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加强防御。要考虑各种可能的防御手段,还要把地洞察看一遍,再制定出防御计划及相应的建造计划,然后立刻开始施工。干活儿的时候,要像小伙子一样浑身铆足了劲儿。顺便说一下,虽然现在做这件事为时太晚,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不紧迫,所以一定要认真对待,不能像挖一个用于研究的大沟一样漫不经心。说到这种用于研究的大沟,其实它只能让我在毫无防御能力的情况下竭力寻找危险,同时又嫌危险来得不够快。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规划难以理解。在此以前,我觉得这些规划都是明智的,可是现在我却认为它们一点儿也不明智。于是,我停止干活儿,也没再侧耳倾听干扰声是不是增强了,我已厌倦并放弃了这些,只想获得内心的平静。
我漫无目的地沿着通道走下去,一直走到我自外面回来之后就没有去过的一条通道。我的到来,打破了那里的寂静,使得我的头顶都有声音在响。我快速穿过这条通道,好像在寻找什么;又好像什么目标都没有,只是在打发时间。最后,我稀里糊涂地走进了迷宫。
进了迷宫,我就产生了去地衣盖子下面听一听的想法。此时此刻,我觉得外面的东西是那么地遥远,突然间就有了兴致,就挤出洞口,来到了洞外。洞外不但非常寂静,而且景色优美;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根本无暇关注我的地洞,也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安全地到达洞外。现在,能够让我连续几个小时倾听也听不到干扰声的地方,大概只有地衣盖子周围的一小块地方了。洞外原本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现在却变得出奇的安静。相比之下,堡垒反倒变成了一个既嘈杂又危险的地方。可是不久之后,我就发现地衣上面其实也不安全,那里还像以前一样潜伏着危险,无论它表面上是安静还是喧闹。我对这种危险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洞壁里的嘶嘶声已经把我折腾坏了。可不是嘛,我确实是被这种嘶嘶声累坏了。他逐渐靠近我,带给我的压力越来越大,致使我稀里糊涂地绕到了迷宫里,然后累得躺在地衣盖子旁边休息,并满足于由此得到的片刻安静,却把堡垒让给了那些发出嘶嘶声的东西。
关于嘶嘶声的起因,好像我又有了很的看法。这种嘶嘶声,会不会是从那帮小东西挖的小洞里发出来的呢?我越来越觉得这一看法很正常。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放弃追查嘶嘶声的来源。没错,他一定来自那帮小东西挖的小洞,只是出现的方式有可能是直接的也有可能是间接的。如果他不是从小洞里发出来的,那么我也想不到他来自哪里了,只好等待原因被找到或是原因自行显露出来。当然了,还可以设想一下事实是什么样的,比如说,我一直以来听到的嘶嘶声或呼哨声,其实是某个渗水的地方发出的哗哗声。关于如何处理地下水,我一点儿经验都没有。当初,我的地洞里也出现过地下水,我立刻就把它引走了。于是,我又仔细听了听,感觉他还是嘶嘶声,而不是哗哗声。
我竭力提醒自己要静下心来,却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我还是照样像以前一样浮想联翩。事实上,我依旧在猜想这种嘶嘶声的来源,他来自一个动物,一个大动物,而不是许多小动物。我不想否认这一猜想,因为没有必要。不过这一猜想仍然有不合理的地方,因为到处都可以听到这种大小不变而又很有规律的嘶嘶声。这样看来,他来自许多小动物的假设的可能性更大。于是,我开始挖洞求证,却没有找到任何小动物,所以我又猜想他是一只大动物发出来的。另外,即使存在不符合这一猜想的情况,也不足以证明这个大动物是不存在的,因为他有可能超出了我的想象,这一点值得我们考虑,不然我就危险了。想到这一点,我又陷入了矛盾之中,开始拒绝承认这种猜想的合理性。
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心想,虽然这种嘶嘶声隔得老远也能听到,但是他并不危险,因为他是谁拼命打洞时发出来的。在地下打洞就像在畅通无阻的通道里散步,又快又轻松,这时候,泥土被震得瑟瑟发抖,这种声音和干活儿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从远处传来,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余音了,所以这种声音无论在哪里倾听都是一样的。另外,由于这只动物并没有冲着我来,所以他发出的嘶嘶声并没有变化。可是,对此我仍然有疑虑,确切地说——不,我不愿意随便断言什么,我只是在推测,推测这只动物正在进行一项秘密计划,因为他对我很了解,说不定早在我开始注意他时他就已经在我的地洞周围转过几圈了,现在他正在禁锢我。
