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北宋王朝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两个伟大的改革家兼文学家:一个是王安石,另一个就是范仲淹——他在宋仁宗庆历年间主持了庆历新政。其实,范仲淹还是一个军事家,可能是他在政治上、文学上成就太大,而使人们较少论及他在军事上的贡献。这里仅就他在陕西防御西夏的战争中的功绩作一介绍。
西夏是11世纪初我国党项族贵族在西北地区建立的政权,同辽、宋、金相继并存近300年之久。宋朝建立后,宋太宗想铲除党项的割据势力,激起了党项贵族的反抗。宋太宗和真宗时期,宋夏间经常发生战争。西夏多次打败宋军,不断向四周扩张;到仁宗时期已占今甘肃的大部、宁夏全部、陕西北部和青海、内蒙古的部分地区。宋朝不得不封其首领为定难节度使,承认西夏的地位,才使宋夏战争基本停息。仁宗天圣十年(1032)西夏主元昊即位,逐步建立了中央专制王权。景祐五年(1038),元昊正式称帝,国号大夏,建都今宁夏银川市,又准备向宋朝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这时宋朝虽然远比西夏文化发达、经济繁荣,但军事上极其虚弱,而且在处理民族关系问题上屡屡失误。宝元三年(1040)正月,元昊围攻陕西延安,大败宋军,陕西危急,朝廷震恐。宋朝乃启用韩琦、范仲淹主持陕西防务,保卫西北边疆的安全。
范仲淹到陕西后,根据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的战争原则,审度西夏是军事上的强国,地域上的小国,经济上的穷国;宋朝是军事上的弱国,地域上的大国,经济上的富国等敌我政治、经济、军事形势,制定了“守边城,实关中”的防御战略。他竭力反对对西夏发动战略进攻,认为西夏境内多沙漠,一旦进兵,粮草运输十分困难,很容易受到敌人邀击,使大军处于师老粮匮的境地。他还认为,以太宗时期的精兵宿将尚不能取胜,像现在这样薄弱的兵力就更无获胜的希望。
范仲淹的战略防御,并不是消极防御,而是主张攻守结合,守中有攻,在战略防御中开展战役进攻。他根据在宋、夏犬牙交错的边界中,宋军的防线没有形成整体,被敌人切割成许多不连贯的防区,不能相互救援的态势,主张近攻,占领宋、夏交界的战略要地。这样,既可打掉西夏进攻宋朝的桥头堡,又可加强宋军的整体防御战线。康定二年(1041),范仲淹任延安长官时,就在敌我犬牙交错的军事要地修筑城寨。同年四月范仲淹调往陕西耀县,继任者庞籍继续在控制敌军出入的地方修筑了一些城堡,使延安的安全有了保障。庆历元年(1042)正月,范仲淹任甘肃庆阳长官时,又修筑了一些城砦,屏障边城。他在马铺寨修筑的大顺城,就是著名的军事城寨。马铺寨是地处西夏腹心的军事要地,与西夏军队控制的金汤、白豹二寨互为犄角。范仲淹极其迅速地密遣儿子范纯佑和少数民族首领赵明占据其地,然后派大军偃旗息鼓随行其后。诸将还不知所向,到达目的地始令筑城;旬日之间大顺城筑成,敌人方才发觉,虽派三万骑兵来争夺,可是为时已晚,被宋军击退。从此,白豹、金汤的敌人再不敢轻举妄动,终于阻止了西夏对庆阳、环县的进攻。
作为一个政治家,范仲淹在陕西防御西夏进攻时,特别注意争取用和平手段来解决国内的民族战争,依靠和团结少数民族共同反对国内民族之间的掠夺和残杀。康定二年(1041)正月,范仲淹曾在《答元昊书》中分析战争给双方带来的痛苦,指出继续进行战争会带来的灾难,以及和好相处会给西夏带来的好处,希望元昊坐到谈判桌上和平地结束这场不义的战争。当元昊拒绝和平建议后,范仲淹便把主要精力用来团结羌族人民共同反对元昊的掠夺战争。在宋夏边界横山一带的羌族人民,勇猛善战,是宋夏双方都要争取的力量;其地又是双方都要占据的战略要地。宋朝占据了横山,依靠横山一带的羌族人民,就能凭高踞险,下瞰沙漠,列置堡障,派驻军队,据守险要,西夏军队就难于越过横山进攻宋朝。但在宋真宗时宋朝放弃了横山战略要地,而且掠夺杀戮横山一带的羌族人民,激怒了羌族群众,使其投靠元昊。元昊则利用横山一带的蕃部作为攻宋的向导和前锋。针对这种情况,范仲淹把团结横山一带的羌族人民作为当务之急。他亲自巡视边境,犒赏诸羌酋长800余人,阅人马,立条约,明赏罚,深受羌族人民的欢迎。他在接待羌族酋长时,信任不疑,引至卧室,撤去警卫,推心置腹,以诚相待。羌族酋长送来儿子当人质,他都视若贵宾,出入自由。对因战祸逃亡的羌族人民,则拨给土地,贷给粮食、种子、牛具,使其能够恢复生产,各安家业;凡遇敌人进扰,又令退保城寨,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边界上的羌族群众都对他心悦诚服。因为他是龙图阁学士,都亲热地称他为“龙图老子”。过去被元昊引诱参加反宋的羌族人民都纷纷归附宋朝,“自是始为汉用”。在此基础上,范仲淹进一步组织沿边羌族人民为“蕃兵”,委任首领为蕃官,由官府发给少量钱物,配合宋朝军队防御边境。这些蕃兵熟悉当地山川地形,能吃苦耐劳,勇猛善战,他们从西夏的部队中投归宋朝,就分化瓦解了西夏的军事力量,壮大了宋朝的军事力量,改变宋夏双方的力量对比,还节省了大量的军费开支。
