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商交往中,把权势人物极有号召力的旗号拉扯过来当成虎皮,用来扩大自己的影响。这是官场上的一种“厚黑”手段,其根本目的还是借局布势。特别是当己方的力量弱小、无力形成强大的声势时,常可以借助别人的旗号,布置成有利于自己的阵势。胡雪岩深谙这种“政治智慧”,懂得“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于是,他仔细揣摩“小树”的心理,精心培育这些“小树”,并通过不同手段获取他们的欣赏和信任。在“大树”的庇护下,19世纪下半叶,一位富可敌国的红顶商人声名鹊起。
一 倾心竭力辅助何桂清、王有龄
封建时代,商人的命运与当权官吏休戚相关。胡雪岩首先把目光投向何、王,或雪中送炭,或锦上添花。胡雪岩的“投之以桃”,何、王心领神会,也“报之以李”。胡雪岩在帮助何、王的同时,也为自己铺就了一条通往成功的金光大道。
封建社会的官场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为官都有潜规则。若想高升,就需要打点各级官员。但清廉的官员往往因拿不出足够的银子而一筹莫展。若商人能在关键时刻雪中送炭,助官员一臂之力,日后他在权限内必然会“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胡雪岩就是帮官的高手。
王有龄是一个穷困的书生,只有满腔的热忱和一个虚衔。胡雪岩起初借给他五百两银子让他谋个实缺,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本意还是“朋友有难,全力支援”。只是在王有龄做官以后,胡雪岩才感觉到此事大有可为,因而倾尽全力去辅助他。
何桂清是王有龄的同乡,又是世交,且贵为江苏学政,对王有龄爱护有加。胡雪岩是王有龄的朋友,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何桂清的座上宾。这样一来,在何、王的庇护之下,胡雪岩商海生涯中的第一个高峰来临了。
1. 无心插柳,种下了王有龄这棵摇钱树
胡雪岩祖上做沙船生意。因为生意失利,家道衰落。胡雪岩无力读书,从小在钱庄里做学徒,杭州人称为“学生子”,从扫地、倒尿壶开始。由于他绝顶聪明,善于识人,而且能言善道,出手大方,不到三年师满,就已经成了那家钱庄一名得力的伙计。起先是“立柜台”,后来获得东家和“大伙”的信任,派他去做跑街,收放贷款,从来不曾出过纰漏。钱庄老板见他有几件事办得很漂亮,就升他为“档手”,主持店里钱款的收放。
胡雪岩刚一升为档手,出手大方的秉性就表现出来了。接连发生的两件事差一点毁了他。
首先是胡雪岩“挪用公款”资助王有龄,老板心中十分不快。
其次是胡雪岩“擅作主张”向他人贷款。有人给胡雪岩介绍了一位营官,这营官姓蒋,说他们的人马在皖南剿发捻,粮饷不继,希望能在胡雪岩的钱庄先转借,不久就加倍奉还。胡雪岩与这位营官谈得十分投机,很赞成他的思路,就爽快地答应借他二千两银子。
老板知道后非常生气,说胡雪岩胆大妄为,这样下去,岂不把一爿店都弄“倒灶”了?没什么话好说,马上让胡雪岩卷铺盖走人。
因为有了“胆大妄为”的名声在,同业间虽然知道他是一把好手,却谁也不敢用他。同时,又有人怀疑他平日好赌,或许是在赌博上失利,饰词挪用款子。这虽然属于谣传,但人们对胡雪岩不免又多了一层疑虑。所以,他就越发难觅生路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就是因为贷出的这两笔款子,胡雪岩忽然间有了机会发展自己的事业。
