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子的帮助:当代人的厚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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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未兆易谋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

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乱。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层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民之从事,常於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情势安定了就容易保持、持续。事件还没有要发生的预兆,就容易防止。或是事物发展的趋向还未定规,就容易策划。

脆嫩的东西容易化解。微小的麻烦容易消散。在一个过程未成型未出现以前容易对之有所作为。未出乱子,未闹腾大发以前,容易予以治理与恢复秩序。

一个人抱不过来的大树最初也只是细小的树苗。九层楼台,也是从地表上的土方活计开始。上千里的路程,也是从脚下出发的。

你刻意有所作为,反而容易失败。你刻意抱持不撒手,反而容易丢失。而圣人,不刻意追求什么,也就不会失败,不刻意把持什么,也就不会丢失。

老百姓做事,常常是已经快要做好了的时候,反而失败了,所以说要慎终如慎始,像开始时一样慎重地对待事情的最后阶段。也就不会坏事了。

所以圣人的愿望是自己没有愿望。圣人不珍贵也不追求难得的商品货物。圣人希望学到的是没有多少知识与学问的状态。这样,圣人才能弥补(承担)众人所犯的过错。圣人希望的是万物自行演化发展,而自己不要轻举妄为。

这一段落乍一看似乎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它讲了持,讲了谋,讲了为,讲了治,讲了生,讲了起,讲了行与始。这些都是有为,不是无为,都是有,不是无。当然。它紧接着又讲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然而再接上去却又是慎终如始,则无败事。其实按照老子的独特的思路,把持与失落,谋划与不谋、无谋,为之于未有,与无为、不为,生与灭,起与落(建筑与倒塌、垮台),千里之行与就此而止,本来不应该有什么计较,而且是后者——灭、落、止等更根本更重要更近道。

由此可以看出,无为也并非绝对。刻意的为不可取,刻意的无为也不可取,刻意无为等于是一种矫情的“为”,一种费力的为,一种勉强的作秀。

这一章老子所讲的重点恰恰是为,而且要早为,要为于事物的萌芽状态,要有预见、有提前量地为,而且要为到底,不但慎 始而且慎终。

但老子的为,是以无为为前提为基础为主心骨的为,是说在为时更要想着无为的道理。讲话时要时时不忘不讲不言的好处与及时打住的必要性。下命令时要想到不下令而能使之正常做到的可能性,从而减少可以不下的命令,要做到可下可不下的命令一律不下。争执时要想到没有比争执更不可取的了,不妨再看一看等一等,适当多保持一点沉默寡言。加班时要想到减少劳碌的好办法,并且要认定加班绝对不是提高效率的可取途径。预订一个什么目标的时候要想到这一目标的无意义处与不可能、不易做到处。有所期盼有所要求有所愿望时,要想到此期盼、此要求、此愿望很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能控制和取消这样的期盼要求愿望,自己将更加主动优越,立于不败之地。即使只是生了病去看医生,也要明白,遵医嘱服药打针的同时,要有听其自然、尊重生命的规律的豁达、沉着与平和。做到这一步,几近道矣。

这里还有一个原因,“为”与“有”的必要性是不需要讲解与讨论的。一个人活在世上,有欲望、有冲动、有需要、有珍贵、有谋划、有目标、有喜有不喜,有爱有不爱,有乐有忧,有怒有喜,有紧张有放松,这些都不需要讲解宣示。难得的是能看到下一步,看到欲望的后面有贪婪的陷阱,冲动后面有自取灭亡的危殆,需要的后面是更大更不靠谱的需要,谋划后面是进入迷魂阵与盘丝洞的自我迷失,目标后面是无聊的不得满足,喜与不喜的后面是自欺欺人,忧乐后面是自我捉弄,怒与不怒后面是一笔糊涂账。看到这一点绝非易事,看到了也会被浅层次的魅惑所“拿住”,使自己昏心迷窍,不得解救。

所以这一章中,老子既讲了提早为之的必要性,慎始慎终的必要性,有所预见,有所先知的必要性,同时最终讲了的仍然是无欲、无贵、不学、复过(弥补与承担众人的与自己的过失)、不敢为的重要性与主导性。这里的老子,虽然略显极端了些,却含着大量的救人济世之心。不可不察。

老子主张在为的同时强调无为,在做事的同时看到事的无意义处,不可能做成处,在言的同时看到不言的好处。这是不是会闹成虚无主义、造成自相矛盾呢?肯定会的,老子的学说中本来就有虚无主义的成分。但他毕竟在此一章中肯定了安、持、谋、易治、合抱之木、九层之台、千里之行、慎终如始、辅万物之自然(是辅不是主,但也不是不闻不问),他毕竟有所肯定有所希冀有所愿望的。

这一章前半部分的核心思想,与其说是讲无为,不如说是讲要“为于无处”。鲁迅是“于无声处听惊雷”,老子要求的则是“于无声处知惊雷”,也可能是“防惊雷”。鲁迅想着的是革命,老子 想着的是天下有道。二人当然不一样,但都听到了无声处,看到了无光影处,想到了人所未想处。

简单地说,要有预见,要走到头里,不能等到出了问题再为,要为在安稳时而不是乱了以后,要为在没有什么兆头出现时而不是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了才想起关窗子。要化解矛盾于矛盾的有关方面尚未成型、尚未坚硬、尚未抱团板结僵化的时候,而不是等到情况恶化固化死结化之后才想办法。要看得懂大事是由小事造成的,巨无霸是由点点滴滴聚成的,万里长征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要无为就要为无:为于无处,为于先时,为于未发,为于未作。那就要从根本上做起,要治本,要戒贪,戒谋略,戒苛细……

这就是说,无为了才能为于无处,为了无了才能无为。无为与为无,二者互相作用,互为因果。

一种循环往复的,类似划圆圈的思维方式与表述方式,是老子所最喜欢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