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火如何灼痛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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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风暴王山的吃人野火(2)

风暴王山大爆发的时候,霍夫必须沿着一条隔离带往山上跑150英尺,他的步伐是相当凌乱的。尽管经过严格的训练——他是一名长跑手,也是一名健美体操运动员——他的心率还是冲到了顶部,他的肾上腺还是分泌出了足够多的肾上腺素,完全可以使整个身体系统产生杀死家猫的力气。在他身后,高高的火墙被每小时50英里的疾风吹得与山坡齐平了。地狱之火吼叫着冲过内部燃烧的植被,这些植被先是被干旱烘干,之后又被热空气对流烘得更干燥了,最后被几天之前匆匆而过的小型草火烤焦。这些优良死燃料里面的水分含量据后来的估计下降到了2%到3%。这绝对是一个爆炸性的数字。霍夫奔跑的时候,别在背心上的微型无线电收发器传来人们恐慌的尖叫声和人们丢弃工具逃生的声音。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原来人逃命时是这个样子的啊!”之后他再也没想别的什么了,没命地逃到了山顶。

在他上面,土地管理局和上普莱因维尔突击队已经放弃了到达H—1的希望,转身向北奔往H—2。当那条路也被堵死的时候,他们转身朝山顶上乱跑。在正南边,H—1以下100英尺的地方,8名跳伞灭火队员正躲在金属避火篷里等着越来越近的火风暴早点过去,15分钟之前,唐·梅基曾命令他们撤出。在更下面的溪谷,一队刚刚来到,准备徒步进入火场的跳伞灭火队员惊恐地看到山上出现8个小小的银色方块。这期间,在因浓烟遮挡而看不见的地方,梅基和普莱因维尔突击队的9名队员以及3名跳伞灭火队员正在进行一场生死赛跑,其中仅有希普克一个人赢得了胜利。

到最后,在较底层的火线上发现12具尸体。普莱因维尔突击队的斯哥特·布莱彻也从特拉什身边跑过去了,但他在离山脊线100英尺的地方输掉了短跑比赛。其余的人在一棵树下分成两组,而后来得知,那棵树正好就是霍夫起跑的地方。有几个人挤成一堆,他们的尸体实际上一个挨一个。只有跳伞灭火队员特拉什和罗杰·罗斯展开了他们的避火篷,但漫天大火烧化了他们的避火篷。卡茜·贝克死在特拉什身边,身体一部分在避火篷下面。看起来在最后的痛苦中,特拉什曾试图将她拉进去。另外,理查德·泰勒和罗伯特·布朗宁这两位较早派来指挥直升机行动的消防队员正好就在H—2北面消失,离本来可能救他们一命的一块岩石地仅只100英尺。

普莱因维尔的9名逃生队员跑了300英尺就死掉了。霍夫本人跑到山顶的3到4秒钟之前,他们就被大火赶上了,他听到他们在无线电里传出来的尖叫声。重构受害人最后几秒钟的痛苦细节,是经过职业咨询人员对幸存者数小时的工作才完成的。

死于火灾更多是一种窒息而非燃烧过程。他们的痛苦也许极度强烈,但为时很短。病理学家在他们的肺部和上呼吸道寻找炭,但没有找到任何东西,这意味着火从头上飘过的时候,受害人并没有呼吸。他们的肺里全都是液体,他们的喉头以喉部痉挛的形式闭锁着——这是对过热空气的反应。他们的血液里所含的一氧化碳达到毒性水平。这种气体是在不完全燃烧时发出的,它会在血液里替代氧气,使人很快死亡。

“他们最多呼吸了几口气就死掉了,”罗勃·克茨曼说,他是大章克申地区医院的一位病理学家,“也许还不到30秒钟。所有的身体变化——炭化、肌肉痉挛、骨骼破裂,都是在他们死后发生的事情。”

约在4点30分,霍夫、艾里克森和希普克跌跌撞撞地赶到70号州际公路上。就在一小时前,他们还在山上大干一番后好好休息过一阵子,现在,却已经有14个人没命了。但他们当时知道的一切是,事件指挥官布兰柯在无线电里喊人的名字,但很多人根本就不应声。

霍夫和艾里克森将希普克放在警车里,往他身上淋水好让体温下降,也防止他出现休克。布兰柯再次爬回山上,朝火线走去,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但一个也没有找到。在H—1下面支开避火篷的8名跳伞灭火队员出来了,虽然吓傻了,但身体并没有烧着。救他们一命的不是避火篷,而是因为把避火篷支在了以前已经烧过的地段。此时,山火还在燃烧,格伦伍德泉现在也处在危险之中了。火苗沿着高空脊在朝东边跑,土地管理局设在附近的溪谷里面的指挥所已经开始命令居民疏散了。

