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图书馆与我之回忆
青 舍
四川省图书馆位于成都市总府路6号,而我出生在总府路12号,并在此生活了近三十年。省图书馆、科甲巷、我的家,以及闻名全国的第四街——春熙路,比邻而居。
省图书馆与商品集散地相伴,成为一道有趣的风景线。
20世纪80年代初,当省图书馆高大的藏书楼第一次巍然屹立在新建的蜀都大道时,还没有乔石同志那遒劲高雅的题字以壮行色,但足以威镇四方。在方圆十公里之内,它以更高的姿态,盖过了对面曾经的高地——红旗剧场。要知道那时的红旗剧场顶楼,是可以远眺城外凤凰山的。
省图书馆应运而生,生逢其时。它寄托了多少学子热诚的希望,饱含了多少志士盼望中华崛起的向往!在我的记忆中,它是随着徐迟同志的《哥德巴赫猜想》发表,大街上人们排队购买载文报刊的热潮而诞生的。那时,人们正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向科学进军,找回蹉跎的青春,再树人生奋斗的理想。那齐刷刷的步伐,就是省图书馆宽敞明亮的阅览室“沙沙”的翻书声。
省图书馆的后院有假山、喷水池,又是一片幽静的天地。我坐在这后院,仰望图书馆藏书楼,仿佛是在仰望四周围合的高山。
我是省图书馆的常客,也是它后院的常客,因为它的一个新进职员严光辉和我是川大的同学。严同学从川大历史系毕业分配到省图书馆后,仍然保持着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客风范。
省图正好成为我们舌战群儒乐此不疲的场所。
于是,我们便三五成群,散坐在假山旁,以“冬日向阳,夏日纳凉”的生活习惯,尽得省图地利。我到省图前楼看书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在省图后院喝茶聊天的时间则不少。每当旁人站立起来慷慨激昂,放眼望去正好看见高耸如云的楼顶,仿佛置身青城、峨眉,顿生“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虎啸啸”之情。
那时我们在物质上是匮乏的,面对春熙路、科甲巷这些成都最繁华的商业街市时,尤其如此。但我们在精神上是充实的——古今中外,纵横四海,唾沫飞溅,面红耳赤,大有“天下兴亡,舍我其谁”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省图乃藏龙卧虎之地。少年时,我常见一长发男子进出省图。此人单车一架,悲歌笑傲,大有“竹林七贤”之态。那时长发男子不仅有伤风化,甚至有触犯刑律之虞。但此人我行我素,长发披肩,让人疑其精神有病。后经打听得知,该男子是省图职工,因提出“万有引力不存在”的理论被批评后愤而蓄发抗议。
原来他也是成都七中毕业生,后来他的理论被英国一著名学者赞同,被列入了七中“杰出校友”之列。不见此人久矣,不知他是否离开省图,抑或混俗同流,削发晦迹。
省图的职工,一向穿着朴素、行事低调。但是在这群常年中山装的蓝色人群中,一不小心就会碰上学富五车的学者。
其中与我有直接交往的是南京大学毕业生、著名学者程千帆的研究生何大哥。何大哥四十好几,在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眼中,虽已是“中老年人”却有着一颗火热的心,关心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提出了“哀莫大于心不死”的学说,使我们这些后学大有振聋发聩、相见恨晚之感。
我对“陈寅恪”三个字的正确读音,就是从何大哥那里得来的。何大哥是从程千帆那里得来的,而程千帆是从陈寅恪本人那里得来的。刨根究底,我顿有学问渊源、名门正宗的自豪感。
为了感谢何大哥,我把他的衣服拿回家用洗衣机替他洗了。他这位夫妻分居两地的单身汉感激莫名,体现了中国知识分子“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朴素情怀。
随着社会发展、事业需要,严光辉、何大哥相继离开了省图,我们这群人也各自星散,难有联络。
不过,省图书馆的阵阵书香还在我的面前缭绕,使我倍感欣幸。古人云:“孟母三迁,择邻而居。”而我比孟子幸运得多:未加抉择,即得芳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