇,正以自己亮莹莹没一点儿瑕丝的眼睛望着她,万缕奔腾的血液,从火神胸口洋溢出来。
公孙鹤手中的剑,透过他的胸膛,直抵心脏,穿出半截剑身在外,滋滋流着血。
“不——”
剑被公孙鹤抽出,顿时万缕红霞,溅着红花,地面上蔓延开红色的液体,火焰般的红光反射在南烈冰的脸上。
火神“啪”一声倒地,血如江流一般,洒到四处。红色将他原本干净洁白的白衣染成血色。
烈冰脱着身子,拉出长长一条血路,拖到他身边,握住火神的手,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公孙鹤手中剑,再度从她后背插下,随着一声惨叫,涓涓血液,更加汹涌。确认这一剑她必死无疑后,才转身离去,随后朝孤独无邪的方向追去。
“烈冰,烈冰……”
朦胧中竟传来熟悉的呼唤,烈冰挣扎抬起疲倦的眼睛。吃力地眨了眨眼睛,“你为何要……”
火神的手轻轻扶上她的面,黑色的头发染上鲜血,发带已经脱落。“这样,好美。”他凄凉一笑,顺手摸上她的发,从未知道,她也如此动人。
“真的吗?”她微笑,松开手中紧握的寒冰枪,动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盔甲,碰触伤口,鲜血流得越来越多,还能感受到那股热流正从身体里慢慢耗尽,痛得她拧紧眉头,脸色苍白。
缓缓脱下全身厚重的装备,沾染的鲜血染红了南烈冰内穿的白衣,似在白衫上开了朵红莲,娇艳动人,斑斑血迹。她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望着他,“我第一次,第一次脱下这身盔甲,你看,我像个姑娘吗?”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火神将她的手紧紧摁上自己的胸膛,几乎哽咽:“你真的很美,很美。”
她笑着呕出一口鲜血,滴在他同样红色的前襟,忽然心念一动,声音也变得急促:“你会后悔吗?”
他泪如雨下,摇头,“我不后悔,你也是,是吗?”
她点头,终于放心一笑,两人就这么拥着,永远睡去。
马儿因前面挡住的人嘶鸣一声,仰起前蹄,孤独无邪拽住缰绳,将离清秋抱住,那马长嘶鸣,险些把两人摔下去。
一人挡在马前,公孙鹤拦下孤独无邪,卑劣的笑着:“是不是很意外,你的两大护法居然杀不了我?”
“你……你杀了他们?”
“你说呢?哈哈哈哈……”
孤独无邪气得浑身发抖,痛苦地合上眼睛,天,他居然杀了他的两大护法……他虽从不言笑多话,平日里极少与他们交流,但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成奴才看过,多年相伴,一直视为手足,亲如兄弟。
他痛苦的双口紧握,额际青筋浮跳。“公孙鹤,我要你的狗命!”飞身跃出,伤情剑秉直刺出。
马上的离清秋,一滴眼泪滑落脸颊,是她害死了火神和烈冰,是她……如果不是她让他们手下留情,多留一分功力,也许他们就不会死了,他们一直对她尊敬爱护,她完全可以感受孤独无邪所承受的悲痛与煎熬,她同样难受,心口闷闷的,沉重得令她说不出话来。
他失去了的不仅仅是两个护法,还是唯一的朋友。
“孤独无邪,走到今日,丧失了天下楼和左膀右臂,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若你当初早些将武林盟主之位让给老父,就不会弄成今天这样!还有,你不要迷恋这个丫头,也不会如此!我告诉你,天下楼被毁,我也有很大的一份,哈哈哈哈……还有离清秋这个丫头,几年前我看她清雅素淡,便知道他日一定是一代绝色,哈哈哈,任你如何高强,终究逃不出一个情字!我将她一直安排在你身边,就知道你有一日定会守制于我!”公孙鹤张狂的大笑,他的剑法身手,居然可以与孤独无邪不分高下!
声音不大,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间,天崩地裂!
离清秋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被马儿摇晃了下,险些摔落。
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公孙鹤从收养她那日开始就等待着今天的到来!不相信含情脉脉的亲情皆出自有利可图!不相信一直疼爱她的爹爹会如此待她!
但他得意的笑猖狂地响在耳畔,震得她头骨发麻。声音尖锐地刺穿她的耳膜,听起来无比刺耳。
泪,越流越多。
她好象孤独无邪解开她身上的穴道,让她冲上前一问究竟!
