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二十世纪图书馆与文化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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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潘景郑:坐拥书城,淡泊明志

潘景郑(1907—2003),原名承弼,江苏吴县人。出身名门。但他却一生淡泊处世,与书为伴,将大半辈子精力连同其藏书都献给了我国图书馆事业。

从竹山堂到宝山楼

潘景郑从少年时代便从事收藏。他与兄长潘承厚继承了祖父潘祖同“竹山堂”四万卷的藏书,以此为基础,穷搜遐方绝域,从1922年至1936年十五年中,积书多达三十万卷,卓然为藏书名家。1929年,吴县书肆中传出一部大字本《后山居士文集》,书上钤有“晋府书画之印”、“敬德堂图书印”等印章,流传有年,本系珍本,但由于纸色晦暗,藏书家多以为它是明代翻刻本而弃之不顾。然而经潘氏兄弟慧眼细审,字体古朴,用宋代黄麻纸刷印,断定其为宋蜀刻本无疑,毅然以二百金收归插架。不久,潘氏兄弟特将藏书斋名“竹山堂”更改为“宝山楼”,书林一时传为佳话。

宝山楼藏书,初为治学考览,免阅肆借瓻之苦,故自经史子集以逮百家杂说,求其大致具备。进而由于潘景郑受老师章太炎的影响,意欲编写南明史,又打算与潘承厚共同编纂苏州艺文志,故对明末史料及乡邦文献刻意搜采。虽然这两件事后来因故中辍,但相关书籍却入藏颇丰而成为重点。尤其是乡邦文献,一经发现,无不力求,所获世间罕观之籍占据楼中善本的半数以上。

宝山楼藏书的版本虽推《陈后山集》、《中吴纪闻》等数十种宋元旧本为至尊,但形成特色的却是大量抄校稿本。民国时期,当藏家多人承袭传统仍乐道于宋雕元椠时,潘景郑却另辟蹊径,致力于抄校稿本的收藏。因为大多宋元本亡佚不可踪迹,每赖抄本延一线之传。而辗转翻刻或传抄之本,幸得考据家校正讹误方还其庐山真面目。至于先贤未刊稿本,其珍贵自不待言;即便已经刻印,也有其资料价值。如其所藏清代沈大成《学福斋集》稿本中,载有项贡甫代金农画梅以假充真的故事,刻书时因顾及与金农的友谊而删去。此段掌故世人大多不知,足见稿本的可贵之处。当然,鉴别抄校稿本要比鉴别刻本难度高。但潘景郑不到二十岁便与吴中老一辈藏书家邓邦述、丁祖荫等朝夕往还,研讨版本目录学问,因此鉴定抄校稿本的门槛很精。有次,他在书店看到一部《五代史补》,满篇校语,朱墨烂然,仔细辨认,竟是出于清代校勘名家陈鱣之手,但由于没有陈氏署款与印记,无人能识,书店老板自然亦不居以为奇,于是他不声不张,以廉价买进。正是具有价值观念及凭借一双过人法眼,宝山楼中网罗了大批抄校稿本,稿本如焦循《孟子正义》、朱彝尊《文稿》,校本如钱大昕手校《郑氏遗书》、黄丕烈手校《箫台公余词》,钞本如南昌彭氏知圣道斋抄本《绛帖平》、海宁吴氏拜经楼抄本《三礼目录》等。这些书大都成为现今上海图书馆的珍藏。

捐箧归公得世守

1937年,日本侵略者炮火使宝山楼蒙受极大损失,三十万卷藏书去掉十之四五。当时为了避难,他将所余书中宋元明刻本与抄校稿本共千余种装箱秘藏,其他书则后来竟被族人同废纸论斤出卖,连家中的数万块书板也被当柴禾烧掉。

在经历劫难以后,潘景郑虑及私人藏书当世尚难以长守,遑论子孙永宝,于是在共和国成立后,他慨然将宝山楼中属于自己的藏品大多捐给了上海图书馆。在捐赠图书中有古籍及近代文献1300余种,更有大宗金石拓片格外引人注目,因为清季号称收藏金石拓片首富的缪荃孙,据其目录所载凡一万零八百种,而潘景郑所捐多达近二万种!他自幼喜欢金石,尝白谓于金石碑版之好不让宋赵明诚。他起初想辑《苏州金石志》,搜拓石墨,即吴县一地所得已逾千种,后来则不限品种范围,抗战初,蓄聚已超过万件,在战争中亦未受到大损。1940年,贵池刘世珩聚学轩所藏碑拓七千余种悬诸沪市,以万金沽售。这使潘景郑怦然不能自己,因为刘氏所藏中有三千余种系吴县叶昌炽五百经幢馆旧藏,多为西陲石墨,十分难得。而另有千余种为东武刘燕庭嘉荫移藏拓,亦素称稀见。他踌躇再三,几经周折,才设法购进。

