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火如何灼痛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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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风暴王山的吃人野火(1)

(美国,1994)

关于自己逃生的事,布拉德·霍夫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的心脏发出的雷鸣般的声音,当时,他的心率到达每分钟200次。他和跟他一起奔跑的另外两名跳伞灭火队员冲上科罗拉多一个陡峭的山脊顶端,而他们身后所有人都烧死了。

大火赶上了跟在他们身后奔跑的山坡上的同事,霍夫估计,火焰足有300英尺高。两分钟内,山火在山上狂奔1/4英里,达到每小时18英里的速度。大火经过之处,扔弃的工具都被完全焚毁了。温度达到2,000度,足以熔化金块或耐火泥。

“大火在我们身下一处小山脊上突然爆发,”霍夫后来说,“人们在对着报话机喊叫:‘跑!跑!快跑!’我离山顶大约150英尺,而山火是在大约10到12秒时间内到达那里的。我跑上山顶,跌倒在地,一气滚下对面的山坡,当我转身时,眼前就是那一面不可思议的火墙。”

霍夫是围困在山火中的49名灭火队员之一,那场山火势头发展之快和火情之巨震惊全国。风暴王山在科罗拉多州格伦伍德泉西边7英里处,14名精英灭火队员被烧死,死在一处陡峭多岩的山坡上。最开始,火本来很小,队员们并没有拿它当回事。他们被烧死的时候,山坡下州际公路上肉眼看得见的地方还有汽车在行驶,山谷里的人站在车库顶上用便携式摄像机观察他们。

布拉德·霍夫跑到山顶的时候,风暴王山上还有其他许多消防队员,但是,他担心自己和其他跟在身后的两名队员是山上仅存的活人。这个想法——而不是火苗——使他感到恐慌。他盲目地狂奔,差不多在一棵树上把自己给撞晕。四周都是火苗,火苗的锋面在追赶着他。发出的呼呼响声震耳欲聋。“完全是火上的狂风战斗机。”这是他后来的描述。他记得,那火光是一种奇怪的血红色,他一边跑,一边为火色所吸引。

跟他一起跑的两名跳伞灭火队员是艾里克·希普克和凯文·艾里克森。希普克烧伤严重,手掌都烧得一条条的肉掉下来。霍夫稍停片刻调整自己,之后带着两个人朝山下跑了约100码远,之后停下来用湿T恤衫包扎了希普克的双手。他们再次朝山下跑的时候,山火已经在以每小时1,000英亩的速度在身后铺开,橡树、矮松、杜松在高热中自发燃烧。

“后来我并没有在噩梦中看到那场火,”霍夫说,“但时常会在半夜醒过来不知所措。有一次我问女朋友她是谁。”

那场大火后来称为“南谷大火”,是7月2号星期六开始燃烧的,当时,格伦伍德泉郊外陡峭的山上遭到雷电袭击。一开始,人们没有怎么注意到它,因为当天干雷电已经在干旱肆虐的全州各地点燃30或40处山火,多一处地方冒出浓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这一处火灾继续发展,促使土地管理局大章克申地区的负责人在7月5日早晨紧急调派一个7人小组,前往山上准备一个称为H—1的直升机降落场,并在风暴王山的一个山脊上开辟一条隔离带。此时,那场山火还只是在山下盖着陡峭排水沟的稀疏的矮松和杜松之间缓缓燃烧。格伦伍德泉可以从东边看到,一处称为“谷溪地产”的高尚住宅开发区在西边一英里的地方。70号州际公路在1,000英尺下的科罗拉多河边延伸,消防队员偶尔能够看到身着色彩鲜明的救生衣的木筏工人在急流中起伏。

土地管理局派来的那个小组工作了一整天,直到链锯出毛病后,他们才被迫下山维修。来自爱达荷州和蒙大拿州的8名跳伞灭火队员替换了他们(第二天早晨又派来8名)。换班的人跳伞到达山脊顶部,继续进行开辟隔离带的工作。他们一直工作到半夜,之后在乱石遍地的山顶上睡了几个小时。

7月6号早晨,就在天亮前,事件指挥官布奇·布兰柯带领土地管理局的灭火小组沿着陡峭的山坡返回来。到了山顶后,布兰柯跟负责的跳伞灭火员唐·梅基商量接下来的工作。大约在同时,土地管理局负责大章克申地区的官员又紧急调派了一个小组赶到火场,就是20人的普莱因维尔突击队,那是俄勒冈州火灾协调机构最好的一支灭火队,他们的安全帽上有一个山狗在桔黄火焰上跳舞的徽记。

