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鲁达被开棺验尸了,这是前阵子文学界最大的新闻之一,人们对他的死因一直很感兴趣,现在终于下手了。年月日,智利民主政府遭皮诺切特政变推翻,聂鲁达的挚友、社会主义者阿连德也惨死枪下,十二天后,聂鲁达本人在圣地亚哥去世,官方公布的死因是心脏病,不过一直有传闻说他是被毒死的。
智利政变后,一大批热血青年星散四方,其中就有时年岁出头的罗贝托·波拉尼奥,他本已随父母在墨西哥定居,祖国一出事他就赶了回来,嗣后成了流亡者,这情形同年西班牙内战后如出一辙,大量民主人士在佛朗哥胜局已定的情况下流落他乡。波拉尼奥后来写道:“月日对我来说不仅是一个流血的场面,而且还是一场幽默滑稽戏。”他也并不喜欢聂鲁达,骂得很露骨,“我坦白:一读聂鲁达的回忆录,我就难受得要命。里面简直矛盾重重啊!要掩饰和美化那张扭曲的面孔需要费多大力气啊!丝毫不大度,没有半点幽默感!”我没有读过,也不了解波拉尼奥对阿连德政府的看法。我才刚刚迈进波拉尼奥的门,读了《地球上最后的夜晚》这部他早期发表的短篇集,十四个故事里有头有尾的不多,有的只能勉强说是故事,最后一篇《邀舞卡》则是以片段的形式回顾了他的早年经历,顺便批了聂鲁达的做作。
聂氏的回忆录是在他死后次年出版的,记述自己早年的浪荡生涯,诗歌如何为他赢得各地的崇拜者,豪迈中透出沾沾自喜。波拉尼奥讨厌之,再正常不过了。
流亡会变成文人的光环,想想两极格局下,苏联东欧出了多少文化英雄就知道了。波拉尼奥描写的却是相反的状况:流亡给人带来孤寂的内心,不稳定的关系,无法掌控的人生。《圣西尼》是整本书中结构最完整的一则故事,写两个流亡者的交往:“我”是个穷困潦倒的文艺青年,在加泰罗尼亚地区一边写作一边苦苦找工作,而圣西尼早已成名,是“我”推崇的阿根廷大作家,由于母国处于庇隆独裁之下,目前政治避难于马德里。“我”在圣西尼的鼓励下参加征文比赛,书信往来间,“我”渐渐发现大作家的处境一样凄凉,他甚至还得靠一稿多投来多捞一点可怜的奖金,另外,圣西尼还牵挂着自己那不知所踪的儿子,他很可能已经死于独裁政府的枪下。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为什么这么讲?我觉得是因为近必生苛,众多的挑剔抱怨都出自过于亲密的关系,远了,则如俗话说的那样,会产生“距离美”。“我”与圣西尼始终缘悭一面,故而保持着毕生的敬意,“我”从圣西尼寄来的家庭照上认识了他的女儿米兰达,他却不知道,这位漂亮女子有多么看不起自己的父亲和他的那个通信者,称他们是“捞奖金的人”。多年以后,米兰达给“我”带来了圣西尼的死讯,相逢一笑,“某种神秘的力量”使得两人早就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