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推门进去,见一身黑衣的男人背窗而立,总觉得有些熟悉。合掌笑道:“阿弥陀佛!施主,您醒了?”
男人忽然笑了,是低沉的笑,随后,转过身子,取下黑布,笑问:“素静,连本王的背影都认不出来了吗?”
男人面容轮廓坚毅,有着英俊的五官,搭配欣长的身躯,更是风度翩然、玉树临风。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却是不怒而威,显出一身贵气。住持不禁呀的一声,随即跪倒在地:“恕素静眼拙,未能识得主子爷。请主子爷降罪!”
天下谁人不知年轻的威王爷,是当今圣上同胞兄弟,手握兵马大权;文韬武略,无所不精,迷尽京城权贵少女的芳心。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亦是武林第一阁——天一阁的四大公子之首江湖冷公子。冷公子者,一身功夫出神入化,飘忽无踪,冷言、冷情、冷剑。
江湖最具影响力,最为神秘的组织是什么?天一阁。
江湖藏龙卧虎、高手云集,最让人关注的人物是谁?天一阁内江湖四公子堪为之最。男人在桌案旁坐下,挥挥手,示意素静起身说话:“本王蒙着面,你未能识出来,也是在情在理,何罪之有?起来回话吧!”
他在意的是他昏倒后的事情。“谁送本王来此地的?”
“是一位姑娘,自称是主子爷的妹妹……”住持摇头,笑,“现在想来,那位姑娘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了。当时,她一身狼狈,又满面泪痕的……我们,都被姑娘骗过去了。”
“姑娘?”他抿唇,“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一五一十的讲来。”
住持不敢有所掩瞒,点点滴滴的细细讲来,随后,取来手表递给他。楚召日慢慢的把玩细致的表带,听着滴滴答答的声音,似自语,又似问住持:“是女扮男装了?她,长什么样子?”那一晚,光线幽暗,他只当是哪家的奴仆了,并没有往心里去。
“姑娘长得……”住持寻找可以形容的词语,“算清秀……不过,那一双眼,很是让人难忘,好像没有什么难得倒她似的……不像一般女孩子的眼神……很……很有主见!”
楚召日点头,一个没有主见的女孩子不会逃婚……更不会在他昏倒的情况下,背着他寻到庵里来了……怕是,早就吓得昏倒才是。这个女子,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了。
住持看向窗外的天色,试探着问:“天色也快暗了,主子爷,要不要素静派人去寻姑娘回来?”
楚召日冷哼:“你觉得她还会回来吗?”那个满嘴谎言的女人,怕是早已溜得不见人影了,否则也不会留下手表当是庵里照顾他的汤药费了。“你去打探镇上铁家少爷成亲的事。”他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女儿,如此大胆、如此……与众不同。
“贫尼这就去打探!”住持抱起一堆血衣就要离去。
厉眸瞟过血衣,闪过刹那精光,道:“血衣先放着吧,明早再来收拾。”
住持虽有疑问,也不好多问,放下血衣,出了门去,轻轻把门带上。
楚召日站起身,从血衣中抽出一条沾着血渍的手绢,依稀可见白底紫色小碎花的原样,捏在手里,不是现今流行的丝或绸缎料子,也不是麻布料子……却是很舒服。感觉边缘密密麻麻的,楚召日细细端详,是绣着的三个小字——箫紫菲,应该是她的名字了吧!
蓦的,楚召日视线看向窗外,停在耸天古树间,撇唇,冷声道:“既然来了,躲在树上舒服吗?还不快滚进来?”扬手,甩出茶壶。
屋外耸天古树传来爽朗的笑声,快如闪电般的,一条白光闪过,随着笑声,身形已是落在室内。斐然扬扬被楚召日丢出去的茶壶,自顾自的坐在桌旁倒茶、品茶。
“你来做什么?”
