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被裤子口袋里持续不断的振动给弄醒,才发现昨夜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偎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我掏出手机,发现竟是阿然的来电,暂时没有接听,先轻手轻脚地把同同抱到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然后才走到阳台上给阿然打了回去。
阿然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小屠,刚刚有一个朋友看见樱子了,她可能正好去他们公司办事,我这个朋友知道我在找她,就通知了我。你说咱们要不要去?”
我的大脑还很迟钝,木木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阿然沉默了几秒钟,斩钉截铁地说道:“去!不当面问问她我死都不能甘心,你现在有事儿吗?没事就陪我一起去一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道:“好吧,你等我!”
回到卧室,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同同,我拿起笔在桌子上留了张字条:“同同,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一定等我!”
我飞车赶到阿然的住处,阿然跳上车,鼻子上架了一副宽大的墨镜,挡住了眼睛上的伤痕。
“你朋友的公司在哪儿?”
“离这儿不远,你按我说的走,我已经让我朋友先想办法稳住樱子了。”
我在阿然的指引下将车开到了一栋临街的小楼旁,为避免过早暴露,我们把车停在了稍远些的地方,然后给阿然的朋友发了个信息,站在楼下的树阴中等着樱子的出现。
没过多久,樱子果然从楼里走了出来,阿然迎上前去,喜怒不形于色地向她打招呼:“嗨,樱子,好久不见!”
樱子看到阿然立刻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转身溜走,却被随和跟过来的我拦住了去路。
阿然笑了:“干吗一见着我们就想躲呢?连朋友都不认识了吗?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咱们找个地方聊聊怎么样?”
“没什么好聊的吧……”樱子低下头喃喃地说。
“怎么会呢?我听说你现在都成名人了,写了个剧本一炮而红,我们还想向你讨教点儿经验呢。”
樱子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豁出去般地抬起头来看着阿然道:“阿然,这事儿是我对不起你,我承认!别的我也没太多可说的,事情已然这样了,你愿意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随你,我也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
“打你我还嫌脏了我的手!”阿然终于露出了嫌恶的神情,“你是光对不起我吗?你要是光对不起我一个人我今天都不费这个力气找你!可是你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我实在没办法放过你,要不然我就没法向别的人交代。你那个剧本,到底是谁写出来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四爷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故事,你一声不吭就把它变成你自己的了,你还不如偷他点儿钱、偷他点儿东西,都比偷这个让他好受。还有小屠、同同和其他剧组里的人,人家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什么回报都不图,起早贪黑地跟着忙了大半年,你这么一弄,我们的片子就算白拍了,他们的付出也全都打了水漂了,这笔帐你觉得又该怎么算?最可恶的是,你骗我们的作品也就罢了,干吗还要玩弄老烦的感情?他那么实心眼儿的一个人,一心一意地对你好,你就算为了要骗我们相信你,也不用非得拉上他做垫背吧?”
樱子的表情从开始时的木然忽而变成了愤怒:“阿然,你说别的我都认了,但是老烦……我没你想得那么处心积虑!你以为我从一开始就是打算骗你们的本子才帮你的吗?你也不想想,我那时候知道你们能写出什么爷爷奶奶的剧本来?我犯得上吗?就是你和四爷最后把本子拿出来了,我也没动过这个念头。可是后来,我们公司忽然宣布要裁人,现有的员工至少要走一半以上。你们这些北京人仗着家底厚、有父母撑腰,你们有没有工作根本就不在乎,可是我们这些漂在北京的外地人怎么办?影视圈里的工作有多难找你也不是不知道,丢了这份工作你是让我厚着脸皮回老家去,还是赖在家里靠老烦养?难道我不知道剽窃可耻吗?可要不是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何必要做这种事呢?我们这种人有多难你们是不会理解的!开始的时候我也只是在选题会上把梗概大致说了一下,当成是我自己的创意,唯一的动机就是希望公司觉得我还有点儿能力,不至于开了我。我也没想到公司会真的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正好又赶上公司以前的御用编剧嫌钱少撂挑子,公司就让我自己把剧本写出来试试看,事情都是一步一步逼到那儿的。我背叛了朋友我承认,可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心要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拿这个去沽名钓誉,我纯粹只是为了生存,你明白吗?”
阿然冷笑了一声:“你不会想跟我说,你对老烦还真的是有感情吧?”
