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论语正裁
4990200000029

第29章 孔子也是普通人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欤?抑与之欤?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  人之求之欤?

南先生解先哲思想,永远脱离不了他强调的做人的道德圈子,解佛是如此,解儒也是如此,对于一位熟读佛经的老学者,我们不想说什么,只是希望南先生不要永远在“我相”、“人相”中做文章。

南先生认为温良恭俭让是对孔子的素描,似乎孔子就是这么一位圣人。我们请南先生回忆一下,孔子厄于陈蔡时,高呼:“天生德于予,桓其如予何?”有什么温良恭俭让?当弟子们怀疑孔子与南子有染时,孔子大呼冤枉,发誓说如果我真有什么,便当“天厌之!天厌之!”这也是温良恭俭让吗?

为了照顾一般读者,我们先将此段译为汉语:

子禽对子贡问道:“(孔)老夫子每到一个国家,必定要了解那里的政事,(他这样做)是为了希望得到什么,还是希望给予人家什么呢?”子贡回答道:“(我们的)老夫子凭借温和、良善、恭敬、节制、谦让的态度得到了他要得到的,他希望得到的,大概和其他人想得到的没有什么不同吧?”

这段语录的翻译在不同的教授那里是不大一样的,我们对于这方面的纠缠不多关心,因为差异不太大。

我们这里要问的是,“温良恭俭让”是人们必须达到的一种道德修养,还是一种思想方法?

这是我们和南先生根本分歧的地方。中国五千年的文化,正如南先生所说,大半都在追求这五种东西(温良恭俭让),前期和后期却是大大的不一样。在前期,温良恭俭让只是人们“致良知”的一种思想方法,其实就是我们前文介绍的,“戒慎恐惧”的正面运用,以求人们不堕入主观妄想之中。到了宋以后,这五条便完全脱离了思想方法的范畴,变成了一种君子必须达到的人格修养。结果是造就了一批批呆君子与伪君子。

这一段语录是很清楚的,子禽问子贡的是,孔夫子急于闻人之政是什么目的。子贡没有正面回答,只回答了孔子据“以得之”的方法,反过来又问子禽:“你认为孔子是想得什么?孔子的得与普通人的得有什么不同?”

温良恭俭让只是人们应该掌握的一种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法,就是要充分保持人们对客观事物认识的客观性。正如我们前文所讲到的,儒家的文字表述系统充满了伦理道德的色彩,但目的只为“明明德”“止于至善”。“戒慎恐惧”个人的由时代角色意识造成的主观愿望干扰了对客观事物的认识。

“温”的反面是“浮躁”。

“良”的反面是“恶念贪念为先”。

“恭”的反面是“好为人师,不知强为知”。

“俭”的反面是“贪得无厌”、“急功近利”,就是说,研究问题只是专为达到狭隘的私人目的。

“让”的反面是“急于争抢利益”。

以浮躁的心态,为了先入为主的个人功利,或是专想得到某种利益,或是想以破坏人家的利益的功利目的,去研究人家的“国政”,在研究时,见人家稍有利益便想立即攫为己有,这些都是我们称之为时代角色意识必然要犯的错误,极容易犯的错误。以时代角色意识屏蔽了对客观历史的正确反映,是不可能对事物的运动变化有一个正确而客观的认识的,必导致主客观分离,失败、痛苦是随之而来的“报应”。

事实上,这正是我们今日所谓的科学态度,今日任何一个科学家在科研中只要有成就,都是自然而然做到了“温良恭俭让”的。道德,只有当它和为了“明明德”的思维方式融为一体时,才是可靠的道德。如果不是如此,而只是一种律己的手段,即便可以成为统治一时的东西,早晚还是会被淘汰的。随着生命奥秘完全裸露在人类面前时,人类社会也就没有什么道德可言了,那时,真的道德便诞生了。而那时人们并不认为那是道德,而是本能的习惯,便似我们今人走在大街上自动靠右走是一样的,和我们今日所谓的科研心态是一样的。

至于孔夫子是不是真的想得到什么,子贡没有正面回答,这是十分巧妙的。李卓吾在批《论语》这段时,有一个绝妙的眉批:“子贡之言巧甚,‘夫子之求之也’二语,不过形容其得之之妙耳。”

这个“妙”,有三层解:一是,如果可以得,孔子也不会拒绝,孔子不是一生都希望到一个国家去主政吗?二是,具体的功利达到与达不到都没关系,因为他毕竟有所得,得到了客观的真实情况;三是,以这种态度生存着,以致自然而然达到一种境界,便是永远在进行着的生命的审美,就是不断在“明明德”,审美本身无所谓得,也无所谓无得,这才是真正的“人格修养”。你说孔子是有得还是无得?有得也无得。

孔子是普通人,孔子又不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