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朝着小憩园越走越远,云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淡,明白他已完全掩身在周围的树影之间,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了,嘴唇紧抿,拳头攥的紧紧的,细看的话可以发现,甚至他的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细细的,轻轻的,却让人心怜。
什么事能让随时保持笑容的人出现如斯的神情?
起风了,秋天的风不再温柔,反而带着刺刺的寒意,吹在身上像被针扎似的,不算痛,却绵绵不绝。
云祥稍微缓下步子,闭上眼睛,任他的心徜徉在这样的风中,精致白皙的面容上有着暖暖的平和。
等到远远的听见话语声,云祥一震,睁开眼时,已然恢复成他一贯人前开朗明媚的神采。
刚走出林子,云祥就被人群包围。
“云师兄,你到哪里去了,害的我好找?!”
一个化着浓妆的艳丽女子连嗔带痴,血盆大口噘成梨花状,粗短的手指翘成兰花貌,整个人像个变相的喇叭花,胆小的人见了这副尊容说不定会连做几晚恶梦。
云祥听到这腻的让人发寒的声音却是眉梢都不动一下,微微一笑,倾城国色。
还来不及说声‘抱歉‘,斜刺里窜出一个骨瘦如材的女生,面色惨白,手指如爪,怎么看都不像国内排行前十名的大公司的千金,说她是从外国偷渡进来的难民,说服力或者大些。
“祥祥~~~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
被人掐着喉咙的尖细嗓音硬是以最大音量释放出来,这次连周围或坐或站,或聊或笑的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云祥却是笑的更深,终是把话说了出来:“抱歉,我来迟了。”
不过一刻钟,刚到聚会地的云祥俨然成为女人们追逐的亮点,他移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生堵塞。尽管如此,云祥俊秀的外貌,高雅的气质,温文的谈吐,都会是圈中最受瞩目的。
人群外,坐着一些上了年级的老人,他们倒是不曾注意那边的光景,兀自谈笑着,聊的话题当然是围绕着古琴,可如果你凑近听清一句半句的话,咳咳……说不定原来对古琴充满好奇的人都会立刻转念,想着或许还是钢琴好些……
叶佳音是个琴师,但凡能称得上琴师的人,忍耐力和自制力都比普通人好,叶佳音一向也以此自得,可是站在这群老头子中间半小时,不过才半小时,他就有一种抓狂的冲动,手中的茶杯喝了又添,添了又喝,来来回回都不知往肚子里灌了多少,依然消不掉多少躁气。
趁着周围谈的正欢,‘嘭——‘叶佳音把喝空了的杯子重重放在石桌上,惊的周围所谓各琴派精英一致看向他。
“哈哈……对不起,一时失手,失手,各位继续聊。”叶佳音皮笑肉不笑的招呼着,握着杯子的手背青筋突显。
他受不了了!
抬头瞥向云祥方向,站在人群中心的云祥像是有感应似的,也恰好抬头,两眼在空中对视。
云祥眯起眼睛,轻扬唇角,无声的做了个口型。
见此,叶佳音彻底暴走,一句“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霍的起身,居然撇下客人,头也不回的离开聚会地。
只是无论走多远,耳边苍蝇似的嗡嗡声依然阴魂不散。
“弹古琴,一定要穿古代的深衣,焚香静坐,摒除杂念,还要顾虑着天候,气温,湿度……以上条件一样不差,方可取琴弹奏,切不可妄来。”
听听,这算弹琴吗?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还以为在演戏!
“对对对,古琴不是大众文化,不能用来演奏给俗人听……”
什么叫俗人?难道他们就是“圣人”?!笑话。
“……须按琴谱里的指法技巧,一字不拉的全部弹奏出来方才能显古琴本色。”
如果完全照搬,那就不是弹琴了!再说,一首曲一段情,未曾完全领会其意,能完全模仿吗?不要画虎不成反类犬。
“佳音,你最好不要胡乱在大众面前弹奏古琴,也要严加管束弟子不可如此。”
他们算什么?凭什么这么说?是前辈?还是我的老师?居然还来对我说教?!气死我了……
“对对对……”
对个……算了,我涵养好,我修养高,我不跟化石男一般见识……
喃喃自语般的压制着胸中翻江倒海的躁动,叶佳音的步子越走越快,像是后面有人追赶似的。
云小子居然也……
想到云祥越过人群围攻动着口型所传达的意思,叶佳音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拳打在身边的树干上:“气死我了,竟然说我自作自受,可恶可恶……”胡乱的扒扒头发,叶佳音一贯平和温文的脸上淡然尽消,苦笑慢慢爬上嘴角:“我还真的是自作自受呢!……“
心神大乱间,叶佳音耳朵自己动了动,彷佛有了生命般,饥渴的捕捉着弥散在空中的声音……
是琴声……
丝丝屡屡,如烟如雾,如风如水,飘逸灵动,古雅清秀。
凝神间,肩头微微一沉,叶佳音回头惊讶的看到一只全身金黄的小鸟此时正站在肩头用嘴惬意的梳理着身上的羽毛,动作不紧不慢,一下一下,慢慢的,他发现小鸟的一举一动和空气中的琴声合为一体,一样的和谐,一样的静谧。
是谁?居然能弹出这样的琴曲?
想动,却不忍惊动肩上的小鸟,惟有放松身心,全然的把自己交付出去,不设防,不戒备,如初生的婴儿,纯然的跟着琴音走,忽上忽下,忽缓忽慢,任是再激烈的地方,也没有丝毫的躁动之气。
古琴琴音最大的特色之一便是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等叶佳音从琴声中醒过来时,琴声早已停歇多时,肩上只余两道浅浅的凹痕,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场梦。
醒悟到这个事实,叶佳音在林荫间四处穿梭,寻找着发声的来源。
走了没几步,隐隐的听到一丛浓密的树叶后,响起清和的声音。
这声音他并不陌生,正是自己的大徒弟容清。
“嗯,这次弹奏的指法精确了不少,曲子的精髓也把握的很好,哈哈……羽晨,想不到短短几周的时间,你的进步这么大。“
“呵呵……还得多亏大师兄呀,要不是大师兄你的督促,我不会进步的这么快。”
“这才跟云祥一起多长时间,就学会了他的甜言蜜语了。”
“我……哪有!我……”
“好了,说笑的,饿了吧,回小憩园吃点点心再接着练。”
“好……啊,大师兄,小心,前面有个树根突出地面。”
“呼,谢谢。”
声音随着脚步声的远离慢慢减弱,叶佳音却背靠着树干,双手怀胸,轻轻的笑出了声,方才心中的躁动郁结早已烟消云散,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也许……
一手摩挲着下颚,叶佳音望着两个徒弟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呵呵……看来叶小子收了个了不起的徒弟呀!羽晨嘛?还有容清……以后中国古琴界应该会很热闹……“
侧面的树丛后,一个七旬老人斜依着树干,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跟不知名的细草,悠哉游哉,深邃的眸子一直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语气中的兴味十足。
“严大师,你怎么还呆在这里,大家等你很久了,快走吧……”
老人闻声咧咧嘴,敷衍的回了声“就来!”,只是那身子象粘在树上般,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