潘景郑另一次捐赠图书却鲜为人知。“文革”伊始,他即被打入“牛棚”,藏书也被以“破四旧”名义抄走。历史真会和人开玩笑,不久,他头上还戴着“地主反革命”的“帽子”却被派遣参与整理上海市的抄家图书。当时,这些抄家图书全移交上海图书馆保管。他又担任古籍编目工作。当经手自己被抄图书时,有人劝说不要分散编目,应检出连号编目,使账目清楚,以待将来。但他却按图书馆的规章,将善本与普通本分别编目,既未集中一处,亦未制作清单。他的藏书有一特点,即仿效《四库全书》的封面,按经史子集四部制作不同颜色的函套,一望便知。只是他一直认为藏书归公,方能世守,并能发挥书籍的最大功用。因此,在落实政策时,他仅要回了一些做学问必备的工具参考书,而将百余种善本甚至老师章太炎的信札、诗稿等又一次捐给公家。在那次上海图书馆举行的简朴而又隆重的捐赠仪式上,他没有陶醉在官方与友朋的赞美词中,也未发一言自夸之语,而是请人为他与妻子陶令谐女士照了张合影。他最明白,若无妻子的支持,藏不了书,也捐不了书。

潜心图书馆事业

1939年,张元济、叶景葵等创办了上海合众图书馆,潘景郑欣然接受邀请,从此步入至今长达六十年的图书馆事业生涯。

潘景郑到“合众”后主司古籍编目,泛览群籍之余,他以其丰富的版本学识与经验敏锐察觉前人目录著录版本,由于目睹未广,往往高自标举,贻误后人。即如近代莫友芝《鄙亭知见传本书目》,亦颇多讹谬;而邵懿辰所纂的《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标注》,多未经目验,若奉为圭臬,则难免差错。他认为,“目录版片,辅车相依”,而讲版必须注重目验与比较,因此书影对鉴定版本就很有帮助。但当时流传的诸家书影存在局限,如清末杨守敬首创的版本书影《留真谱》,由于是模刻其形,未免失真;继起者虽采用近代影印技术,但又偏重宋元本,明版缺如;而它们的共同不足是没有类次,缺乏系统,无规可循。于是他与姐夫顾廷龙合作,花了两年多时间,编撰了《明代版本图录初编》一书。他们选择明本,是因为宋元本或已翻刻、影印,或已被校订整理重印成通行本,真正属孤本秘笈的已为数不多;而明本则随着星转斗移而日趋贵重,许多先贤著作赖明本得以流传,何况许多晚明著述在清代曾遭禁毁,所以对明本进行研究的重要性与迫切感已突现在人们面前。此书所收有代表性的明版二百余种,于明代雕版承先启后的演变情况与各家、各地所刻的不同面目、精粗高下,大致可以踪寻;每类首撰提要,论其版刻特点,述其大要指归;每种书影后详注书名、卷数、册数、作者、版本、纸张、板匡尺寸,并加考证按语,使全书更具学术性。书末附有人名、书名、室名综合索引,极便读者检览。此书出版于1941年,上海正处于孤岛时期,这部填补中国版本学空白之作,直至今天,仍是图书馆古籍工作者及版本爱好者案头必备书,在八九十年代,台湾与大陆相继重印。

从合众图书馆到历史文献图书馆的十数年中,潘景郑编成《海盐张氏涉园藏书目录》等各家各类专目14种、《上海历史文献图书馆藏书目录》一至五编,撰写馆藏书志初稿12册,却从未在任何一种目录上留下自己作为编纂者的名字。

前人于石刻编目,无论公藏私藏目录还是知见目录,一地一门之专目抑或类似清人王昶《金石萃编》之综合目录,或以时间次序,或以地域编排,像潘景郑那样根据石刻内容为主,兼及地域、形式而分类编成的综合目录,迄今为止,可说绝无仅有。石刻是图书的一种,其价值不仅限于书法与文物,这些道理人们早有共识,并从不同治学需求去利用石刻资料,尤其到清代,人们对石刻的研究已形成专门学问,但惟于编目一道,却始终陈陈相因,这在客观上造成了对石刻资料充分利用的阻碍作用。而潘景郑以其长年喜好金石的素养及其研究目录学的独到眼光,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植入石刻编目之中,这实在是一项可贵的革新。此目分古史、传志、碑记、艺文、题榜、题名、释教、道家、医方、目录、画像、用品、国外、法帖、砖瓦、汇编凡十六类,眉清目晰,方便实用;首冠《序例》一篇,说明分类编排指归,虽寥寥二三千言,精义蕴蓄,真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关于石刻分类的学术论文。但此目录仅油印了百数十部,流传不广;且所收仅七千余种,而如今上海图书馆已藏有八万余种。

从1958年到1985年退休(退休后多年,实际上仍担任业务顾问),他先是与瞿凤起(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传人)共同编纂了上海图书馆十数万册善本的书目稿。又与周叔弢、赵万里被推为《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的编纂顾问。

(上海图书馆陈先行)

链接潘景郑宁静淡泊,有挂在床头的自勉联为证:无事此静坐,有福方读书。

余思资深藏书家最精通于版本实践,你能举出与此相关的3个例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