“看看你死了没有啊。不过,好像来得不是时候……”斐然顿住话音,被桌上的手表定住了视线,伸手要去拿,却拿了个空。
斐然恨恨的板起娃娃脸,看楚召日将手表连带沾血的手绢收好,不死心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找她?箫紫菲是吗?不知道是不是绝色美女……”
楚召日皱眉,冷声道:“别打她的主意,连带的这个名字也给我憋在肚子里。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斐然不死心的问:“无邪、无色面前也不能提?”江湖四公子,素来兄弟情义比金坚。虽然大哥楚召日在他们四人中是最冷淡的,不过,他就不信大哥真会为了一个面都没见着的女人不顾兄弟情义,翻脸无情。
楚召日重新坐下,稳声道:“你可以试试看!”
斐然死心了,谁都知道,江湖冷公子一诺千金,从不曾出尔反尔,真要打起来,他江湖笑公子绝对会成为哭公子,还是不要以身试法的好。算了!谈正事要紧。“你知道这一段时间不断有江湖人物找你麻烦的原因吗?”
“知道。”不以为然的嗓音没有丝毫的波动。
“你知道?”斐然跳了起来,“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好好待在你的王府?竟然还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乱的四处宣泄你的行踪……”话音顿住,斐然不信的指着一脸平静的楚召日,瞠目结舌道:“你……你是故意的?”
楚召日点头,浅浅的抿上一口茶,一切不过是在他的计划中而已。除了……那个满口谎言的女子……箫紫菲。
斐然问:“江湖传闻,得玉镯者,得天下。是真的?”
“既是传闻,你姑且听之,而非信之。”
“你也在找玉镯,不是?”
楚召日站起身,走至窗边,转眼,夜色低垂,又是一夜的开始:“玉镯原本就是皇宫之物,理应寻回。”确切的说,他要找的无关玉镯,而是拥有玉镯的那个人。
江南小城。并州。蝶舞馄饨铺。
“娘,娘……”妃蝶舞跑进内堂,寻找到忙碌的母亲,拉过去,急匆匆的往外走。
妃母边被女儿拉着走,边问:“怎么啦?又怎么啦?……急吼吼的,没见到店里忙着吗?”
“娘,笑哥哥又出城了啦!还……还不让我跟着。”
妃母见女儿嘟着小嘴,呵呵笑了,扯扯女儿粉白的脸颊:“我看啊,你在气笑哥哥不让你跟着吧?别气啦,你哥哥出去,有他的事情要忙。你跟着啊,只会添乱。快来帮娘照应客人,啊?”
“我哪里添乱了。人家只是想学着做生意而已。”
妃母瞪眼:“胡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学做什么生意啊?”
妃蝶舞不依了:“笑哥哥说了,女孩子也要自强。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樱唇嘟起,语气里有不服又有自豪:“现在铺子里的帐簿笑哥哥还不是让我在学着管理!”
妃母笑了,摇头,语气里有宠腻:“我看啊,你是被你笑哥哥给宠坏了。”想起什么,问道:“你爹爹刚才抽空去了城东,分号都已打理得差不多了,挑个日子就可以开张了。你笑哥哥这几天就是忙这件事的吧?”
妃蝶舞吐舌:“娘,不是分号啦!笑哥哥说,是连锁店。”其实,她也不知道连锁店跟分号有啥不同,不过,笑哥哥是她最崇拜的人,说的自然是对的。
妃母拉着女儿进小店:“对,你哥哥说的话都是对的。”
“就是。哥哥比我见到的男人都要强几百倍。”
“死丫头,你才见过几个男人啊?”妃母忽然拉过女儿,见四下无人,低声问,“你笑哥哥出门时都打理好了?比如头发盘起来了?帽子也戴好了?”
妃蝶舞点头:“笑哥哥做事情,你放心好啦!今儿个我来铺子时,布庄的千金还有意无意的向我打听笑哥哥来着呢!”娇艳小脸上布满得意,笑:“呵!笑哥哥这么好,谁家的女儿不想着嫁过来啊!不过呢,笑哥哥是我一个人的,谁都抢不到!”
妃母看着自从来到江南并州小镇后,日益活泼的女儿,以及感念如今富裕、安乐的生活,不得不对突然来到他们身边的那个孩子心生感激。妃母嗔道:“瞧你没个正经的。”看到前面的街市上走过几位官家护卫,妃母一脸凝重,低声警告女儿:“千万记住了,你只有哥哥,妃子笑哥哥。”
妃蝶舞也跟着紧张了:“怎么了?那些人又来打听了吗?笑哥哥说了,明明不认识谁啊!”随即,拍拍母亲的手背:“娘,你放心好了,笑哥哥聪明着呢!不会有事的。我也聪明着呢,我本来就只有一个笑哥哥啊,哪来的姐妹啊?”