霍夫的土地管理局突击队得救了。另外的普莱因维尔突击队员,也就是布置在上面的那些队员,也都跑出来了。他们在山脊东侧地狱般的点状火场和燃烧的树木组成的迷宫里穿梭前进。其中两个人本来想支起避火篷的,但被朋友拉起来跑了。

风暴王山出大事了,消息很快传到大章克申土地管理局的官员那里。迈克·莫迪斯是这个机构的地区负责人,他开车经过爆发场地,并在下午5点左右回到格伦伍德泉的办公室。几分钟后,突击队员就开始从山上到达了,莫迪斯第一次意识到还有一些人是没有得到解释的。“我希望避火篷能够救他们一命,”他说,“但那天晚上,某些跳伞灭火队员确认说,已经有人死了。”

活下来的普莱因维尔队员怀疑有些人肯定已经死了,但直到当天晚上较晚才得到确切消息。他们先是被送到了格伦伍德泉的办公地,之后又运到了市中心的双河公园。那里正有一场露天音乐会在进行,他们穿着消防衣坐下来,此时,山火还在燃烧,当地的青年沉醉干音乐之中。最后,约在9点钟,一名叫卡罗尔·克莱默的社工跟普莱因维尔突击队的队长布里恩·肖尔茨一起到达。克莱默将把这批人带到拉马达旅馆住下来。很快准备好了一间会议室,她在这里私下里告诉大家说,其他的9个朋友已经死亡。

“我们到达旅馆的时候,他们开始撑不住了,”克莱默说,“到此时,他们明白了。他们乞求我们讲实话,仅仅只是为了让事情早点过去。我告诉他们说,事情的确糟糕透顶,12个人死了,另有5个人失踪。”

幸存者的反应很快,也很激动。有些人哭起来,另外一些人开始捶桌子。有一个消防队员从屋子里爬出去呕吐。有两个人很快离开了,肖尔茨跟在他们身后,他是想照顾他们。作为消防队长,肖尔茨认为自己还在值班,他不想当着自己队员的面失去控制。最后,幸存者的名单慢慢列出来了。

“有一阵子,很多人失去控制,”克莱默说,“之后几个小时里,人们只是偶尔抽泣几声。最后,有很多人出现眼光呆滞的情况。他们只是默不出声地坐着。第二天早晨,他们吃了一些东西。安慰算不得什么,但人们期盼的也不过如此。”

心理创伤最严重的一些人接受了单独的心理咨询。他们需要的是描述一下他们经历过的一切。有一个人描述了令人极其痛苦的细节,他在逃往山顶的时候听到人们的尖叫和喊声。在36小时内,普莱因维尔队的11名幸存者被运回了俄勒冈州老家,一方面是要让他们与家人团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们避开国家新闻媒体的追问。拉马达旅馆已经成为相互竞争的新闻记者组成的一个鲨鱼窝,而幸存者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电视摄相机拍摄他们满脸泪水和痛苦的样子。

7月11日,星期一,格伦伍德泉举行了一个悼念仪式。风暴王山虽然还在背景中冒烟,直升机还在头顶按编队飞过,很多人听到《惊心神恩》曲调时不禁潸然泪下。克林顿总统从空军一号打电话给罗依·罗默尔州长,全国所有政府大楼都降半旗致哀。第二天早晨,普莱因维尔突击队9名队员的尸体运到了大章克申的沃尔克机场,并用森林服务处的DC—3号飞机运回家去。其他的遗留物运到了俄勒冈州另外4个不同的机场,同时,其他的卫兵吹响了丧葬号音,近亲在停机坪上接纳了棺木。

风暴王山余烬未冷,立即就派出一个10人调查小组在45天时间内调查现场并公布其发现结果。该调查组由以前的消防队员和火情专家、气象专家以及安全设备专家组成。但是,具体的责任对象问题却不准备提出来。该项调查只是严格的调查分析,研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什么时候发生的。

大部分联邦火情调查人员,甚至大部分南谷幸存者比较倾向的一个看法是,西部太干燥了,一定会发生大火。发生这样的大火就一定会死人。的确,每年都会死一些人。“只要有人在,我都会再次上火线,”土地管理局的迈克·海斯说,“我们利用自己拥有的资源做了最好的事情。我意思是说,当时,我们那个区一共有50处火灾。”

格伦伍德泉形成了一种被围困的心境。具体过失的问题被人提出来,说明对消防队员甚至死者缺乏足够的尊敬。7月11日星期一,《格伦伍德邮报》登载一篇文章,标题是“格伦伍德事件指挥官:逃脱方案起了作用”。这是相当大胆的一个立场,因为那场大火毕竟烧死了14个人。前此一天,布奇·布兰柯告诉《大章克申哨兵日报》说,一名已经逃生的跳伞消防队员(希普克)是在运气不好的普莱因维尔队员的后面开始起跑的。这在他看来意味着有足够的时间赶在山火之前跑到安全地带。“他们(普莱因维尔队的9名队员)是否没有拿我的话当真,这就不知道了。”他说。

