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荣格谈人生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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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宗教情操

我从来不强迫病人改变他们的宗教信仰,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让病人对事物产生自己的观感。在我的治疗下一个异教徒永远是异教徒,基督徒永远是基督徒,犹太人也绝不会改宗换教,我相信每个人的信仰都早已被命运安排好了。

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个失去信仰的犹太女子。事情开始于自己所做的一个梦。梦里出现了一个未曾谋面过的女人,这个年轻的女病人把她的病况对我说了个大概,可是就在她诉说的当口,我心里却想:“我一点也不了解她,根本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突然间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她一定有某种恋父情结在”。这是我所做的梦。

第二天下午四点钟,我和一个新的病人有约。结果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犹太女子。她长得非常漂亮、标致而且聪颖过人。她的父亲是个极富有的银行家。事实上,早已经有另一个医生在为她进行心理治疗了。可是这个医生后来却央求她不要再去看病,原来他爱上了这名女病人,如果她再出现,他知道自己的婚姻一定保不住。

这个犹太女子多年来一直为焦虑性精神官能症所苦。很自然的,经过上述的那次经验,她的病症更加严重。我用记忆回想的方法来开始为她治疗,可是却得不到任何收获。她是个相当西化的犹太女子,刚开始的时候,抓不住她的症结所在。突然间想到了那个梦。“老天啊!原来这就是我梦里的那个女孩!”当然,我无法在她身上探究出一丝恋父情结的症兆,于是就像我一贯处理这种情况的方法一样,向她问及有关她的祖父。她闭上双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立即了解到原来这正是关键所在。结果,她告诉我说她的祖父一直是个教会牧师,而且隶属于一个犹太教派。“你是指chassidim吗?”她说“是的”。我继续追问:“如果他是个牧师,难道他还是个Zaddik不成?”“不错。”她答道:“人们说他是个圣人,而且拥有异于常人的透视力,不过,我相信没有这回事,那只是无稽之谈。”

这次谈话,终于找到了她神经衰弱的历史背景,我这么跟她解释:“现在,要告诉你一件可能无法使你接受的事实,你的祖父是一个zaddik,而你的父亲却是个犹太教的叛徒。他背弃了信仰而且背叛了上帝。你之所以受神经衰弱之苦正因为你潜意识里对上帝的畏惧所造成的。”对她而言,这些话有如晴天霹雳一般。

当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家里开了一个欢迎会,而且看见这个女孩也在场。她走到我面前,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带雨伞啊?外面雨下得好大哟!”结果,我真的找了把伞,而且,你们猜,怎么,我竟是跪在地上,像朝贡女神似的将伞献上给她的。

把这个梦告诉她的一个星期之后,她的神经衰弱现象就消失了。这个梦向我显示的是——她并不是一个肤浅的小女孩而已,在她凡人的表相里包藏的却是圣人的本质。她没有什么神话性的理念,所以本质里最基本精神的特质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而她的意识层次里的活动却完全导向轻浮,物质享受和男女关系,原因是除了这些,她一无所知。过得纯然是一种无意义的生活,但事实上,她是上帝之子,并且背负了一个完成他神圣旨意的命运。我必须唤醒她内在的神话和宗教本质,因为她属于一个绝对要求精神层次活动的族类。只有如此,她才能寻回生命的真谛,并且永远摆脱神经衰弱的折磨。

在这个病例里,我并没有采取任何一个“方法”,只是感受到神性的存在,由于我的解释,她终于得以病愈。在这个过程里,“方法”的存在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上帝的畏惧。

我的大部分病人并不是信徒,而是那些失去信仰的人。这些来找我的都是迷途的羔羊。但是甚至在今天这样的时代里,信徒仍有机会在他所属的教会里过所谓的“象征”性的生活。宗教里诸多的活动,如弥撒、受洗等。然而,要经验这样的象征,信徒首先必须要有火热积极的参与感。遗憾的是,大半信徒都缺乏这样的热忱。在神经衰弱的病人里缺乏这种热忱的人更多。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观察病人的潜意识,是否会自发性地产生一种取代这种热忱的东西。但接着问题也来了,到底一个拥有象征性的梦和幻象的人,是否能够了解这些梦和幻象意义,还有,他们是否能够为自己承担一切后果?我曾在《集体潜意识的原型》一书里提到一个神学家的病例。他经常反复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处斜坡上,从那儿他可以望见一片满是浓密林子的低洼山谷。在梦中,他知道那片林子里有一个湖,同时也知道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总是在阻止他前往那个湖。就在他快到达的时候,气氛变得神秘而诡谲,突然间,有一阵风掠过湖面,卷起一片涟漪。就在此刻,他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刚开始,这个梦显得极为不可思议。不过,身为神学家,他应该记得圣经里的约翰福音,第五章的毕士大池正是在一阵风掠过后,产生治病的奇迹。由于天使降临触摸池水,使得毕士大池具有神奇的医疗能力。这轻风正是约翰福音三章八节里所提到的来自圣灵的风,因此,这个神学家受到极度的恐惧。这个梦所暗示的正是人所敬畏的全能上帝的存在。这位神学家不愿意将梦里的水池与毕士大池做联想。他认为这种事只可能存在于圣经里,或顶多出现在主日崇拜时牧师讲道的主题里,而和心理学一点关系也没有。偶尔谈论圣灵是无伤大雅的,但这绝不是一个可以被论以经验的现象。

我了解这个神学家应该要克服恐惧和慌乱。但是绝对不强迫病人这么做,除非他们愿意认清一切启示的本质并且接受后果。我并不同意这种轻率的假设——认为病人是被平常的反抗、排斥所蒙蔽了。抗拒,尤其是顽固的抗拒,对医生更有好处,因为我们可以注意到一些很容易忽略掉的危险问题,某种治疗方式也许不是每个病人都可以接受的,但某种手术万一产生禁止征候,便可能使病人一刀致命。

每当我们必须赤裸地面对一些内在的经验或是本质时,大多数人的反应就是惊慌地逃避。那个神学家就是个好例子。我当然了解到身为一个神学家,他可能比一般人更难面对这其中的许多问题。一般而言,神学家与宗教的关系更密切,他们所受的教会和教条的束缚也就更大。对许多人来说,内在经验和精神层次的探索都是相当陌生的,他们更难以接受所谓这种经验里可能存在心灵活动的说法。如果这些经验能有某种超自然或至少某种“历史”的背景,那么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心灵面对这个问题,病人通常持着一种不怀疑而且深刻的鄙视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