孤独无邪的伤情剑,愧如羿射九日落,矮如群帝骖龙翔。天地倾倒,风云变色。
四野皆因伤情剑青翠欲滴,绿光洒满大地,扑朔迷离。有些耀眼的让人看不清他使出什么剑法,只一眨眼,两人激战十分猛烈,周围野花渐败,野草渐衰,这一战十分愧丽,双方武功不相上下,两把绝世宝剑相撞时,撞出点点金光,铿铿直响。
有一点不同,孤独无邪几近发狂,眼神通红,如要吃人一般,狰狞吓人,从未有过的血丝爬上他的眼睛,恐怖直极。杀了他的两位护法,比砍了他双手还教他痛苦!他刚才如果执意不走,三人联手,公孙鹤必成肉滩不可!
“妈的!公孙鹤,我要你死的比谁都惨!”因那一丝疯狂,连命都可以不要,豁出去只想至一个人于死地的气魄,慢慢占了上风。
公孙鹤明显有些气焰不足,偷学来的几本绝世武功这时好象派不上什么用场,越打越急,孤独无邪剑剑找要害刺,他闪躲都不来不及。
离清秋看得眼泪汪汪,她很无力,她不想公孙鹤丧命在孤独无邪手下,毕竟,毕竟相处了几年,她无法……可她知道,她没有办法替公孙鹤开口说话,千不该万不该,爹爹,不该杀了火神和烈冰哪,让清秋有什么颜面替你求情?
孤独无邪的致命一剑劈开了大石头,也震伤了公孙鹤,他要把公孙鹤当成箭把子,刺个穿心透!
致命一剑,飘然刺去。
眼看公孙鹤躲闪不及,离清秋还是无法坐视不管,将被点了穴的身子用力一甩,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孤独无邪虽然回头,急速朝离清秋飞去,伸出手要接住她的身子,
但剑,已经在他回头那一刻被准确无误的刺出去,非死不可!清秋,不要怪我,公孙鹤必死无疑,今日谁都挡不了。
公孙鹤仓皇地往后退着步子,睁大眼睛看着剑刺过来。
眼看要没命,伤情剑居然被突如其来,四面涌上的黑发缠上,硬生生被拉了回去。
孤独上阳半空落下,挡在了孤独无邪与公孙鹤中间,伤情剑已到她手中,冷冷一笑,目光凄凉:“无邪,你不能杀他。要杀,也是我来杀。”
“娘,他非死不可。”谁都不能拦,包括他娘,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论对错,只要他认定了,任何人都组织不了。
“你与离清秋去春宵阁找砒霜!走吧!”孤独上阳头发一甩,抽上马身,马儿剧烈的奔跑起来。她带着哀求的眼光看着孤独无邪,笑容惨淡,似在祈求。
孤独无邪奔上马,回头看了一眼,决定把公孙鹤交给孤独上阳,娘这么说,必然有她的道理。
公孙鹤能活下来吗?离清秋不敢问。
马儿鞭策不停,孤独无邪几乎可以说是人马合一的境界,马是一匹好马,奔驰急速,不一会,就来到了砒霜另一处隐秘的藏身处。
狡兔三窟,这所妓院,同样是西域歌姬所开,鱼龙混杂,深藏不露。
砒霜在春宵阁前来回挪着步子,焦躁不安,直到看见孤独无邪的马奔驰而来,停在她面前,她一个箭步上前,开口道:“你们都没事吧?八王爷咄咄相逼,我的月满西楼让他封了,他不知道那里找来的几名西域怪僧,武功诡异,我不是对手,便从后门逃了出来。”
“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孤独无邪从马上翻下身,然后将清秋抱下马。
“火神和烈冰呢?他们不是去找你了吗?”砒霜顿了顿,抬起头问道。
“他们……死了。”孤独无邪皱了皱眉头,神色依然暗淡。
“什么?!怎么会?火神和烈冰……”砒霜震惊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凭两大护法的武功,谁能轻易同时杀了他们两个?
