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论语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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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兼论儒学的现代命运 六

就在以古希腊为代表的西方人,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人,开始了自己艰苦卓绝且漫长的“生命观”转变之时,在地球的另一个角落,也产生了一位文化巨人,他叫释迦牟尼,他几乎是从全新的角度,开始了对“人”的思考。

佛学博大精深,在这里我们只能就释迦关于“人”的思考的最粗浅的内容加以介绍。

《楞严经》是佛学入门着作,释迦从人的最切实最普遍也是最简单的东西,即人的“感知”入手。

凡感知必有“心”。在东方文化的古典原着中,“心”是人的知、情、意及全部精神活动的统称。正因为如此,释迦对“人”的思考,是从“七次征心”入手的。所谓“七次征心”,就是从人的感知活动的各个侧面寻找“心”,“心”在哪儿?“心”是什么?“心”的作用是什么?“七次征心”逻辑之缜密,推理之精到,是古希腊乃至古希腊之后,西方人关于“人”的思考,根本无法企及的。一切热衷于思考人的朋友,热衷于东方文化的朋友,最好能系统地详尽地阅读一下《楞严经》这部伟大的东方文化名着。

如果用现代人的语言来介绍释迦关于“心”的观点,大致可以这样讲,“心”本无心,也有心,它是全“宇宙—生命”系统能量的总和。

“心”本身无所谓有无所谓无,但它绝对是“在”,就其整体说其本来无生无灭,无垢无净,无增无减。“心”的这个“在”,是与万物众生——“宇宙—生命”系统的“在”相一致的。有万物众生就有它,没有万物众生也找不见它。所以我们用“宇宙—生命”系统这个现代概念来表述它。

“心”本身无所谓动也无所谓不动,但在本质上它是如如不动的。“心”的“动”,是与万物众生的无常之动、“宇宙—生命”系统无常之动相一致的。万物众生动,它便动,万物众生不动,它也不动。其实这也只是镜面上的假象,就其本来的真相说,它是绝对不动的。正因为它不动,才映衬出万物众生的无常之动。最好把它理解为永恒的镜子,镜面映照万物众生之动,而镜子本身是绝对不动的。

“心”本身无所谓个体也无所谓整体。谁也不知它有多大,谁也不知它有多小,它至大无外,至小无内。但是,它必须以个体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样一来,任何个体的意识、感知都只能是“实像”——“宇宙—生命”系统总体运动的扭曲的折光反映,凡被“反映”就是假象。人类的“明德”最重要的特点在于,可以透过这些无穷无尽无边的假象,识得“真像”。譬如眼睛,眼可以见万物,但绝对见不了“自己”,凡有所见皆非“自己”,但是正因为我能见万物,所以虽我不见我,但我知我“在”!

东方文化,不管是佛、道两家也好,儒家也好,对于“人”的体认都达到了这个水平。从中国与印度的古文献看,东方文化三大家学说产生以前,大量的东方贤者,大半都接近于这个观念。比如《论语·尧曰第二十》中,尧对舜的指示:“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这里的“中”,准确地说应是“允执其中”四个字,就是我们上面说的“心”,或者说是在动态把握中的“心”,它已经包揽了一切。也如老子所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天地的启始与终了是找不到的,有了“允执其中”的“心”,万物就有了“名”,也等于有了生他们的母亲。反过来说,“四海”、“天禄”——天地宇宙不就在“允执其中”的过程中吗?不全在“心”的运动过程中吗?舍了这“允执其中”的心,还有什么可说?当然是“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儒家学说中的《大学》讲得更明白:“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明德”正是“宇宙—生命”系统赐予人的意识力,感知力,“明”了这个“明德”,就是“大学之道”。这道,一头是“亲民”,一头是“至善”,允执其中的便是“心”。

正因为如此,东方文化三大家在对待“人”——“我”的问题时,几乎一致强调“勿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吾之有患者,在吾有身”。

活着,就是“允执其中”,也是“允执厥中”,你想“允执其中”,也是“允执其中”;你不想“允执其中”,也是“允执其中”。最好是明明白白“允执其中”,你的痛苦就没有了。人类的一切的痛苦,就是只知“我”的存在,而不知“我”的存在要依附“宇宙—生命”大系统的存在,而你对大系统,永远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全知全能是不可能的,但能明白自己不可能是全知全能,也就是全知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