经过大量的思考,我确定了这种干扰声是嘶嘶声或呼哨声。如果换成了我,同样是刮土或刨土,却会发出完全不同的声音。我想,也许是因为这只动物挖洞的主要工具并不是爪子,而是有可能既有力又锋利的嘴或长鼻子,所以他挖洞时才会发出嘶嘶声或呼哨声吧。我只能这样解释了。想想看,如果他的鼻子果真既有力又锋利,那么当他挖洞时,只需要拿鼻子朝泥土里猛刺一下就可以挖出一个大土块。这时,我自然也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这正是干扰声每次都间歇性响起的原因。接下来,他准备继续用鼻子刺,于是开始吸气,致使泥土受到震撼并发出声音。这只动物不但力大无穷,还是个急性子,并且对工作充满热情,所以我才会把他带来的声音听成嘶嘶声。
为什么他能一直不停地干活儿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许他也会休息,但是休息的时间不长,之后就日以继夜地挖洞。虽然他没有真正地休息过,可是他的体力和精神却没有受到影响。他心里想的,应该只有尽快实施自己的的计划,而且他完全具有把计划变成现实的能力。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是我当初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的。除了这个劲敌之外,现在又发生了一件令我担心的事——有谁正在靠近我的地洞!都怪我当初没有及时采取防御措施。可是,当时地洞里既寂静又安全,而且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呀。
敌人耀武扬威地来到我的地洞跟前,围着我的财产转来转去。他们是不是受了谁的控制?我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啊!相比之下,以前那些花费我大量时间去思考的危险根本不算什么。我是地洞的主人,当然希望把所有可能的擅闯者都拒之洞外。可是,我的地洞是那么敏感,根本无法抵御外界的猛烈攻势。我为自己身为地洞的主人而得意,同时也因为地洞的敏感而变得敏感。如果地洞受到伤害,我会感同身受。这一点我早就应该预料到了。在此以前,我一直疏于进行自我防卫,现在,我不但要加强自我防卫意识,还要考虑如何守护地洞。我现在必须要做的就是在地洞里设置防御设施。当地洞的个别处甚至多处都受到攻击并出现缺口时,应该用大量的泥土把缺口堵住,以免连带影响受损较轻的地方。堵住缺口的行动一定要快,这么一来,进攻者就无法得知地洞的所在了。堵住缺口不但可以达到隐藏地洞的目的,还可以顺便把进攻者埋进土里。这种事情,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也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
壮年时的我,还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整天做着孩子的游戏,甚至在考虑危险时也只是把危险当作一种游戏,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真正的危险是什么。其实,以前也出现过危险警告,只是还没有严重到现在这个地步。例如,我当初建造地洞时,就经常发生危险。可是,那时的情况毕竟与现在不同,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学徒,刚开始投入地洞的建造工作,建造第一个通道的时候,迷宫的雏形才完成,后来我又给自己造了一个小圆窝,可是这个窝无论是在规模还是在洞壁处理方面都是糟糕的。简而言之,当初所做的任何工作都只是一种尝试,在此期间,如果对其中的某项工作失去了耐心,完全可以放弃它而不会因此感到可惜。
有一次,我刚干了一会儿活,就躺到土堆之间休息了——我这辈子总是这样。突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令我既害怕又好奇。年轻的我忘掉了手边的活儿,仔细地听了起来,非听不可!事先甚至没有到地衣下面伸展一下身子。听过之后,我可以肯定那是打洞时发出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比我打洞的声音要弱一些;至于这声音离我有多远,我就无从得知了。我很紧张,但是还能保持冷静。我现在所处的地方,会不会是别人的洞府?是不是洞主人得知我擅自闯入,正打着洞赶来?假若事实如我所想,那么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建造地洞,因为我向来不喜欢跟谁争夺什么。当然了,我当时还年轻,又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所以能够保持冷静。
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好在其后续过程并没有给我带来很大的不安。至于我当时有什么感触,我也说不清。如果那个家伙的目的是赶走我,就说明我打洞的声音传到了他那里;如果他改变了方向,则说明我一休息他就没了目标,或者只是他临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现在他正在改变方向,只是这一点我还无法确定。但是,也有可能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不管怎么说,那声音都曾经变高过,而且离我越来越近。我当时还年轻,所以即便有东西突然从土里冒出来,我可能也不会反感。不过,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打洞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弱,最后戛然而止,好像他逐渐改变了施工方向,开始向反方向施工,离我越来越远,只留下一片寂静。我又倾听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重新开始干活儿。这次的危险警告,对我来说的确够清楚的,可是我很快就忘记了它,并继续实施我的建洞计划。