范仲淹尤其注意依靠边区汉族人民反对西夏的进扰。他免除因战祸逃亡人户的赋税,保护其家业财物,招还流亡,使沿边汉民逐渐归业,发展生产;同时还组织沿边汉民为土兵,配合官军作战。土兵又称“乡兵”或“弓箭手”,是从陕西人民中征发的民兵。这些土兵,生长边寨,长于骑射;为了保乡卫土,作战勇敢,比正规军的战斗力还强。
在军队内部建设上,范仲淹总结宋夏战争宋军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将佐之中,少精方略,或因门第,巧于结托,以取虚名,或出军班,昧于韬钤。”范仲淹认为,这些人不懂军事,不练士卒,唯知固禄求宠,用他们去统率千万士卒打仗,无异驱群羊而搏猛虎。所以他特别注意选拔将帅,要求将帅必须是智勇双全,既具备军事理论知识,懂得兵法和用兵打仗的方略,又要有实际作战的武艺和经验。他在负责指挥陕西战争期间,对弓马精强、熟悉边事而不曾学习兵书,不知为将之体的人都不提拔为大将。他建议朝廷设置武举,培养将才,使臣僚中有学识的人、生员中有好读书的人、认识文字而又机智武勇的将佐军员,读孙、吴之书,知文武之方,以任安边之任。他对行伍出身的武将狄青说:“将不知古今,匹夫勇尔!”特赠送他《左氏春秋》,勉励其学习历代文武之道。狄青在范仲淹的鼓励下,发奋读书,精通秦汉以来将帅兵法,成为宋代著名将领。其他如种世衡、张亢、范全等,都得到范仲淹的提拔和奖励,在反对西夏进攻的战争中立下了卓越的战功。
范仲淹在将帅的使用上,主张授予将帅选择时间、地点捕捉战机和处分军政的权力,反对授予阵图、内臣监军的制度。授予阵图、内臣监军是宋初就建立的防范武将、限制武将兵权的制度。凡将帅在前方打仗,都由皇帝制定作战方略,授以阵图,派遣内臣监督,指示将帅必须按皇帝的部署和阵图行动。如有更改,必须千里禀命,报请皇帝批准。它使前方将领有统帅之名而无统帅之实,在兵贵神速、变幻莫测、胜负契机转瞬即逝的战场上被死死捆住手脚,处处被动挨打。因而在太宗、真宗、仁宗时期都打了很多败仗。范仲淹到达陕西后,看到陕西战场因授予阵图、内臣监军而造成的战争失败,就向皇帝多次提出前方将帅打仗由皇帝在京师控制的危害。他说:大敌当前,重兵在握,前方将帅却不能根据敌情变化,独立自主地决定进退攻守,哪能打好战争?在范仲淹和其他边臣的一致要求下,1041年,北宋朝廷终于部分下放了指挥战争的权力,把陕西划分为四个军区,委任范仲淹、韩琦、王沿、庞籍分任四个军区的统帅。各个军区之下的部署统万人,钤辖统5000人,都监统 3000人,分守各地。范仲淹则把延安的驻军分为六将,每将统3000人,分部教练,视敌人多少出兵抵御;改变了过去不量众寡,官小先出,官大后出御敌的做法,从而在鹿延军区建立了新的统兵体制,受到人们的称赞。
范仲淹治军纪律和赏罚特别严明。他整顿军队,淘汰老弱怯懦,选留强壮勇敢的士兵,重新编排,指派专人负责统率和训练。他奖励勇敢杀敌的将士,提拔重用立功的将领。他对违法兵将的处罚毫不留情,对犯罪逃亡的士兵,立即追捕斩首;对冒占士兵军功为己有的将校,则以“夺战士死战之功,误朝廷重赏之意”而处死;对克扣士兵粮饷的将领,则以战争之际,士兵冒死亡,忍饥寒,减克军饷实属难容而杀头。他自己则是以身作则,身先士卒。当延安新遭兵祸,孤城与敌相接,人心惶惶,争相逃命,朝廷派往延安的长官个个推诿,逃避上任之际,范仲淹到达陕西后,就自告奋勇兼任延安长官。他深知自古将帅与士卒同安乐,则可共忧患而为国家所用。他看到边防士卒生活艰苦,经年累月不沾肉味而食粗糠,就“士未饮而不敢言汤,士未食而不敢言饥”。哪怕是喝一口水、吃一口饭,都要让士兵先喝先吃。朝廷赏赐给他的金帛,他都分发给士兵。因此,人心悦服,将士用命。
尽管范仲淹以一个正直政治家的素质,在以诡诈为能事的战场上,不长于阴谋和诡计,但他以天下为己任,奋身戎伍,勤于学习和思索,殚精竭虑,在三年之间很快熟悉和掌握了边防情况,制定出正确的战略战术,从而加强了战备,稳定了战局。陕西边境的民谣说:“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元昊发动的反宋战争,虽然打了几次胜仗,却死亡疮痍相半,人困于点集,财力不给,民怨沸腾,终被迫求和称臣,结束了反宋战争。
范仲淹防御西复的功绩,赢得了朝野上下的广泛注意,从而把他推向了主持中央朝政的政治舞台,使他得以着手进行庆历新政的改革事业。从这种意义上讲,正是范仲淹防御西夏的成功,才使他有机会成为北宋的伟大改革家。
《文史杂志》199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