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论语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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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语言文字的尴尬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

然则管仲知礼乎?

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  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在南先生的眼中,这段语录莫过是求全责备贤者,莫过是讲礼、讲俭。

这确实是怪不得南先生,也怪不得孔子。这是一种历史的尴尬,一种历史造成的语言文字的尴尬。

“管仲之器小哉!”

管仲,春秋时代极伟大的政治家、改革家,后人伪托他的名字编成的《管子》,虽说是以政治为主,但却是无所不包,土壤、历法、农业、天文、生产、消费、交易、分配……在当时人的知识范围内凡可言及的,几乎都言到了。我们虽不必认为《管子》一书便是管仲亲作,但后人能依托他的名字,可见他的学识才能绝非一般。我国自他以后的名相,无不是以“管仲”自许的,由此可见他在中国史上的影响。孔子一生强调治国平天下,管仲应是治国平天下的典范。事实上,孔子在许多地方也是极力为管仲辩护的。

既然如此,孔子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如此贬谪他呢?

由此可见,孔子从自己整个的思想体系来说,并不以管仲为然。正如前文我们反复说过的,孔子强调实践,强调修、齐、治、平,但这种社会实践必须是以“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为前提的,管仲显然没有达到这个境界。所以,孔子会说:“管仲气量太小了。”

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要真正理解儒学以及整个东方文化,非有一个包天括地的心量不可。

气量小和“俭”和“礼”有直接的关系吗?这是许多解此段语录的人不太注意的地方,包括南先生,他只是说,孔子这样说,是认为管仲没有达到“王道”。“王道”与“器量(气量、心量)”也没有绝对的逻辑关系呀。

这里的奥妙在于“或曰”二字上。“或曰”,就是“有人说”、“大家说”的意思,而不是指明他的哪个嫡传弟子说的。由此可知,这不是真懂了孔子体系的人在问话。这些人大半应该也是“儒”,这些以为人操办仪式为生的人,并不明白孔子说话的完整意思,而是依自己的习惯发问。他们要问的也莫过是当时“儒”们的一些口头禅。

比如今日,有一位思想家无限感叹中国马上要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思想家的本意是,中国终于全面进入了世界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了,这对一个长期闭关锁国的国家来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将对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而一些自认为是知识分子的人,不知自己气量太小,还要认为自己可以与这位思想家对话,便随口提出:“那股市该如何?”“那汽车行业该如何?”思想家知道,给这些人讲也无用,只好随方就圆,回答他们那些具体而时髦的问题。

“俭”、“礼”这些概念,在当时的“儒”中,应是十分时髦的概念。

于是,孔子也不得不随着双方的话语,举出管仲的一系列“劣迹”,如管宅中“三归堂”的建立,齐国官员们不兼职,管家门前竖了影壁,还设了只有诸侯才可设的反坫之台等等。

其实孔子的弟子们也曾就这些类似的琐事评论过管仲,但孔子都作了明确的辩护(参看《论语·宪问》)。由此可见,孔子在这里吹毛求疵说了管仲这么多,不过是想说明“管仲之器小哉”。

我以为,像南先生这样的通家,应是可以看出这“语境”的矛盾的,但他没有。为什么?他认为《大学》不是孔子的思想,在他心目中,孔子莫过是个道德教育家。这样,南先生现在向人们传授的一切,便是合了“圣人之道”了。他就必得抓一切机会大讲道德。

南先生错解孔子的关键地方就在这里,他以为孔子只是平白无故地提倡“礼、乐”,为礼乐而礼乐,为仁义而仁义。而且在今天对于我们这个有着数千年文明的国家的现实来说,(依南先生的见解,中国文明是从冰河期以前的一个文明来的,许多气功师大半以南先生的话为依据,说地球已有无数次的文明期了。我们以为,即便这一切都是可能的,但又何补于今日呢?难道我们还想看到地球上的文明再一次灭亡吗?!)最重要的仍然还是如孔子那样重新提倡“礼乐”、“道德”,孔子那时提倡的乐礼仁义全是万古不移的天理。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

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孔子是怎样一个“木铎”呢?孔子讲的那些“礼乐”、“道德”我们皆应不折不扣地拿过来吗?但是,君不见孔子对前世的“礼乐”、“道德”也是有损益的呀!起码孔子在礼乐方面,是尽除了礼乐原有的图腾神秘色彩,不再如前人那样把“礼乐”当成一种祷天的降神术了。孔子完全是以人间的审美语言来评述一切“礼乐”的。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   也,绎如也,以成。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也,未尽善也。

如果考证一番,古鲁乐也好,《韶》也好,《武》也好,在成乐的当时,皆应是有一定的图腾意义的“礼乐”。

《礼记·礼运》说:“夫礼,必本于天,于地,列于鬼神。”而孔子则主张“节事天地之神”。只对祖先“祭之以礼”。

孔子最伟大的贡献便在于,他将在中国历史上流传了无数时代的“列于鬼神”的“礼乐”,全面转向了人间,成为“为人”的东西。人间的礼乐,人间的审美,人间的文明,化野蛮为文明,化腐朽为神奇,大哉!孔圣。这一切在儒家的一系列着作中表现得太明显了。

孔子为那个时代的人层层解黏去缚,后人却又把他说的一切变成了刀、绳、锁,成了“阉”中国后人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