先是蒋营官得了贷款,率领他的兄弟猛攻太平军,无意中掠来十几万两银子。当兵的出生入死,无非是为了寻个生路。所以,他们就把这些银子运回了杭州。
蒋营官带着银子去还债,店主非常吃惊。因为他本以为带兵的贷款,必是有去无回。现在还得这么及时,店主不免懊悔。蒋营官问胡雪岩在哪儿,店主谎称胡雪岩在家养病。
后来,蒋营官偶然遇到胡雪岩,问他病是否已好。胡雪岩说没病。蒋营官非常吃惊,就带他到酒馆细淡。等胡雪岩把事情经过讲完后,蒋营官非常感动。因为胡雪岩为自己丢了差使,蒋营官下决心帮胡雪岩。他把自己兄弟的银子分出十万交给胡雪岩,让他以此为本钱去开钱庄。
再说得了胡雪岩资助的王有龄,在北上途中遇到了自己的“总角之交”何桂清。何桂清少年得意,已官至江苏学政。有这个面子在,返回浙江后,王有龄成了抚台面前的红人,巡抚下委札让他做“海运局”的坐办。这个衙门专门为漕运改海运而设,总办由藩司兼领,坐办才是实际的主持人。
2. 有心栽花,使王有龄发展壮大
当官以后,王有龄才得知胡雪岩遭遇了不幸。经过几番折腾,王有龄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恩人胡雪岩。“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王有龄本想到胡雪岩原来的钱庄去摆一摆做官的威风,替胡雪岩出气。胡雪岩反倒不愿让钱庄的“大伙”难为情,还让王有龄去称赞几句。王有龄看出胡雪岩宅心仁厚,手段漂亮,对他愈发敬重。
胡雪岩展布手面,决定要与同事重修旧好,上上下下皆大欢喜。他很细心地考虑到他那些老同事的关系、境遇、爱好,替每人备了一份礼,无不投其所好。这费了他一上午的工夫,然后他雇了一个挑夫,挑着这一担礼物去了钱庄。
这一下就把大家收服了。大家都有这样一种感觉:胡雪岩倒霉时,不会找朋友的麻烦;他得意了,一定会照应朋友。
胡雪岩关照王有龄,抚台、藩台、粮道,还有他们的手下人,一定要安抚好。该有的好处,全要让他们得到。道路平了,才不至于办事中途出花样。王有龄心领神会,深以为然。
有了这一层,抚台大人对王有龄青睐有加,交托王有龄去上海买商米代垫漕米,早日完成浙粮京运的任务。
漕米是天瘐正供,且当军兴之际,粮食乃兵营命脉,照例应一年一运、一年一清。漕米运达的迟速,与江南诸省地方官的官声干系甚大。
按成例是以舟运谷到上海。抚台催逼甚紧,以前就曾为此逼死了一名二品大员。王有龄自觉无甚妙计,只有尽力催运。胡雪岩体恤漕帮的苦楚,深知在此情势下催运漕米,不过是费力不讨好的法子。那么,有什么办法省力又省心呢?他想了个办法,去上海在原地买商米代垫漕米,等来年漕米运到,就地变卖,抵消买商米的钱,二者差价部分数量不多,以官款补上即可。
这个主意,办起来便捷,连抚台大人也深以为妙,就委托了王有龄去上海办理。
买商米的钱,一部分由胡雪岩的钱庄划拨,另一部分由胡雪岩出面,到原来的钱庄去垫拨。钱庄的“大伙”利害相权,有海运局这个衙门做后盾,又有胡雪岩放提的现成例子,胆子就壮了起来,心思也灵活了,接受了胡雪岩的建议。
银款有了着落,一行人就雇了一只“无锡快”出发去上海。
胡雪岩在松江遇到了朋友,说松江漕帮有十几万石米想卖。
于是,胡雪岩弃舟登岸,赶往漕帮。胡雪岩打听了这一帮的情形。行辈最高的是一个姓魏的老夫人。现在,全帮管事的是她的一个“关山门”徒弟,名叫尤老五。
胡雪岩做主,把松江知府送来的一桌“海菜席”留着,上门谒见魏老夫人,请她喝酒。魏老夫人对漕米改道海运颇为敌视。既然胡雪岩是“海运局”的,就免不了不受欢迎。胡雪岩打开天窗说亮话,认为漕帮疲懒,只会助长海运的气焰;要想漕帮有饭吃,总还须漕帮自己争气。
魏老夫人心中暗许,让尤老五称胡雪岩“爷叔”,好比“门外小爷”。不过十几万石米垫付给了浙江海运局,虽有些差价可以赚,但将来收回的仍是米,与松江漕帮这方面低价脱手求现的宗旨,完全不符。
