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论语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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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去留肝胆两昆仑

孔子及他的弟子永远忠于他们自己的学说思想。他们崇尚有为,崇尚“入世”,但不是以“入世”、“参政”作为最后的归宿,除了安顿自己的“心”,永远坚持“明明德”之外,一无所求。只要不自欺、归隐、去国、掉头、流放都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承受的。若要去参政,主政,也得是“不自欺”。如果发现非“自欺”才可留于朝中,那就坚决不干,坚决走人。

中国知识分子在儒学思想的主导下大半做到了这一点,他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归隐园田,总是要做最后的挣扎。后人说他们这是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也对,但不准确,他们为了“明明德”,决不轻易后退一步。柳下惠的说法最为典型。柳下惠的观念与孔子“无可无不可”的观念是完全一致的,他们都是以“不欺心”为标准的,所以外在的去与留反而显得不重要了。

与儒门弟子相反的恰是楚狂人、荷丈人、长沮、桀溺,诸人反而是执着了。我们不是他们,无法猜测他们的用心,如果是以自命清高的心思而归隐的,那便是“小人”了。人心,本无高低,自命清高便是自欺且欺人了。

自己是“慧心”,观人便是慧眼。孔子是用自己的眼看古人与今人的,对于那些因失势而出走的人,都认为他们与朝廷是“道不同,不相谋”。至于这些人,不管古人与今人是不是真的如此,那并不是重要问题,我是以我心说人心、看人心的。这反而是“不自欺”。

“历史”、“现实”,往往是欺骗人的,我们上文反复用“历史”这个词,是从宏观意义上取其意,而不是拘泥于一个又一个的历史事实,那对我们是不重要的,我们看重的是历史的大走向、大趋势,是要透过整个历史的大走向大趋势发现人类生命观的变化。这和我们在具体的事件中讲的“不自欺”是不矛盾的,并且是相辅相成的。例如孔子,他无事不强调“内省不疚”,但他同时无处不渗透着民本主义观念。在这两点上,孔子从不作任何的让步。孔子坚持的东西在今天看来可能是荒唐的,但在当时当地恰可能是进步的,如他对守孝三年的观念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一个正确的把握肯定包含三个层次,第一,我本“空空如也”;第二,历史阶段不同,生命观也不同,这一时期必有我该守住的东西,但不见得应是一切人在一切时代都该守住的东西;第三,对具体事件必有当下的态度。这三条是从理论上条分缕析去说的,在具体用心中是无法分离的。

孔子两次去朝就是典型的例子。具体政见不合可忍,生命观念不合决不苟同。至于去留,我本“空空如也”,去留皆是大享受、大愉快、大作为。

如果不是这样把握,而是拘泥于身见、我见,去留皆是大痛苦、大麻烦、大无聊。

除了这番用心,人们如果还想从上述去留人物中抽出任何其他的标准,那就远离东方文化了。

佛家所谓的“看破红尘”,只可从此义去说。如果不是如此,而是从“相”上说,以致消极厌世,那和东方文化决不是一回事。由此类推,历史上归隐的那些人,很难说个个是对的。为了归隐而归隐,为了博虚名而归隐,是为“邪”也。

中国文化中,道德化是一“邪”,隐士化也是一“邪”,似乎是更大的“邪”。

真正的中国文化就是要充分显示每一个生命体的能量——“克己复礼”——充分完成自我,与宇宙复归和谐——永不自欺——这便是最大的“仁”——全体皆是“佛”——“道”在其中。

中国文化永远是最积极最实在最科学的文化,如果你不相信,就请想一下刘邦、司马迁、班超、鸠摩罗什、曹操、李世民、李白、武则天……相对地说,武则天是最典型最完美的中国文化体现者,从她以后,中国文化开始走下坡路。王阳明是最后一次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