“记得就好!别给你笑哥哥添乱子。对了,你笑哥哥有没有说要去办什么事情?”
提到这个,妃蝶舞来劲了,满脸兴奋:“笑哥哥说,想办一家民间学堂,让咱们老百姓的孩子都能识字。这不,今天一早就急着出城到附近小镇看看有多少孩子愿意读书了。娘,笑哥哥还说,要让我做先生呢。”
“你做先生?……你笑哥哥逗你的呢!你才识几个字啊!”随即,妃母摇摇头,唉,如果那孩子真是男儿身的话,必是大有作为着呢!
不几日,小城内四处散发着同样的宣传册子,人人奔走相告:“蝶舞馄饨铺的妃老板在城东的分号开张了,以示庆祝,这几日无论是在城东,还是城西,所有品种的馄饨一律吃一碗送一碗。”
城东蝶舞馄饨铺前,一片喜气洋洋!
“妃老板,恭喜恭喜!”
门廊下,一抹过于清瘦的商人打扮的男子拱手,从善如流:“同喜!同喜!里面请!里面请!小二!上好茶!”嗓音偏低柔,却是让听着的人觉得分外舒心。
“……”
“妃老板,听说您还准备开办民间学堂,义举!义举啊!”
再次拱手,笑容不减,谦虚道:“过奖!过奖!还得仰仗众位老板、员外、乡亲们对在下的支持啊!来,来,快里面坐!”
“……”
妃蝶舞走了出来,递上一块毛巾:“笑哥哥,你不累啊?好了啦!先进去歇一歇吧!让掌柜的应付着就行了。”
掌柜忙应声:“是啊!公子,这里有老奴守着就可以了,您歇一歇吧!”
妃子笑摆摆手:“陈伯就是见外了,什么老奴、公子的呀?您老人家是我请回来的掌柜,我拿您当长辈,跟我义父一样,不是老奴。”
妃蝶舞也笑了:“陈伯是城东的掌柜,我爹爹是城西的掌柜,那我爹爹不也要自喊老奴了?喊笑哥哥公子了?”
妃子笑以食指敲妃蝶舞的额头:“不得胡说!越来越顽皮了你。”转头,又问陈伯:“陈伯,家里状况好多了吗?大哥的病还需要花钱的地方,尽管说,千万别跟我客气,不然,我会生气的哦!”
陈伯忙点头,语气里不无感激:“多亏了公子的帮助,犬儿的病得以及时医治,大夫说再服几帖药就痊愈了。”
“哎呀!陈伯你又来了。笑哥哥最烦的就是谢来谢去的啦!等大哥的病好了,笑哥哥还得倚赖大哥的学识请大哥做学堂里先生呢!”
“就你话多!好,就罚你带些馄饨、补品去拜会、拜会大哥,请他做学堂先生!还不去?”
“是!笑哥哥!”妃蝶舞笑着奔进内堂准备食盒。
“陈伯,这里以后就仰仗您老人家的照应了。我回学堂看看布置得怎么样了。”说完,妃子笑拍拍陈伯的手,转身向街道走去。
陈伯目送妃子笑的身影远去,老眼竟已湿润,他的公子呀!善良又有本事啊!擦干泪,见迎面走来四位公子,忙迎上去:“四位公子爷请!”
其中一个娃娃脸的公子笑意盈盈,看上去比较可亲,问道:“掌柜的,您老看什么呢?看风景吗?”
“不是,是我家公子。”
娃娃脸的公子更是好奇了,作势探头向街道看去:“哦?看着你家公子,发呆?”
一旁始终一言不发、表情冷漠的贵公子皱眉,朝斐然沉声道:“然,别闹了!”然后,率先走进铺子里,捡个临窗的位子坐下。
另外两位公子一人拍娃娃脸斐然的头一下,随后进铺子,坐下来。
“干吗?一人打我一下的。”斐然嘟哝着,朝请他进铺子的陈伯笑笑,没办法,他就是爱笑。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掌柜的,我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客人了,您老不忙的话,进来陪我们唠嗑几句吧?”
