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
子曰:乡愿,德之贼也!
子曰: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 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 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
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如果你仔细分辨一下,孔子所厌恶的并不是后来理学家厌恶的东西。孔子所厌恶的大半是围绕他“一以贯之”的“内省不疚”去说的,而不是纯道德领域的东西。上述诸人之错,不是天生的“愚”,便是以“直”为面孔隐藏着不可告人的东西,以一个“直”字自欺。“色厉者”是如此,“乡愿”的貌似公允亦是如此,“巧言令色”更是如此。除此一类外,便是天生的愚人,如“饱食者”、“女人”。
关于“女人”,我们要多说几句。如果是指今日的女同胞,认为这是孔子对所有女人的贬低那就冤枉孔子了。我以为真正要怪的不是孔子,而是以后解孔子者,总是把孔子语录拆成千古不移的宗教训条。这个历史太长了,也使人们对《论语》有了一种类似心理错觉似的定势。孔子本来是指当时当下的“女人”说,和今天的女同胞完全无关。但若以“圣言量”来看待孔子的言论,好似孔子贬低了千古的一切女人,孔子便太冤了,他不是大捧特捧周太妃吗?为什么人们不提这个事实呢?
我们反复提醒读者,读《论语》只能从孔子语录中去细细揣摩孔子的“用心”方法与原则,而不能依文生义,把他的话变成千古教条,比如说: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 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
曰:安。
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 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 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这完全是在村社文化的特殊条件下的“礼”,我们对当时的现实情况并不了解,不能评论是非。据我幼时在农村的生活体验,守孝三年也未必是什么不得了的残酷。我们不要因为我们今天的时代已无法做到守孝三年,便认为孔子多么反动、多么落后。
我们从这里应看到的是,孔子真正讨厌的不是没有守够三年孝的人,而是那些自己不愿守孝、还要讲一堆冠冕堂皇道理的人,这种人就是小人,就是假道学、伪君子。真的有客观原因守不了三年孝也没有什么。
从这则语录中我们还可以看出,孔子坚决维护他的民本主义理想,和一天到晚去拜鬼神相比,强调为父母守孝三年不是一个历史大飞跃吗?
《论语》中有许多不可解的语录,如: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编《论语》的孔子弟子,大概是早猜到后人会望文生义的,把孔子语录割成一条条宗教道德教条,所以故意留下一些疑案,让这些大师钻破头脑,朱熹有朱熹的解释,南先生有南先生的解释。南先生把这则语录和释迦拈花一笑联系起来,似乎孔子是要点化孺悲开悟。
我说,不必乱引申了吧,我以为这是非常平常的事,孔子不愿见孺悲,找了个借口打发了人家。人家真走了,他又不忍心,弹支曲子送人家远行,也算弥补了自己的过错。这在生活中是非常平常的事,但仔细想来也不平常,孔子从来不饶恕自己,不宽容自己,一旦发现自己有错,立即便改,绝不过宿,正如他赞子路的“无宿诺”。对于这样的语录,以一颗平常心去理解,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