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小车无,其何以行之哉?
“信”字的本义,在前文我们已经多次讲过,“信近于义”;而“义”的本义是“宜”,是指事物发展中的自然而然的生命流程,即今人说的“实事求是”。这个流程是客观的,这个客观只有被人“明”、“知”之后才能进入人的意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被认识”。这个“被认识”的过程,肯定是一种折光反映,而不可能是完全的“明”、完全的“知”。宗教徒臆想的全知全能,只是幻想的产物。任何“知”的背后必然存在无量的“不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东方文化就是希望得到这样一种“真知”、“净知”,这便是“信”。怎样才能得到这种“真知”、“净知”呢?也就是说不被个人时代角色意识的“私欲”干扰的“知”呢?这是东方文化的最根本的课题。东方文化各家对此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与方法。
这样,东方文化所谓的“信”就不只是今日世人所理解的对人要“讲信用”的道德原则问题了。人与人之间讲信用,只是生命本体“义”的派生物。由于生命本体对于生命个体无所不“宜”,用孔子的话说就是“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正是这种“宜”。这种“宜”,绝对是可靠的,可信的。这种“信”,派生出人的品质的“信”与“义”。人们战胜自己的时代角色的偏见,正确反映了这种“宜”,就是“信”。
什么是人的“信”?各家的解释不一样,佛道两家的观念集中在“无为法”上。释迦对“信”的解释,在我的《与南怀瑾商榷——〈金刚经〉到底说什么?》一书中,已作了详细解释。《道德经》有自己的解释,留待以后讲。只说儒家,其前提是,为人即是为学,为学的终极是“明明德”,是“亲民”,是“止于至善”。在这个前提下,“好好色”、“恶恶臭”,这便是“信”。用我们的明代老举人益智旭对这段语录的眉批说:“不信自己可以为圣贤,如何进德修业?”
这“信”,说到底是“自信”,相信自己一定可以与生命本体同体,一定可以自己做自己的主人翁,也就是说不被头脑中的时代角色意识的幻象所诱惑,不被自己头脑中时代角色的主观知见所左右,包括不被“我必须对人讲信用”之类的道德训条所左右。
正因为“信”,说到底是“自信”,也就是说自己应有自己的“定盘星”,所以孔子在举例说明时,是以每种不同的车子应该有“自己”的“”与“”为喻的。
“信”只在我,而不在他人,在我的意识如何剔除角色意识的屏蔽,对客观的宇宙生命流程作准确反映。
对于这一点,我们当代人比古人幸运得多。由于经济的发展,科学的进步,人类的视野越来越开阔,我们的判断会越来越接近客观的宇宙生命流程。将来,信息网络技术会有人们无法想象的发展,人们每做一件事,网上会给你无数的信息,供你审视、判断,你的判断会进一步的精确、全面,更接近宇宙生命的客观流程。这样说来,这“信”,即人主观的“信”,不是和客观的“信息”紧密相连吗?你真正能全面准确捕捉到宇宙生命流程的信息,你便自信,便是对人讲信用。因为你事先的许诺应验了,自然便是有信于人。信,也就不是空洞的道德条律了。任何一个有社会生活经验的人,都会理解这一点,只有傻子才会被“信用”这个空洞的概念所缚。孔子决不是让你成为这样的傻子。
天地造化真是神奇!
“信”之一字,在中文中有“信用”的含义,也包括“信息”的含义。这只是历史的偶然吗?人们,当你把这历史的偶合,不当做偶合,而是当做历史的必然之时,你自会明白“信”之一字的真义。
南先生对这一段语录的解释,强调了“为政”的预见性,与原文似乎不可通,但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