“公子爷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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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无色看着面前八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讶道:“我们,只要了四碗呀!”
斐然舀起一只馄饨,边吹气,边说:“你没见到宣传单吗?吃一碗送一碗!吃吧!”往嘴里送去,边吃边连连点头,没想到,一碗小小的馄饨,堪比美食。
陈伯笑:“四位公子尽情的吃,如果吃不完的话,几位公子爷愿意的话,小铺可以差人以几位公子爷的名义将剩下的馄饨送给城外镇子里的穷人家。”
邻桌有人在唤:“掌柜的,这边厢的几只馄饨,你差人送去镇子外吧!对了,我再点一份,连带送过去吧!”
陈伯忙过去致谢,从柜台上取过笔与册子,递给邻桌食客,感激道:“我在这里代我家公子爷谢谢您了,欢迎您下次再来!”
食客俨然是老主顾了,在册子上边签名字,边说:“今儿个是城东开张,怎么着我也要给妃老弟捧个场,不是?往常啊,我可得从城东专程跑到城西,吃上一碗馄饨。掌柜的,你还别说,你们家公子爷啊,确实不同凡响啊!赚了钱,也做尽了善事,给咱们这里的老百姓造了实实在在的福哇!”
“对!对!掌柜的,这边的也给我算上!”
“还有这边!”
那边厢,四个人静静的听着,慢慢的吃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馄饨。
司马无邪笑,说:“这个妃子笑,真是懂得蛊惑人心啊!确实是个经商奇才。”
斐然不认同:“我看啊,是观世音下凡还差不多。没见过一路走来,都在谈论他吗?每月十五、二十五免费施粥,办民间学堂,连这小小的一碗馄饨还想出这种办法,受惠的都是穷苦百姓。不是观世音,是谁?”
司马无色拿筷子敲斐然的头:“什么观世音?真是神仙下凡,也该是佛祖才是!”
斐然瞪一眼司马无色,决定不与他一般计较。
铺子里的食客走得差不多了,陈伯走过来,拱手歉意万分道:“说好要陪公子爷唠嗑的,您看这忙的……”
斐然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掌柜的,现在您不忙了吧?给我们说说你家公子,可好?这一路走来啊,谁都在说妃子笑妃老板如何、如何的有本事呢。”
陈伯提到他家公子,简直是两眼放光,指着几个忙碌的店小二,说道:“咱们店里的人包括老奴,都是在家境最困难时遇到公子爷的,公子爷把我们请过来,礼遇有加,还替我们照料好家里人……”
“掌柜的,你们家公子爷究竟是谁家的公子啊?”
陈伯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
司马无色摇头,看来这个妃子笑比他们天一阁还要神秘着呢。
说话间,妃蝶舞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气喘吁吁、眼眶还一片潮红。
掌柜的忙迎上去:“小蝶,怎么了这是?”
妃蝶舞看看四周,附在掌柜的耳边嘀嘀咕咕一通。掌柜的闻言,身形晃动,然后跑到小二面前交代一番,与妃蝶舞匆匆走了。
斐然好奇心被挑起,问其他三人:“好像不对劲呢。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本公子没这个闲工夫。”司马无邪晃着扇子,薄唇微抿,俊脸洋溢着邪气,“到哪里去找我,你们也知道的。”下一秒,已不见了人影。
司马无色旁若无人的大笑,对斐然道:“你现在还能运得起劲的话,就跟过去看看吧。”
斐然的娃娃脸在瞬间煞白,不是感觉到身体有恙,而是惯性使然被吓的。微微运气,发现丹田阻滞,忙松一口气,苦着脸,声有不甘:“无邪的下毒技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可是,为什么总会是我?”
始终沉默不语,一身冷然与贵气的男子淡声道:“因为,你一直是最好的试毒对象。”
司马无色笑,接口道:“也是本公子最好的解毒对象。”拎起一边心有不甘的斐然,朝男子笑道:“大哥,小弟先走一步。”
远远的,依稀听见斐然可怜兮兮的声音:“无色,希望你的解毒本领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