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梦了吗?
这回的梦好清晰啊!清晰得不似在做梦。
她回到了南王乐府,她看见了南王,还有……一身丫鬟装束的她自己!
又是梦啊!
南王在段婵的帮助下褪下方才为了迎接圣旨而穿上的官袍,段婵轻手轻脚地把官袍整好,用红色的上好丝绸包好,再放入一个散发着幽香的桃木盒子,上了一把精致的小锁。
南王的表情是木然的,他的思绪还漂浮在方才那几乎夺去他和段婵两人呼吸的一刻,当宣读官将那句“……委与南王之重任,金秋十月迎娶蒙古公主塞姬,七月起程……”的时候,他和段婵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冷气,后来他是怎么谢旨,接旨的,他都忘了,眼里只有段婵含泪的眼睛。
段婵伸出手,把南王紧握在手里的那一道圣旨拿了下来,放在桌上轻轻摊开,手随着眼睛拂过那些工整的字,泪水在眼里打转着,看到那句“迎娶蒙古公主”时,泪水便掉了下来,滴在桌上,溅起一朵小泪花。
泪水滴落的声音惊醒了南王,他拉过段婵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不住地厮磨着,纵有千言万语,也只化做两道泪痕湿了他们肌肤相触的那一张脸和那一只手。
段婵跪下来,双手轻轻托起南王的脸,眼睛仔细地看着南王脸上的每一个轮廓,不久后,这个男人就要远赴蒙古,成为另一个女人的丈夫,或许永远的分离,永远不再相见,连消息也没有……
南王抱住段婵,用力地紧紧抱着,段婵闭上眼感受着那股认真的力量,倘若此时眼前的这个男人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她非但不怨恨,反而还要感谢他。
她愿与他同在,不论何时何地。
“婵儿,我的婵儿……”南王不住地呢喃着。
“我在,婵儿永远都在南王身边……婵儿永远不离开您,永远……”段婵的声音沙哑,不住地念叨着。
南王就像个无助的小孩,依偎着段婵让他觉得安全,觉得心安。“婵儿,你恨我吗?”
“不,婵儿没有恨您。”
“你应该说恨的。”
“婵儿真的没有恨。”段婵轻轻地抚摸着南王的长发,置于手指间慢慢地梳理着,把它们整理好。
南王推开段婵,仔细认真地看着她,愤然地对她说:“你说,我皇兄为什么不放过我?我已经逃离了皇族,我已经远离了皇都,他为什么不放过我?我不要娶什么蒙古族的公主,即使身份的差异让我无法娶你,我宁愿终身不娶,我要和你在一起,就在南岭上,哪儿也不去……段婵,你说,你只要说一声,我就带你逃离这里,天涯海角的流浪,与世隔绝的漂泊,只要你说,你开口了,我就带你走——”
“王爷!”段婵紧紧地抓住激动的南王的肩膀,“王爷,段婵什么都不要。”
“你怪我对吗?”南王悲痛地看着段婵,嘴里喃喃地说:“你怪我了,婵儿,你怪我方才没有为你抗旨,对吗?”
“不!王爷,婵儿真的没有怪您。婵儿知道,圣命难违,王爷有这份心,婵儿来世做牛做马也还不清了……”段婵叹了口气,“婵儿能伺候王爷已经很满足了,从来都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倘若王爷方才为婵儿抗旨了,那天涯海角的流浪,与世隔绝的漂泊都成了永无止境的通缉,皇命不可违。”
他们都明白,身份的悬殊迫使他们无法永远在一起,圣旨的来临是迟早的,他们不可能一辈子都逃避这个问题。
只是,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生活,这意味着他们将天各一方的分离。
段婵望着南王,南王把她发间的一朵白色茉莉取下,放在手上轻轻捻着,“婵儿,不知蒙古可否种植茉莉,如若可以,我将在我所能看到的地方种上这种美丽又高贵的花儿来纪念你,每当闻到茉莉花香就如你在身边一样。”
“王爷,听说那儿是种不了南方的花的。但是又有什么关系,有空的时候就带上南妃一起回来看看……”
“别说了。”南王打断了段婵的话。“婵儿,我将会做一首曲子名为《秋霜曲》,送于你。你明白秋霜的意思吗?”