接着,我步入了中年时代。我怀疑我虚度了我的中年时代。干活时,我还是会像年轻时一样休息很长时间,一边休息一边把耳朵贴在洞壁旁边倾听。那个打洞的家伙又掉回头了,把我当成了目标。他一定是这样想的:“我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你肯定已经做好迎战我的准备了吧?”这时候,虽然我的地洞已经建成,可是它并没有任何防御能力,也就是说,我陷入了比以前更糟糕的境地。
现在,我已经从一个小学徒变成了老匠师,力量越来越弱小,而且一到需要做出决定时就力量全无。但是,无论我现在有多大岁数,我都希望我比实际年龄更大,最好是大到我再也无力从地衣盖子下面站起来。
我再也无法继续待在地衣盖子下面了,于是我立刻站了起来,快速地跑到了堡垒里面,好像地衣盖子带给我的并不是清静而是新的忧虑似的。
那些让我挂心的事,后来怎么样了?嘶嘶声有没有减弱呢?没有,反而变大了。我随便挑了十个地方,仔细地听,却发现嘶嘶声还是像以前一样,看来我之前产生了错觉。那个挖洞的家伙,他可真能沉得住气,好像时间在他那里都静止了似的。可是对我来说,情况却恰恰相反。要想回到堡垒,我必须走很长一段路,路上的一切都让我不安。我觉得大家都把目光对准了我,想通过我的神态看我会不会做出自救的决定,可是又怕打扰我,于是赶紧转移了视线。我摇了摇头,没有做出任何决定。我下意识地向堡垒走去,经过了那个家伙打洞的地方,于是把它审视了一番。那个家伙做的没借,因为这是个好地方。他挖好的许多小通道,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我的劳动量,所以也许我根本不需要一直挖到声源处,只需要贴着通道倾听就可以判定干扰声的来源。可是,这种想法并不强烈,所以我并没有照着这个想法去挖洞。如果挖了这个洞,我的自信心会增加吗?无所谓,因为我不想有自信。
我回到堡垒之后,从里面挑了一大块没有皮的肉,叼起它藏进了一个土堆,因为这里最寂静。吃肉的时候,我时而想象着那个家伙正在远处挖洞,时而又想我应该尽可能地享用剩余的食物。说到享用剩余食物,它可以是我目前唯一能够实施的一项计划。此外,我也猜想了那个家伙的计划。他现在是在随意游荡呢,还是打着洞向我靠近?如果是前者,那我们有可能并不存在利益冲突;如果是后者,我准备用我的一部分猎物打发他走。他一定会走的,因为任何美梦都可以在我的土堆里做一做,即使我清楚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变成现实。我想,现实是只要我们见到甚至预感到对方的存在,我们一定会立即失去理智,同时伸出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去撕扯对方,好像我们都饥饿至极似的,可是事实却是我们肚子里饱饱的。这种想法是完全合理的,因为这个地洞会使人不由自主地改变计划,即便他正在游荡也一样。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个家伙只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挖洞,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会跟他起冲突了。也许他很特别,不会介意他的洞里有寄宿者。但是我跟他不同,我无法容忍我的地洞里有外来者,尤其是爱吵闹的外来者。所幸那个家伙现在离我很远,要是他再退后一点儿,也许我就听不到干扰声了。接下来,也许一切都会恢复得像以前一样美好。
上述经历虽然凶险,但是同时也令我受益匪浅,并促使我努力改进各方面的不足。如果我能保持冷静,而且没有遇到直接的威胁,那么我一定能把各种活儿都干得漂漂亮亮的。
可是,那个能够不停地干活儿的家伙,他到底想干什么呢?他应该不会向着我家的方向扩建他的地洞,而是把目光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当然了,局势到底会如何发展,并不是谈判能够决定的,而是由那个家伙的理智或我施加给他的压力决定的,其中的关键问题是这个家伙对我的情况了解多少。我越想越觉得这个家伙不可能听到我的声音。最可能的情况是,他曾经听谁提到过我,却没有听过我的声音。没错,他根本不可能听过我的声音,因为我一直都在努力保持安静,尤其是在重新回到地洞之后。可是,我又觉得这种情况不太可能,他也许在我试着挖洞时听过我的声音,尽管我的动静很小。还是不对呀,假如他听到了我的声音,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他有什么反应呢?他至少应该停下手上的活儿,仔细地听,可是周围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