跳伞灭火队员在主脊上又开辟了另一个直升机降落点H—2,到下午约12点30分,一架运输直升机在山顶安全着陆。普莱因维尔突击队的第一支小分队从机翼底下的下沉气流中钻过,蹲到石头后面去,看着直升机再次飞起来,到山下去接其他的突击队员。他们是按姓氏顺序坐第一趟航班来的:贝克、比克特、布莱彻、布林克雷、丹巴、哈根、霍尔特比、约翰森和凯尔索。这9名突击队员没有等其他队员到来后一起走,他们先下坡,奔向燃烧的山谷。

风暴山的大致布局为南北走向,中央的山脊从8,793英尺的顶峰到达H—2。沿着这条山脊向南半英里是较大一些的降落点H—1。山火是在这些已经被清除过的地方下面的一个陡坡上烧起来的,目前还在缓缓发展。

目前的策略是沿山脊开挖一条宽宽的防火带,并在山坡上开挖较小的一条防火带,以阻止山脊西南侧的火势发展过来。突然起燃的地方将利用直升机喷撒阻燃剂。如果出现问题,灭火队员可在5至10分钟内轻松赶到H—1,钻进第一批避火篷——这是些轻型金属薄片,很像宇宙飞船的防护层,可以使高达600度的高热发生偏转。

“那是个鬼鬼祟祟的可恶的狗东西。”土地管理局的布拉德·霍夫谈到火情最初阶段的情况时这么说。每年夏天,像霍夫这样的消防队员在科罗拉多各地扑灭数以千计的类似山火,到此时,没有任何理由让人觉得南谷之火会有任何不同之处。

下午3点,普莱因维尔突击队的第二拨队员降落在H—2,并开始加宽主隔离带。在山下200英尺处,霍夫在33度斜坡的坡面上用链锯清除灌木丛。这意味着每爬一码远,地面便上升一英尺,跟普通沙丘的坡度差不多。接近顶部的坡度接近50度。他穿着宽松的凯夫拉尔锯工裤,背着装有2加仑重达15磅水的帆布背包,带有一把折叠刀、一些冻干军粮和一些如厕用品。他还带着一顶折叠式避火篷和一把斯迪尔056型链锯,重达10或15磅。尽管他全身携带有不少东西,但假如他朝山顶跑去,也许可以在不到1分钟内赶到,并可以在5至6分钟内赶到H—1。山火很少有以超过每小时一到两英里的速度发展的,而绝大多数消防队员从来没有被迫超出这个速度范围的,更少需要费很大力气从中逃生的。根据传统的火情评估标准,霍夫是相当安全的。

约在3点30分,霍夫开始今天的第二次休息。天非常之热,他已经喝掉了1加仑水。山火在排水地面缓缓燃烧,扑打山火的队员们在他身下几百英尺下面的甘比尔氏栎树林中,那是西部最容易着火的林木之一。他们是普莱因维尔突击队的9名队员和另外12名跳伞灭火队员。

约在3点50分,霍夫和他的助手,就是负责将锯断的灌木清理出隔离带的助手,差不多休息好了,突然间,突击队的负责人宣布大家要撤离。来自一个冷锋的风在加速,是半个小时以前刮过来的一个冷锋,山火重新燃烧起来了。他们接到命令,要回到山顶,等过一阵子再看情况。

整个山坡突然之间引燃的情况是极少见的,但也不是没有听说过。站在H—2附近的地方向西边几英里的地方看去,你可以看到称为城垛山的一座山。1976年,3个人死于那里的一场山火,后来被拍成了一盘教学录像带,称为《情景8号》。风暴王山上的每一个突击队员一定都看过这盘带子。在《情景8号》中,一个突击队正在一场小火的上坡带工作,当时天气非常干燥。火苗引燃了甘比尔氏栎树,并在风力的吹动下朝山上冲去。陡峭的地形使火苗向上煽动,火烧强度立时腾起,这是典型的爆发。四个人陷在火海里,其中三人死亡。幸存者被严重烧伤,他说他们几个人根本没有接到关键的风向变化警告,当时,土地管理局拒绝了这项指责。“那是个地狱,真的,”负责科罗拉多地区栎树及矮松覆盖山区的森林服务处的一位专家说,“那可真他妈的是一个危险地方。”