最早见到死人的是在H—1下面支起避火篷的那几名跳伞灭火队员。“我直接走到下面的一堆尸体那边去,呼叫了一架直升机,”跳伞灭火队员安松尼·佩特里利说,“他们问是否需要救伤直升机,我告诉他们说太晚了,之后我就朝山上走,又发现了6具尸体。”

一个小时后,直升机运来了26名跳伞灭火队员,查找更远一些地方。他们在烧焦的尸体旁边摸索前进的时候,山上已经是透露出一片不自然的暮色。他们报告11名死者和3例失踪。一个小时内,罗默尔州长赶到现场,他告诉跳伞灭火队员说,他希望尽快运走尸体。跳伞灭火队员反对,说这跟一个犯罪现场并无两样,必须等人对他们进行检查后才能搬动。罗默尔尊重了他们的愿望。第二天早晨,调查人员开始测量,思考大山的动力学,希望从死者那里得出什么秘密来。

第一个问题是火的速度有多快,霍夫的估计结果证明相当接近——最后300英尺是在约12秒钟内烧毁的。最后,调查人员确认,山火是在约两分钟内烧毁那1/4英里山坡的,在干燥发枯的甘比尔氏栎树林中,火速到达了每小时18英里的高速。

接下来的问题是火速为什么会那么高。火势是由燃料、地形和风速以极复杂形式的相互影响来确定的,已经有多种数学模型可以描述三者的相互影响。(这些日子以来,这些数学模型已经输入了事件指挥官的手持计算器。)致命的山坡面朝西,坡度为33%到50%,上面的植被具有称为四号燃料模型的一个公式里面所描述的燃烧特征。风暴王山上那些小型死燃料的水分含量约为3%。而点燃的甘比尔氏栎树(前不久刚刚被烧过)比平常干燥许多倍。根据这个模型,只要有一点小风,这些条件就可以产生23英尺高的火焰,以每小时最高700英尺的速度前进。

这是可以管理的火,或者至少是人跑得赢的一场火,但是,如果风速提高,情形就大不一样了。星期二晚上7点20分(离大爆发不到24小时),国家气象服务局发布“红旗”火灾警告,预报格伦伍德泉附近可能有山火爆发。干雷雨估计会在第二天早晨开始,之后是可能达到每小时30英里的西南阵风。当天下午某个时候可能会出现一个冷锋,使风向转向西北。

每小时35英里的阵风,加上四号燃料模型,会产生64英尺高的火焰,并且以每秒15英尺的速度向山上漫延。在超干燥的甘比尔氏栎树林中,传播的速度有可能增高一倍,这比任何一个人奔跑的速度还要快。城垛山大火的教训(《情景8号》录像带中有详细描述)并没有为人们所吸取:盖满极干燥植被的陡坡上的小火曾爆发出可用数学方式预计的大火,这一次又带来了悲剧性的后果。

联邦调查人员共达226页的报告做出结论:涉及事件的几乎所有人都有某种程度的粗心大意。地面人员对于火灾危险抱傲慢的态度,监督人员忽略了当地燃料及干旱条件,西坡火灾协调中心没有能够将关键的气象信息传递给火场的消防人员。“利用气象预报和随时可以在土地管理局大章克申支局取得的信息本可以预测极度的火势。”许多类似发现都是这么说的。

这份报告最让人惊恐的一个结论是,如果极度危险的证据第一次出现的时候,那12名消防队员就开始奔跑的话,那他们就可以轻松地逃出山谷。反过来,他们开始的时候慢慢走,其中一些人死的时候手上还拿着工具。这意味着两方面的事情:所有人员全部撤出的命令发布太晚,还有就是受害人对于情形的严重程度总有天生的轻视。“把锯子扔掉会使人的警惕性升高一层。”跳伞灭火队员佩特里利说。他本人也不接受自己是在逃命的事实,直到把工具扔掉时为止。消防队员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是放弃自己的锯子或铲子,因此,他们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动作比较迟缓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样的话,表明他们处在威胁生命的情形中。

“我的内心里清楚,”霍夫说,“在那场山火中死亡的那12个人,他们对于正在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清楚的意识。”到普莱因维尔的9名队员和3名跳伞灭火队员意识到可怕的事情已经临近时,他们只有20秒的时间可以活了——当时,干燥的甘比尔氏栎树已经燃起熊熊大火,无线电收发机里也传来要他们逃跑的尖叫声。他们一定是在跟自己的万分惊恐一样程度的巨大困惑中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