“为什么不会呢?你自己也说了老烦是一心一意待我的,我在北京漂了这么多年,能找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男人不容易。我对老烦是凶了点儿,可不代表我对他就没动过真感情,否则我也不会在跟他分手之后还一直跟他断不了来往。我说的什么跟前男友旧情复燃根本都是骗他的,我只是在出了这件事之后知道没法再面对你们,所以才不得不找借口跟老烦分开,我在背地里哭过多少次你们谁又看得到?”
阿然的表情在一瞬间软了下来,但随即就又恢复了冷漠:“哭也是你自找的!你说再多的理由也没有用,偷就是偷,你就说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吧?”
樱子忽然有些不屑地斜睨了阿然一眼:“有什么可怎么办的?已经闹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能怎么办?难道你还指望我会自己去昭告天下说这个剧本是我偷来的?大家都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都别那么天真了!哦,对了,今天咱们说的这些话你不会给录下来了吧?要真录下来了你也可以拿着去告我,不过我估计你还真没这个心计,也就只会在网上申申冤……”
樱子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急忙住了口。阿然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要到网上说这件事?”
“行了,该说的都说差不多了,我也不想再解释什么,总之我既然已经走了这步,就索性恶人做到底,你愿意怎么样我都奉陪!”
趁着我和阿然愣神的空当,樱子大步走到路边,迅速地招手叫了辆出租车,钻进车里离开了。
我和阿然面面相觑,阿然一脸茫然地问我:“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是谁了,你先回家,我现在就找他去!”
二十分钟后,我出现在老烦的办公室外,横眉立目地叫道:“老烦,出来一下!”
老烦抬头看见是我,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什么,我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他拎到了空无一人的楼梯间。
“干吗呀你!”我松手后,老烦气愤地冲我嚷道,“这儿上着班儿呢,让领导看见像什么样子?”
我二话不说照着老烦的屁股就是一脚:“管你丫什么狗屁领导!王八蛋,你丫为了个女人连哥们儿都卖是不是?”
“我卖你什么了?”老烦梗着脖子冲我嚷嚷,“你丫别不讲理啊!”
“还嘴硬!”我冲上去又是一脚,“你敢说不是你告诉樱子我们打算上网揭发她剽窃?这事儿我最近通共就跟你一个人说过,不是你告诉她的还能是谁?”
“要是我说的我就是你大孙子!”老烦跳着脚地发誓赌咒,“我这些天跟她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我上哪儿跟她告这个密去?”
“行,老烦,你现在算是长本事了!”我揣着手看着老烦冷笑,“为了女人你说谎说得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甭管是不是你,我他妈早就想揍你一顿了,你瞅瞅你丫在女人面前那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儿,什么下三滥的货色你都供得跟祖宗似的。你要真是憋得难受我出钱给你叫鸡去,要多少有多少,别整天在我们面前给女的舔脚丫子玩儿,你不嫌恶心我们还嫌恶心呢!我现在出去真不敢说你是我兄弟,丢人,知道吗?”
“你闭嘴!!!”老烦忽然大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嚎啕大哭起来,“你他妈算个狗屁的兄弟啊!就知道挤兑我,你关心过我心里都是怎么想的吗?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对女的好就是为了下半身那点儿事儿?我是想正正经经地有个家,你明白吗?你看着我天天上班下班人模狗样的,其实我过的什么日子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那就是两眼一抹黑地混吃等死呢,根本不知道未来在哪儿、希望在哪儿。我想成个家怎么了?想成个家有错儿吗?有家,就有方向了……”
老烦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我的心上,我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老烦深埋着头悲伤哭泣的样子——我从来没有真正看得起他过,我总是拿他取笑、拿他开心,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其实他活得远比我明白得多!
我无力再去质问老烦任何事情,独自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下了楼……
我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回家,希望同同还在睡梦中,至少还在等我。虽然我不知道还能再跟同同说些什么,但我真的想再多陪她待一会儿,哪怕再多一分钟也好。
可是当我到家的时候,迎接我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那些同同一样一样亲手添置的小物件统统消失了踪影,就连小A也不见了,整个屋子彻底恢复了同同搬来之前的原貌,我却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家原来苍白空洞到了吓人的地步。
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纸包,我有些激动地走过去,以为同同至少会给我留下只言片语。打开纸包,里面却只有同同替阿然当下的那只翡翠镯子,除此之外,连一个字都没有。
我握着那只镯子坐了很久很久,像是触碰着一个女孩子最后的尊严与骄傲。我丧失了一切的意识和思维,连天黑下来都丝毫没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