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一种明智的交易,在婚姻里,情欲已不那么癫狂,而是较为深沉,也有所减弱。爱情不愿意男女双方不靠它而靠别的东西维系在一起,当它混在以其他名义——比如婚姻——建立和维持的关系中,它就变得无精打采,因为在婚姻中,联亲、财产的分量与风韵、容貌同等重,甚至更重。不管人们口头怎么讲,实际上人们不是为自己结婚,而主要是为传宗接代、为家族而结婚。婚姻的用处和好处关系到我们的世系,远甚于关系到我们本人。故而,我认为这事由第三者来操办比自己亲手操办更好,按别人的意思办比按自己的意思办更合适。这一切与爱情的常规真是大相径庭!
有些人以为,把婚姻与爱情连在一起,就能为婚姻增加光彩;我觉得,他们的做法与那些为要抬高德行的身价便认为高贵身份即是美德的人毫无二致。婚姻与爱情,德行与高贵之间有某种相似,但却有很多不同;没有必要搅乱它们的名字和称号,把它们混为一谈对两者都不好。出身高贵是一种长处,把它列入考虑的因素是对的;但这种长处取决于他人,而且可能降落在一个品质恶劣、毫无能力的人身上,故而它远不及美德受人敬重。如果要说它是一种美德,那么它是一种人为的、表面的美德,它取决于时间和命运并随地域的不同而变换形式,它有活力但并非不朽,它来自出身正如尼罗河来自发源地,它属于整个家族谱系因而为某些人所共有,它有连续性又有相似性,它重要又不很重要。博学、强健、善良、美貌、富有等长处都能进入人们的交往,而高贵的出身只能自己受用,对他人毫无用处。
好的婚姻——如果世上存在好婚姻的话——拒绝接受爱情的伴随和爱情的特性,而是力图体现友谊的性质。婚姻是一种温馨的共同生活,充满忠贞、信赖以及无数相互间的有益而实在的帮助和责任。“任何女人一旦品尝了这种婚姻的滋味,任何女人一旦由婚姻之烛把她和所爱的男子结合在一起,便不再愿意处于丈夫的情人或女伴的地位,当她作为妻子在这个男人的感情上占据一定地位时,那么她的地位是体面的、稳固的”。
美好的婚姻那么罕见,正说明它的宝贵、它的价值。假如好好缔造、好好对待,婚姻实在是我们社会再好不过的构件了。我们少了它不行,然而我们又贬低它、践踏它。如同鸟笼一样:笼外的鸟儿拼命想进去,笼内的鸟儿拼命想出来。苏格拉底被问及什么更合适,娶妻还是不娶妻,他回答说:“不管娶妻或不娶妻,总会后悔的。”这种看法成了一种俗套,与其相应的还有所谓“人之于人,不是上帝,便是豺狼”的说法。要缔结美好的婚姻,需要汇集很多良好的品德。当今世下,婚姻更适合头脑简单者与平民大众,因为他们的心灵没有被享乐、好奇和无所事事的生活搅得如此之乱。
爱情与婚姻是两个目的,各有其不同的路线,无法融合。一个女子可能委身于某个男人而又不肯嫁他,并非因为财产地位,而是因为男人本身的问题。很少有男人娶了原来的女伴而不后悔的。
伊索克拉底说,雅典城令人赏心悦目,如同男人出于爱慕而追求的一位贵妇;人人喜欢来这儿散步,消磨时光,但没有一个爱她是为了娶她(就是说,在那儿扎根和定居)。
伊索克拉底还说,爱情和婚姻的目的各异,但可以在某种方式下互容。婚姻的好处在于它的功利性、合法性、体面性和稳定性,它给予的欢乐是平淡的,但却更无所不包。爱情仅仅建筑在男欢女爱的基础上,它给予的乐趣确实更销魂、更强烈、更刻骨铭心,而且因难于得手而变得更炽热。爱情需要刺激、需要烹调,没有箭和火的爱情就不再是爱情了。婚后的女人给予得太慷慨,以致夫妻间的感情和欲望也磨得迟钝了。
我们千方百计诱骗女人、挑逗女人,我们不断煽动和刺激她们的想象,而后我们又大呼:淫荡!老实说,我们男人中,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害怕妻子行为不轨给他带来耻辱甚于怕自己道德败坏而丢脸的;没有一个不是关心妻子的良心甚于关心自己的良心的;没有一个不是宁愿自己是小偷、渎圣者,或妻子是杀人犯、异教徒,也不愿妻子的贞洁程度稍逊于自己的。
有人说,美满的婚姻要由瞎子女人和聋子男人缔成,我觉得此人对婚姻的了解可谓透彻。
一个年轻人问哲学家帕纳提乌斯:“圣贤坠入情网是否恰当?”他回答说:“别管圣贤的事,只谈不是圣贤的你和我吧;我们自己不要卷入这种令人过分激动的事,它会把我们变成他人的奴隶,还会使我们自轻自贱。”哲人的话有道理,谁若没有足够的勇气承受爱情的冲击,谁若不能用事实驳倒阿格西劳斯那句“理智与爱情不能并行不悖”的名言,那么他就别去体验爱情这种急风暴雨似的东西。
我们让爱情主宰我们的生活的时间愈短,我们的生命就愈有价值。看看被爱情主宰的人们的行径吧:完全像黄口小儿那样幼稚。谁不知道,受制于爱情的人行事是多么违背条理和秩序?在学业、训练和机能的运用上都变得无能了。爱情是受没有生活经验者统辖的天地。“它无规无矩。”诚然,充满意外和混乱的爱情更令人神魂颠倒,连其中的过失和事与愿违的结果也是奇妙的,令人回味无穷的。只要爱得强烈,爱得如饥似渴,理智和谨慎都无关紧要了,你看爱情像醉鬼般摇摇晃晃、跌跌绊绊、疯疯癫癫。谁若用明智和巧计引导它,便是给它戴上镣铐,谁若要它听从老年人的教诲,便是限制它神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