“是公孙鹤。”
“公孙鹤这个卑鄙小人,居然杀了他们……”砒霜怒气冲天地大声咒骂,一会又难过地瘫在椅子上,落下几滴泪来,无声的哭泣。
他不想再说话,痛苦地合上眼睛,
离清秋也暗自垂泪,偏偏是养大她的养父杀了他唯一的两个朋友,她该怎么做,她得再好好想想,太乱了,一切都乱急了。
砒霜带清秋去春宵阁内的地下密室,别有洞天。简陋的房设,木头板凳几个,一张木床,还有好几袋粮食,真是藏匿的好地方,这么隐蔽,任他们把妓院给拆了都找不着。
离清秋的穴道终于被解开,全身一酸,扭动一下筋骨,感觉周身都要麻了。她没有再挣扎着要跑要闹,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心里很压抑,决然就死,倒还简单,难的是,看着所爱的人,与他人成亲生子,再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一直在利用自己。
如此苟且偷生,残喘于世,何尝不痛苦?离清秋静静的躺在木床上,吐不出一个字来,虚弱的闭上眼睛。
床头放着一本《武林记事》。
砒霜原在这里住,她走进密室,看到离清秋正在翻阅那本《武林记事》,突然感慨道:“我若是公孙鹤,先烧了这本《武林记事》,看罢只觉生无欢死无哭,最好念佛听经,看花种草。”
“你早就知道了?”清秋问,砒霜应该是第一个看过这本书的人吧?她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
“知不知道有什么不同,我从来没打算说,我不知道这是对是错,但说出来,痛苦的一定是无邪。”砒霜自嘲的笑笑,她知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孤独无邪的人。
离清秋抬起泪眼,“该胜过打打杀杀吧,我始终不明白,你们这是何以。”
“可你不杀他,他必杀你,没道理可讲,我们只能选择变得越强,才能生存下去。”
“变强又怎样?你杀我,我杀你,杀来杀去,”清秋叹了一口气,“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不过是个小女子,无论做什么事,在人看来都微不足道,劝戒江湖人安稳度世,于她是消遣,于人也是消遣。
砒霜真是天生国色,衣饰奢华,大方温婉,总是温柔地笑着,看她头上的花饰,便可察觉她身份想必尊贵,武功也好,执著真情,敢爱敢恨的女子。她只错了一着,爱了上孤独无邪,从此不能自拔,死心塌地。
很多时候,不是说放就能放。人世的悲苦和喜乐,还不都因为舍不掉?清秋拿过书,“清醒和糊涂都不好,半梦半醒更不好。我知道,我本该爱公孙羽的,我却去选择了孤独无邪。原本我该笑的,却含泪,该含泪时,已经大哭。”
砒霜失笑,“我知你还深爱他,我们都爱这个男人。”世上哪个不知,孤独上阳与孤独无邪虽高高在上,但并不快活。眼看孤独无邪与离清秋两人在悲苦里难以超脱,为何不从新开始?非要等到遗憾终身?
清秋叹道:“现实太过残酷,我终无法面对,有些真相还是假相,我不得而知,他却固执地想要我知道,不得而知的事太多了,究根问地,并不是重要。”
她知道,孤独无邪是这样一个人,即便哀伤,也要对着她找出快乐的底子来,阳光没有晒在身上,日子就倍加凄凉。她无时无刻在想念那种温暖,但,怕自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爱他的人,现在才知道,其实你的爱,要比我深。”离清秋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可以把爱化成不爱,掩饰感情这么深,单纯的感情被埋上了阴影,确实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了,只要曾经还真心过。
砒霜松了手,手中丢下一枚银针,细细发光,闪在地上。“我本想杀你。”
“为何不杀?”
“因为你忽然让我明白了,为何他爱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一直不甘心,现在心服口服。”
砒霜落寞的身影走出地下密室,寒风飕飕从她开启的木板上吹进去些许。离清秋心口突然发凉,看着砒霜的身影边走边自言自语,说些什么,听不清了,感觉她的身子摇了摇,临空要抓住什么,却抓住空茫茫的一片。
离清秋起身披上外衣,推开了密室的木板,上去找砒霜。
纱帐飞扬,浓重的胭脂粉味扑鼻而来,呛得她连声咳嗽。
砒霜的房里,传来浓浓的香气。有琴声传出来,砒霜的琴声不似清秋般婉约,则是一番荡气回肠,如奔腾的流水。
她细细聆听。
弹至最后一句,“铮”的一声,响亮之极,回声不断,绕梁三日——弦断了。
清秋吃了一惊,忙跑过去,推开门冲了进去,“砒霜!砒霜!”
孤独无邪也闻声跑了出来。
房内无人,静,静得发慌,鸦雀无声。再找,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琴后面的砒霜。
“不好!”孤独无邪大骇,不好,莫非砒霜——忙跑了过去,把门一推,吱呀声里,砒霜的脸,清秋惊呆的表情,在一束明亮的光线里,安然地靠在弦上。
他冲出去,喊着,“砒霜,砒霜……”
砒霜笑了,嘴角流下血,颤着声音说:“替我救出我弟弟,他们,他们抓了我弟弟。无邪,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对不起……”她始终无法杀离清秋,注定了她要死,八王爷要她拿离清秋的命来换。她只好拿自己的命。“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离清秋的琴声可以吸引你,而我,却到死都不能……”
说完,歪了头,咽了气。清秋这才看见,一根弦,紧紧地勒在砒霜的脖子上,那弦的两端,就在砒霜自己的手里。
孤独无邪的眼睛蒙上了一片雾,面色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