约在下午4点,疾风吹到山上,将一面火焰之墙向北推移,就在排水区的西面。沿着这条山脊,土地管理局突击队和上普莱因维尔突击队的人开始向安全的H—1赶去。在他们身下,唐·梅基命令他的8名跳伞灭火队员撤往H—1下面一个烧过的地区。之后,他开始横坡朝跟普莱因维尔突击队的9名队员布置在一起的另外3名跳伞灭火队员走去。很明显,没有人告诉他们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梅基找到12名灭火队员只花了几分钟时间,这期间,山火已经越过排水面扑向东边。“我接到了无线电通知,”霍夫说,“之后是疏散命令。”这个命令是山脊线上的布奇·布兰柯发出的,他正在紧急指挥疏散。“这次的警告比上次严厉得多,”霍夫回忆说,“我派助手扛起链锯往山顶上跑,并在普莱因维尔队的人到达我身下看得见的地方的时候用无线电告知他们,说我将赶到安全地带去了。”

突然间,猛烈的西风使危险的火势迫在眼前——哪怕还只是躲藏在密密的灌木丛中——而此时,消防队员们还没有引起高度警惕。“突击队员仍然没有意识到躲藏在他们身后的危险,”霍夫说,“他们慢慢走,工具拿在手上,背包也都背在身上。”霍夫看着他们的时候,一名跳伞灭火队员出现在他身边。“他说,内弟在排水沟那边,他想拍下他的照片。”

那个人就是凯文·艾里克森,而唐·梅基就是他的内弟,现在他在底下有大麻烦了。艾里克森对好相机,结果发现他身下的一切看来都快爆炸了。“通过取景器,我看到他们开始跑动了,他们身后到处都是火,”艾里克森说,“我拍照的时候,布拉德抓住我,使我转过身去。我再回头看一眼,看见一面火墙朝山坡上扑来。”逼近霍夫和艾里克森的是跳伞灭火队员詹姆斯·特拉什和其他12名消防队员,这些人在他身后排成不太整齐的一条线。虽然布兰柯和其他人现在开始在无线电里尖叫起来,“跑!跑!快跑!”特拉什却选择停下来架设避火篷,最后终于死在里面。艾里克·希普克从他身旁跑走,跟上了霍夫和艾里克森,一直朝山上跑。高达300英尺的火焰追赶着他们,在身后发出河流在瀑布上发出的轰鸣声。

在《年轻人与火》一书中,诺尔曼·麦克林写道,死在森林之火中,实际上是体验了三重死亡:首先是跑步的时候双腿不听使唤了,其次是肺部灼痛,最后是身体燃烧的时候。粗略地说,这也是树木燃烧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水被热能排挤出来,之后,树木里面的气体被加热并引燃,最后,纤维素被消耗。再后,除开炭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过程通常很慢,每小时燃烧超过几英亩的山火是少见的。例如,南谷之火在头三天里只烧毁了50英亩林木。因此,为什么会在几小时内突然烧掉2,000英亩呢?为什么一面山坡会在一种链式反应中爆发,其速度快到足以赶上半空中飞动的鸟儿?

典型地说,火一般是慢慢发展的,先要将前面的燃料加热——先干燥它,之后引燃它。通常,一个消防队员只要保持行走的速度就可以轻松地赶在火势前面。但有时候,风力、燃料和地形等因素合并起来产生一场大爆发,结果火就在爆发中失去控制。南谷大爆发的一个解释——也是在格伦伍德泉最为流行的一个解释——是说,地势太陡峭了,树木也太干燥,风力极大,所以火苗能够一下子扫遍山坡。这是可能的。其他火灾中的类似情形当然也产生过极端火势。另外一种解释会让人想到一种罕见的现象,叫过热。

一般来说,辐射热能可使挥发性气体(松节油)从矮松及杜松中挤压出来,并在几分钟内使其烧毁。但有时候,因为火灾而产生的灼热气体从陡坡上升起,使长满木材的整面山坡上的松节油全都挤压出来。气体浓密地悬浮在坡面上,当风力与火苗合并起来达到这些气体的时候,它们就会发生爆炸性发展。这就像把煤气炉打开好几个小时后,再拿火柴将厨房点着一样。

处在燃烧边缘上的山坡是一件不太容易及时发现的微妙的事情,但也不一定是完全不可预测的;有很多故事说,曾有一些队员从感觉鬼鬼祟祟的谷地撤出,结果发现大火在身后猛烈燃烧。松节油有一股气味,这也就是普莱因维尔突击队员的幸存者说哪个地方“有问题”的原因。朝西的山坡在夏日太阳的照射下,整个下午都在干燥过程中。热空气从排水沟里抽取上来,就好像是一个开放的暖气管。下午4点左右刮来的大风,使山火在一天最热的时候沿着排水沟上升。松节油已经被烤了好几个小时了,可以想像,它们可以立即点燃整个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