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荣格谈人生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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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因修行而形成的人格状态

东洋修行的目标与西洋冥契主义的目标相同,两者都想将重力的中心从自我往自己移,从人往神的方向动。这也就意味着自我在自己中,或人在神中消灭。希里·喇嘛哪实际上如不是或多或少已经吸纳到“自己”当中去,要不然就是他极为努力,持懈不断,想将他的自我在本来面目中的“自己”里消绝掉。罗耀拉在《灵操》一书里,也显现了类似的努力,他要将人“固有的所有物”,即人的自我存在,尽其所能,从属于基督。与希里·喇嘛哪同代的一位前辈喇嘛库里秀哪对于“自己”的关系,也怀着类似的态度,只是在他的例子里,自我与自己间的矛盾更加突出罢了。希里·喇嘛哪虽然对他的弟子强调消灭自我是精神努力的本来目标,但对他们世俗的职业仍抱着“理解”的宽容态度。在这方面,喇嘛库里秀哪则迟疑多了,他说道:“只要依附在自我之上的探究依然存在,智慧与解脱皆不可能,生生死死永无了期。”同时,他也承认“我执”能达到三昧境界,解脱自我的人极少极少……我们也许可以毁灭他一千次,但‘我’的意识还是会再度回来。今天你可以砍掉无花果树的枝干,明天你会发现新芽仍在茁壮。”最后,他甚至暗示自我是毁灭不了的,他说:“如果‘我’的意识挥之不去,那么,就让它留下,充当上帝之仆好了。”和这种对自我的让步相较之下,希里·喇嘛哪绝对是比较激进,如果用印度的传统来看的话,当然又是比较保守。两人中,喇嘛库里秀哪虽然较为年长,但反而较为现代,这应当是他受西洋精神的影响远深于希里· 喇嘛哪所致。我们可以设想“自己”乃是整体心灵——即全体意识与无意识——的本质,因为它表现出来的,“确确实实”如同心灵发展所欲达成的目标,这不是任何有意的期许、或意见揣测所能拟议的。“自己”总是落在一种历程之中,它的内容主题也是在此历程中形成的,其范围会超出意识的藩篱之外。唯有经过长时期的作用影响,我们才有可能感觉其存在。对这种自然的过程抱着反省的态度后,我们不免会开始对某些事情感到怀疑,因此,从一开始就会将“自己=上帝”此一公式排除在外。因为这种公式显现自我溶解在“阿特曼”中,这是宗教及伦理的唯一目标,它体现在希里· 喇嘛哪的生涯与思想中。在基督教冥契主义里,情况也一样,不同的只是词语上有出入而已。此公式施行的结果,必然会贬抑生理的与心理的人性,也就贬抑活生生的躯体及“阿汗卡拉”并想将它毁灭——对于人的灵性,则大加赞扬。希里·喇嘛哪因此称呼他自己的身体为“这片土块”。但我们如果不取上述途径,而批判性地考虑人类经验是那么的错综复杂(情念的因素加上解释的因素),我们恐怕不得不承认:自我的意识还是很重要。而且也不得不承认:没有阿汗卡拉此种身躯,绝对不可能有人可以主宰任何发生的事物;没有和被说成“土块”(身躯)相连在一起的圣者之个别性自我(这不是极端明显吗?),也就没有所谓的希里·喇嘛哪可言。纵使我们同意希里·喇嘛哪的话:他确实已达到无自我的境界。但只要阿特曼此种自我一说话,我们知道这依然是意识的心灵构造与身体相合后,语言的沟通才有可能。生理的、心理的人性确实麻烦无比,但没有了它“自己” 将会空无一物,正如安迪斯·斯留修司早已说过的:

我知道若没有了我

上帝片刻难活

我若逝世,他

也将消失。

“自己”内部具有与目标类似的性质,要表现此种目标,不能依赖意识的参与。完成目标的冲动是无从被否决的,其情况就像我们不能否决自己的自我意识一样。但人的自我意识也常会专横地提出自己的主张,而且往往或明或暗地反对不断流转的自我之需求。实际上,“自己”可以说毫无例外地,总是处在一连串无休无止的折衷协调之间。意识我与自己苦心孤诣,力求维持天平的均衡——假如一切都顺利的话,也许可以做到。而任何一端如果摆得太过的话,通常会被视为“不能再进行下去了”。当然,“极端”之事如果发生的极为自然,本身也不坏。我们只要了解它们的意义,善于使用的话,它们也会给我们足够的机会去实现,这真值得我们庆贺。在这些人当中,有极少数的人与世隔绝,超脱事外,他们往往秉赋奇绝,意识的幅域比我们常人来得丰富,也来得广——但这只限于他们反省的能力没有瘫痪时才谈得上。因为宗教的狂热(凭依)或许出自神恩,但也可能来自地狱里的恶魔。即使意识的云彩可以达到最高的目的,一如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但随之而来的,不免是狂妄自大,腐败自然随着产生。我们唯一可靠且持久不变的收获物乃是可持续增高、可持续增广的反省能力。

有关的陈腔滥调且先不论,但很不幸的,没有任何的哲学命题或心理学的命题不会立刻逆转回去的。因此,反省之为物,它如不能在一切浑沌、诸种极端中站稳脚步,而视自身为自足的目的,那么,它也只是一种限制而已,这就如同纯粹的动能本身只会导向疯狂一样。任何事物如要存在,一定都需要有它的对立面,否则,一定流于空虚梦幻,一无所有。“自我”需要“自己”,反之亦然。这两者的变化关系,东洋人探讨特多,体验特深,远非西洋人所能望其项背。东洋哲学虽然与我们的极不相同,但对我们来说,依旧是笔难以估量的宝藏。但是,“想要拥有它,必须先努力求得它。”西玛尔以传神之译笔,借着笔端,传递给我们希里·喇嘛哪的话语。在这份最后的礼物之译文中,再度溶合印度精神世世代代储存的最高智慧,以及圣者个人的生涯及志业。这也显现印度民族想要再度解放“根源”时,其努力是坚苦卓绝,勇猛精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