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论语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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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儒学贵在“反潮流”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  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这段语录的最准确的注脚,应是《大学》。当每个人皆可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之时,天下便可以归仁了。因此,儒家学说要求“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这样的“天下归仁”,便是儒家的最高理想,正因为如此,《论语》前四段语录的根本内涵,便主要讲人应如何修身,即怎样去“明明德”。也就是说,为仁(学)应是由己,而不是靠别人。

紧接着,颜渊又问:“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这一段颜渊问仁的语录,历来错解,在这里我们暂不去管它,留在后面讲。这里只是告诉大家,“学而第一”这一章自第五段开始,从“道千乘之国”开始,直到本章结束,皆是儒学关于“仁之目”操作的基本观点,即修身、齐家、治国,乃至平天下的基本观点,也就是孔子对所谓“礼”的具体阐解。

“礼”,在孔门绝对不是单指礼节、礼教中“礼”的具体操作,如叩头作揖之类,而是一个“范畴”。这在本章第十二段有子的语录中说得十分清楚。“礼”的真正内涵是“和谐”,但光有这种精神还不够,还必须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在外在,推广一定时代的人们容易接受的“礼节”之“礼”,这便是“礼”的完整内容了。

正因为“礼”的目的是为了使一切人都可能达到“明明德”,孔门关于“礼”的操作要求,就特别强调每个人自己的修养。因为“明明德”说到底是自己对自己的认识,是自明自心,是自明自道,自明自己的“明德”,明白自己的生命本质力量。

这一切便是儒家“修养”的全部内容与操作程序。这在《论语》中应是讲得十分清楚的。

后代人为什么会大大偏离了孔门学说的原旨呢?原因有三,第一是没有把“明明德”、“止于至善”放在首位。第二,不知道人及人类的一切行为,总是来源于“至善”,又要回归“至善”。“明明德”是要我们知道:既然我们人类的行为是来源于“至善”,那么文明程度的提高,“礼”的提高就是必然的事。因为生命的本来面目,即从“宇宙—生命”系统全体说,从“明德”上说,必是和谐的,合于“礼”的。其在“用”上,即具体表现上的不和谐,只是一时的现象。从终极意义上讲,和谐是绝对的,不和谐是相对的。既然如此,对“礼”的追求本身,追求的过程本身,就是“归仁”,就是“明明德”,就是“止于至善”。这样说来,具体的“礼”不仅是变动不居的,而且也只是“仁”的表象,永恒的“礼”只是“宇宙—生命”系统本身。第三,我们在学习《论语》中所讲的具体的“礼”时,忘记了孔子及其弟子所处的具体的现实时代的人间生活,不了解他们在那个时代,为什么会在“礼”上提出那么多具体的要求。反而把他们在一定时代的具体做法,变成万古不可更移的准则、模式,后人只能仿效,而不能更改、“损益”,这就只能把儒学变成一具僵尸了。

近百年来,中国人为了民族独立、国家富强,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出现了一大批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领导人物。这些人都可以说是我们后世人的楷模,但这并不等于我们后世人都应去模仿前人的一切行为。黄继光是伟大的,但后人绝不需要再像黄继光那样去堵美国人的枪眼,现在也没有美国人的枪眼可以让我们去堵。

孔门提出的许多道德原则,一是为了适应当时那个社会,二是为“明明德”。如果你仔细把它们研究透了,你会发现孔门的许多“道德”,实是都暗藏了对生命本体的认知。为什么儒学中的许多思想,至今还会被人提倡?其原因正在这里。一句话,孔子的学说,永远是“叩其两端而竭焉”。一方面它是“至善”、“明德”,另一方面又适合当时的时代要求,偏于任何一端,都可能错解孔子博大精深的思考。

南先生的《论语别裁》的毛病就在于他既没有把《论语》的研究落实到“明明德”上,又没有充分考虑《论语》产生的时代特色。

中国在商代之前,基本属于以鬼神为中心的生命观时代,像尧、舜、禹这样的“圣人”,也不能不竭力致孝鬼神。周虽提出了“惟德是馨”的口号,但并没有彻底摆脱巫术图腾崇拜,这从周代的出土文物中看得十分清楚。孔子的伟大在于他既吸收中国古人关于生命本质力量的认知,又把中国历史上的人文主义精华集中了起来,形成一整套的只属于东方文化的人本主义学说。他及他的弟子们在那样一个历史背景下,能充分强调个人品德,人际和谐,把社会风尚的重心转到“人”自身,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伟大的“反潮流”精神。

这才是我们学儒关键要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