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给诺贝尔一个理由: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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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用艺术拯救世界

瑞典学院将这一项至高无上的荣誉颁给我,是对意第绪文的承认。意第绪文是一种被放逐的语言,它没有自己的国土,得不到任何政府的支持,是一种没有武器、军火、军事演习等词汇的语言,是一种为外国人所鄙视的语言。而事实上,由于伟大的宗教布道者的影响,犹太聚居区讲意第绪语的人天天都在使用它。这些人是最真实意义上的圣经的子民,他们只能在研读这一著作时才能得到最大的喜悦。犹太聚居区不仅是受迫害的少数人的避难所,而且是和平、自我克制、人道主义的实验地。这样的区域在周围遍布暴行的压力下竟然拒绝妥协,并存在至今。

我是从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我父亲的故居位于华沙的克洛玛娜街,那里是法庭、教堂和讲故事的地方,也是举行婚礼和宴会的场所。我很小的时候,就从我的大哥,也是我的老师,约瑟夫.辛格那里,听到所有理性主义者反宗教的理论,这些理性主义者从斯宾诺莎到麦斯‘罗道尔,都有涉及。我的大哥后来写了《阿瑟肯那齐的兄弟们》一书。从虔敬上帝的父母那里,我知道了所有渴望真理并持怀疑论的人。在我们和周围一些家庭中,永生的问题比意第绪语报纸上的最新消息更现实。尽管我遭受过许多失望,尽管我仍是个怀疑论者,但我还是相信,各国能从犹太人那里学到许多东西:学习他们观察世界的眼光;他们教育儿童的方法;他们如何从别人只看见痛苦和羞辱的处境中找到快乐。

对我来说,意第绪语和讲意第绪语的人们的行为是一回事。任何人都能从意第绪语和意第绪作风中发现虔诚的快乐,以及那种对生活的渴望,对弥赛亚①的期待、容忍以及对人类个体的深刻认识。意第绪语有一种含蓄的幽默,它以感激之情去迎接日常生活中每一点小小的成功、每一次爱情的相遇。意第绪语的智慧不是傲慢的,它并不认为胜利是当然的;它既不要求什么,也不自我约束,只是在种种破坏和毁灭中坚韧地存在下来,并悄悄向远方传播,它相信,在某一个地方,上帝的创造只是刚刚开始。

有人将意第绪语称作灭亡了的语言,就像两千年来希伯来语也一直被称作灭亡了的语言一样。然而,它在我们这个时代中却惊人地、奇迹般的再次流行了起来。很久以来,阿拉米语也被确认为是一种死了的语言,但它却使具有杰出价值的神秘主义著作——犹太神秘经,得以出现。事实上,意第绪文学的古典著作,就是现代希伯来文学的古典著作。意第绪语还没有说出它最终要说出的话。它蕴含的宝库还没有呈现给全世界。它充满人类永远不会忘记的幽默和回忆,它是殉道者与圣人的语言,是梦想家与希伯来神秘哲学信徒的语言。从象征性的角度讲,意第绪语是我们大家智慧而谦逊的语言,是备受惊恐而仍充满希望的人类的方言。

(以上用意第绪语宣讲)

和以往任何时期一样,现代的小说家与诗人,不仅是社会或政治理想的宣传者,也必须是实际的精神娱乐专家,因为沉闷的文学是引不起读者的兴趣的,而真正的艺术家应该振奋读者的精神,给读者提供一个消遣和避难的所在。然而同样真实的是,当代一切严肃的作家,都必须关注他所处的时代存在的问题,他不能不注意到当今的宗教力量特别是对启示的信仰,比人类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薄弱。孩子们越来越多地在失去对上帝的信仰的情况中长大,他们不信报应,不信永恒的灵魂,甚至不信有绝对的道德。家庭已失去它的精神基础。真正的作家不应忽视这一事实:奥斯瓦·斯潘格勒所下的可怕预言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就变成了事实,科学技术的巨大成就不能减轻现代人的失望、孤寂、自卑感,以及对战争、革命与血腥暴政的恐惧。我们这一代人不仅对上帝失去了信心,而且对人类自己,对他置身于其下的制度以及身边最亲近的人们,也失去了信心。

那些对统治者已失去信心的人们在失望之余把目光投向了作家:也许有才能而又敏感的人能拯救文化;说不定艺术家具有先知的才智。

作为一个曾遭受到人类最疯狂行为打击的民族的子孙,好多次,我都以为自己将永远陷入绝境,但是,新的希望总是出现,告诉我:我们还有时间,去鉴别情况,做出决定。我所受到的教育是:信任自由意志。虽然我对所有的启示终于有了怀疑,我还是不接受宇宙是物理或化学元素偶然形成的观点,也不相信宇宙是无目的的、偶然进化形成的。即使我已认清了谎言、陈词滥调以及人类的盲目崇拜,我依旧坚信总有一天,有些真理是会被大家接受的。人类必定会得到所有他可能得到的欢乐,得到所有大自然赋予他的力量与智慧,同时仍旧信奉上帝,一个用行动而不用语言来表达的上帝,它的词汇就是宇宙。

我毫不惭愧地承认,我属于那些幻想文学能带来新境界与新观念的人,无论这新观念是属于哲学的、宗教的,还是美学的、社会的。在古代犹太文学史中,诗人与先知没有本质上的差别。我们的古诗常常成为法律和生活方式。

在纽约一家报社附近的餐馆中,一些老朋友常常称我为悲观主义者、颓废者,但我的颓废和悲观在无可奈何的后面总含有一种信仰。波德莱尔②、魏尔伦③、爱伦·坡④与斯特林堡@这样的悲观主义和颓废者曾给了我很大的安慰;由于我对心灵研究的兴趣,使我从你们的斯威登堡、我们的犹太法学博士拿克曼·布拉兹拉弗、我们当代的著名诗人艾隆。扎特林这些神秘主义者那里找到了消除烦恼的方法。我的朋友艾隆‘扎特林已于几年前去世,他留下了一大批具有很高价值的精神遗产,其中大部分是用意第绪语写成的。对于有创造力的人来说,悲观并不等于颓废,而是一种拯救人类的强烈热情。诗人在写作中继续追寻永恒的真理与存在的本质,力图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开时间与变化的奥秘,力图寻求人们遭受苦难的原因,力图在残忍与非正义的深渊中发现爱情。令人奇怪的是,我们常有这样的信念:当所有的社会理论分崩离析而战争和革命使人类陷入极度的苦难时,诗人,曾被柏拉图驱逐出他的“共和国”的诗人,也许会来拯救我们。

注释

①犹太教中的神。

②波德莱尔(c·Baudelaire,1821—1867)法国诗人。其诗作对后来欧美象征主义诗歌创作影响很大。

③费德里克·加西亚·洛尔伽(F·G·loa,1898一1936)西班牙诗人。

④爱伦.坡(E·AllanPoe,1809—1949)美国诗人、小说家、文艺评论家。

⑤斯特林堡(J.A.Strindberg,1849—1912)瑞典戏剧家、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