段婵哭着点点头,“王爷此去正是初秋之时,沿途历经一个秋季,只有秋霜陪伴,寒冬一至,便是王爷的婚期……”
“对,一整个秋季,我还是你的,寒冬一至,我便是别人的夫,秋霜一过,我们便是生死茫茫各自知。婵儿,答应我,无论以后怎么样,就当我欠你的,寒冬一至,一定要忘了我……婵儿,坐到我身边,好多的话想讲给你听,因为明日将又是一个离别,两茫茫的离别。”
段婵磕了个头,站起来。坐在南王的身边,南王轻轻地抱住段婵的肩膀,段婵也慢慢地靠向南王。
“你是我的,你才是我今生想要的新娘,我的新娘……”南王的声音沙哑着,喃喃地说。
段婵已经说不上话了,一种彻底的悲哀深深地埋在她的心里,她抬起头,对上南王如星子的眼眸,坚定而又无奈地说:“是的,我是你的新娘,你今生的新娘……”
此时却没有人再想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渐渐亮了起来。
那是多么美的日子,只是不复在了。
段婵明白能在梦中见到昔日的一切是她的福分,很多人就没有这样的幸运,可以在梦境中把过往重新翻阅一遍。
她在梦境中游走,来到了往事的大门口,她决定再把往事回味一遍,于是她轻轻地推开了回忆的大门——
段婵看着躺在床上的耶律茗,连日的奔波让他有些吃不消,段婵安静地坐在耶律茗身边,轻轻地拂过他的脸。
耶律茗睁开眼睛,看见段婵,立刻会心地笑出来,“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儿。”段婵轻声地回答他。
“我们终于回皇都了。”
“是啊,早上面圣,宋王怎么说?”段婵在脸盆里拧了拧毛巾,展开来,轻轻地给耶律茗擦脸。
“李公公没来吗?早上宋王就已经下令将你赐婚给我了,你现在是‘北定公主’,我们三个月后就可以在大漠成婚了。宋王还赐你‘觉明宫’一座,你知道吗?开朝以来,还没有哪个公主……”
当耶律茗兴致勃勃地讲着这些好消息时,段婵打断了耶律茗的话题,“我不是想知道这些,李公公来过了,那些嫁妆的清单也收了——宋王曾答应了我们只要你讨伐蒙古成功就要帮你取回王位的,他今天没有说吗?”
耶律茗的手指轻轻缠绕着段婵的头发,认真地对她说:“段婵,讨伐蒙古的那一仗我们打赢了,你现在是大宋的公主了,这一切真的来之不易。倘若他日我能做上大漠的王,我一定不会负你,真的——宋王答应了,所以四天后我们兵分二路同时出发。我将率领大宋最英勇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大漠,讨伐我的兄长们。”
“我明白了,宋王今天一定当着你的面把喜讯通过使者派往大漠了。他一定是要以和亲之名将我送往大漠,而你则以最快的速度走另外一条路到达大漠,在我之前讨伐你的兄长们,声东击西。”
“段婵,你真的很聪明。”耶律茗笑着拉住段婵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段婵,你知道我爱你什么吗?你的聪明,你的美丽都征服了我,如果这次成功,你将是我大漠第一功臣,功不可没!”
段婵羞涩地低下头,“我哪有什么功劳?我只是在为我爱的人尽一份力,望宇,你知道我还想问你什么吗?”
耶律茗的心抽痛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她想问的是那个在天牢的男人。但是耶律茗并不想明说,“我不知道,你想问我什么?”
段婵认真地看着耶律茗,笑笑地,把话又收回来,“没有。你一定很饿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做。”
“段婵!”耶律茗拉紧段婵想离去的手,“告诉我,你和南王在一起的时候,他叫你什么?”
段婵淡淡地回答他,“婵儿。”
“婵儿……”耶律茗默默地念着,转而又问:“我以后也叫你这样,好吗?你喜欢吗?”
“只是一个昵称,有那么重要吗?”
“有!当然有了,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也这么叫你吗?”耶律茗看着段婵,眼里有一抹幽幽地悲伤。
段婵点点头。
耶律茗突然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悲哀——她果然还是想着南王。在一起这么久,他以为他已经代替了南王在她心中的位置,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但是他知道她和南王的感情没有那么轻易就被遗忘。即使他们曾经共患难,但是段婵最爱的还是南王。
耶律茗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眉头皱了起来,段婵轻轻地帮他抚平他的眉头,轻声地问他:“在想什么?是不开心的事还是在担心不久后要打的那场仗?”
“没有!”耶律茗回过神来,松开段婵的手,叹了口气,自嘲地说:“我想我是一个大笨蛋,真的好傻。”
段婵伏在耶律茗的胸前,听着耶律茗的心跳,着迷般地说:“望宇,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你的心跳很有力,像在打鼓,又好似快跳出胸膛,每次我听见你的心跳,就觉得好幸福……我的宇,我一直觉得你有好多的心事,为什么你不说出来呢?”
“我有什么心事呢?没有的,有的话我会和你说的。”耶律茗的手轻轻地放在段婵的背上,感受着段婵的温暖。
“你是我的新娘,你是我的。”耶律茗喃喃自语着。
泪水从段婵的眼眶里滑落,她紧紧地抱着耶律茗,用着她自己才懂的悲伤对耶律茗说:“是的,我是你的,是你今生的新娘……”
段婵不为所动的望着满天为她绽放的烟花,黯然地低下头来问跪在她脚边的人:“影子,你从大宋为我带来了什么消息?”
“我带来了南王的消息,你想知道吗?”叫影子的男人一身的夜行服,低垂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脸。
段婵怔怔地望着影子的帽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是淡淡地,没有过多的感情,“南王——是什么时候斩的?”
“他是秋后问斩的,现在尸首已经送往南岭。”影子简单地回答段婵。
段婵望向远方,那儿又升起一朵绚丽的烟花,却让她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