胡雪岩察言观色,设身处地替尤老五着想,就做中人,仍由钱庄放一笔款子给松江漕帮,等将来卖掉米还清。尤老五既已答应拿米垫付,是绝不会食言的。胡雪岩不是只管自己达到目的就算了,还能替尤老五考虑他的难处,这一点让尤老五对胡雪岩的为人有了深一层的看法。他干脆陪着胡雪岩他们一同去了上海,利用自己的影响很快把事情安排妥当。
这件事做得实在顺利。初涉江湖,便有了此番成就,着实不易。一趟下来,王有龄满意,尤老五满意,钱庄的“大伙”满意,就连跟随的两个官员也感到十分满意。
3. 大展身手,各方服膺
在上海逗留的时日,胡雪岩见王有龄有意寻芳看花,就做主替他安排了露水夫妻。他又打探王有龄的口风,看他是否愿意长期维持这种关系。王有龄的意思,玩玩是肯定乐意的,但不宜损及官声。胡雪岩心领神会,作了妥善安排。
上海一行,公事方面,完成了商米代垫;私事方面,汇了两万两银子到抚台黄宗汉老家。黄宗汉非常满意,透出口风,不日定有酬谢。
抚台的回报来得很快,王有龄不久便署理湖州府。候补知县,“本班”的实缺一天也没当过,一跃而委署知府,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不过,“海运局”这方面不可不防。“坐办”的差使要交卸,亏空要弥补,经手的公事要交代清楚。后任有后任的办法,倘或海运局的关系一断,替松江漕帮借款担保这一层,就会有很大的麻烦。
王有龄从胡雪岩那里学了许多处世手法,自知靠朋友帮忙才会有今天,到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那一步,情愿不补实缺,把这里先料理周全。
有了这个念头,就不怕没有朋友。王有龄彻底清楚自己的立场后,心神安定下来,在抚台面前坦陈苦衷。
而胡雪岩这边,阜康的档手甚是上得台面,刚开业就做了几手博得钱业同行喝彩的买卖。胡雪岩自觉选人眼光很准,也就没了后顾之忧,一心护送王有龄去湖州赴任。
“无锡快”上的船家姑娘阿珠对胡雪岩情有独钟。胡雪岩半是逢场作戏,半是被阿珠的娇憨打动,闲时两人就倾心交谈。
生财的主意来得很快。胡雪岩从阿珠口中,了解了不少有关湖州丝绸生意方面的情况,下定决心要在此方面有所成就。
条件甚是便利,王有龄署理湖州,每年征收的钱粮要上交,不妨就地置货,货一转手就可照缴不误,做的是“空手套白狼”的无本生意。
心思打定,胡雪岩就有意寻找帮手。阿珠他爹太过胆子小,只能够装个门面,具体到生意上,还要再找一个精明能干的去跑腿儿。
借了地缘就有人缘。胡雪岩一到湖州,当地的漕帮老大郁四就和他交了手。郁四见胡雪岩落门落槛,自己也有心做一做蚕丝方面的生意,相见之下讲话就很投机。
胡雪岩知道,这笔生意有两点别人所没有的长处,自己的头脑和郁四的关系,两者配合得法,一定所向无敌。
这时,跑腿儿的也有了。有一个叫陈世龙的后生,孑然一身,身无恒业,做过刻字店的生意,因为没有耐性,所以半途而废,人却年轻聪明,口齿伶俐。胡雪岩派了他去尤五那里联络运丝的事。因为有消息说上海小刀会要起事,只怕碰得不巧把货物陷在里边。尤五说不定知道小刀会的内情,此去就是想向他请教一条趋吉避凶的路子。
尤五果然知道小刀会的动向。不过他是局外人,绝不会卷入漩涡。他回话告诉胡雪岩,七月底以前没事。
这下就可以放手去做了。收丝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是由胡雪岩跟衙门联络,设法催收通欠,税吏到门,逼着有丝的人家非卖去新丝纳官不可。
胡雪岩觉得这个办法太毒辣,让老百姓骂,在湖州就站不住脚了,而且,这样对王有龄的官声也甚为不利。
于是,就只能悄无声息地去购买,丝行里显得格外忙碌,人手不够了。
事情一多,把胡雪岩的闲情逸致都催逼得无影无踪。阿珠整日见不到胡雪岩,受了冷落,满怀幽怨。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事,胡雪岩细想,还不如卖个顺水人情,把阿珠和陈世龙撮合到一起。
他把自己的心事对陈世龙和盘托出,陈世龙自是万分感激。胡雪岩了却了一桩心事,就租船备货,要赶在七月底以前把丝运到上海。
王有龄却接手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差使。新城有个和尚,聚众抗粮,黄抚台要王有龄带兵剿办。新城民风强悍,如果带了兵去,说不定就会激起民变。
不剿即抚。候补州县里倒有个叫嵇鹤龄的,主张“先抚后剿”。主意是很不错,只是出主意的人恃才傲物,不愿替别人去干这送命的差使。嵇鹤龄穷得叮当响,但就是不肯哭穷,不谈钱。
胡雪岩自觉非说动嵇鹤龄不可。刚好嵇鹤龄新近丧妻。胡雪岩穿上袍褂,戴上水晶顶子大帽,坐上轿子,径自来拜嵇鹤龄。胡雪岩的办法,一是直上灵堂跪拜,实是逼迫嵇鹤龄非见不可;二是赎回嵇鹤龄在当铺里的典当之物,从心理上软化;三是曲意安排,为丧妻的嵇鹤龄续弦,再加上胡雪岩不错的口才,由不得嵇鹤龄态度不和缓下来。一番畅叙,激起了嵇鹤龄当仁不让的豪气。嵇鹤龄虽是读书之人,对《游侠列传》却甚感兴趣,听说胡雪岩有江湖上行走的朋友,自觉倾慕不已,更是有意结交。所以,对新城之行,竟是自告奋勇。
胡雪岩回头来料理自己的丝货。到了上海,胡雪岩板持不卖,洋行方面因为小刀会的关系,处于观望之中,所以最大的两项“洋庄”货色——茶和丝都变成有行无市,混沌一团。
和洋行打交道,胡雪岩结识了通事古应春。谈起洋务,古应春对两种人最是鄙夷不屑:一种是开口就是“夷人”,把人家看做茹毛饮血的野人;一种是听见“洋人”二字,就恨不得先跪下来叫一声“洋大人”。至于自己人倾轧排挤,让洋人有机可乘,坐收渔利,这类人就尤其可恶。
胡雪岩看他那愤慨的神情,知道他必是受过排挤,有感而发。“不遭人妒是庸才”,受倾轧排挤的人,大体能干的居多。看他说话,有条有理,见解亦颇深远,胡雪光便有心笼络他成为自己的帮手。尤五在江湖上,古应春在洋场上,胡雪岩在官场上,都有一番关系势力,三方面一凑,可以大大地做一番事业。
胡雪岩的分析让古应春颇受鼓舞。三人一合计,眼前就有一笔现成的生意——军火。购买洋枪,帮助地方办团练。
生意谈得很顺利,胡雪岩急于先带几百支枪回去试用,对价钱就没有太计较。洋人觉得跟胡雪岩做生意很痛快,便额外送他一支最新式的“后膛七响”,以表敬意。
有尤五的关系在,一路上的安全不成问题。王有龄对这批枪颇感兴趣。因为地方练兵自保,防备太平军,朝廷对练兵一事颇为嘉许。能有新式装备,对保证实力是大大有益的。
嵇鹤龄之行大功告成。嵇鹤龄不负所望,协同地方绅士,设计擒获首要各犯,已经解到了杭州审讯法办。抚台出奏了保案,为出力人员请奖,可首功的嵇鹤龄只给了一个明保。
胡雪岩回去后就封了两千五百两的银票送到抚台手下办事的人手中。然后,他通知王有龄,可以去见抚台了,抚台当即答应等王有龄交了海运局差使,由嵇鹤龄接任。
团练是官督民办,地方上自己筹饷,自己保管。湖州富庶,地方上也热心,团练经费很充裕。胡雪岩购回的这批洋枪,是个很好的“引子”,湖州团练的大批经费名正言顺地存入阜康。
不过,眼下黄抚台有调动的消息。如果他一走,来接他的人不知怎么样。王有龄心里没着落,颇有急流勇退之想。
局面刚刚打开,这种想法很是不利。胡雪岩想了一个办法:既然黄抚台极难伺候,倒真还不如换个人来,只要继任对王有龄无碍就行。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去劝说何桂清调任浙江。要做就要趁早,调任自然需要一笔花费,胡雪岩这里可以替他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