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最初开始考虑今晚该对你们说些什么时,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用简单的几句话就表达出对瑞典皇家文学院诸位先生授予我的崇高荣誉的感激之情。我是想说明当自己以作家的身份荣获这份国际殊荣时的感受。但要充分做到这一点绝非易事,甚至难于启齿。说来惭愧,我的工作平常是与言语打交道的,经年累月地在驱策、驾驭文字,但此刻我却感到一筹莫展,真是一筹莫展!仿佛言语在这一刻跳出了我的股掌之中。如果仅仅是说明我已知晓自己获得了一个作家所能得到的最高的国际性荣誉,这其实只是说出了每个人都已了然之事;倘若要做作地表白自己受之有愧,则会对皇家文学院的睿智投上怀疑的阴影;倘若要我称道皇家文学院抉择的明智,又恐怕会流于自我吹捧,并会使人联想到,我同时作为一名文学批评家,是赞同时下对作为一名诗人的我的评价的。进退维谷之际,我只能这样想,既然学院当局已经作出了裁定,我也就只有不客气地接受了,并让这些都作为既成的事实而无需再置一辞。至于我得悉自己获奖时的真实感受,应当说,我的确感受到了任何一个常人在这般时刻都能体会到的正常的欣喜和虚荣的感情,既乐于听到人们的溢美之辞,又对一夕之间成为公众注意力的焦点而引起的种种不便感到恼火,当然这些也都是不难想见和无从避免的。假若诺贝尔奖与其他的奖在种类上是相同的,只在程度上高出一层,我仍然会努力去寻找一些感谢的话语,但如果它与任何一种奖在性质上都截然不同,那么,要表达一个人的感情就更需要语言之外的帮助了。
现在我就用一种不那么直接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感情,这就是向诸位谈一谈我自己对诺贝尔文学奖的意义认识。假如说诺贝尔奖仅仅是来用以肯定创作的成就,或者说是对一个作者的声名业已超过自己的母语及所在国度的界域的承认,那我敢说,几乎在任何一个时刻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比其他时刻的其他人更值得领略这非凡的荣光。幸亏,我发现诺贝尔文学奖的意义要远甚于此,甚至有别于此种肯定和承认。在我看来,这更是一种对个人的挑选,从一个时刻到另一个时刻,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终年累月,精挑细选,被选中的人自然成为一个独特的角色和象征性人物,要去履行特殊的职责,因此,这种选择的性质当然也就如上帝要召唤一个人那么慎重,并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使得获奖者怀着又喜又惊的心情来到颁奖台上。于是一场仪式开始了,借此,一个人突然扮演了被召唤的角色,被赋予了某种他以前从未履行过的职责。因此,问题不在于他是否值得被挑选出来,而在于被召唤者能否恪尽你们分配给他的职守。换句话说,这就是要像任何一个人都能做到的那样,作为一名代言人去作出努力,藉此代表着比他自己所有的创作都更重要的价值。
诗,向来都被认为是一种最易受地域限制的艺术,绘画、雕塑、建筑和音乐都是可以为所有耳聪目明的人所欣赏的。但是语言,尤其是诗的语言,是一件截然不同的事情,似乎诗只是为了在人们中间造成隔阂而不是为了把他们聚拢。
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又不能忘记,语言在造成隔阂的同时,诗本身却同时也给了我们一种去努力打破这一隔阂的力量。当我们能够欣赏另一种语言的诗的时候,我们也就能够与使用那种语言的人们相沟通,一种舍此而外不能用其他任何一种方式获得的沟通。我们不妨回顾一下欧洲的诗史,看看一种语言的诗歌能给另一种语言的诗歌带来怎样巨大的影响。我们必须记住,往往每一个有成就的诗人都从与他自己不同语言的诗歌中获得过巨大的收益。我们还不妨考虑一下,要是诗不曾受到外国诗的滋养,每一个国家和每一种语言的诗都常常会出现难以挽救的衰亡和危机。当一个诗人向自己的人民倾诉时,在他的声音里必须涵括了很多影响过他的其他语言的诗人的声音。而与此同时,他自己也是在对其他语言的更年轻的诗人在说话,那些年轻的外国诗人也会把他的生活背景的一部分和他所表现的民族精神的一部分容纳进他们自己的作品中去,并且再传达给他们的同胞。部分是由于他对其他诗人的影响,部分是通过翻译——这当然必须是其他诗人对他的诗的一种再创造,部分是通过与他操同一种语言的那些热爱诗但自己不是所谓诗人的读者,诗人便能够对不同民族之间的沟通与理解有所贡献了。
在每一个诗人的作品中,必然会有许多只能感动那些与诗人自己居住在同一地区,使用同一种语言的人们的成分。尽管如此,我认为,“欧洲的诗”一词仍是有意义的,甚至“全世界的诗”一词也是有意义的。在诗的思想中,不同国家、不同语言的读者——虽说这只是各个国家、各种人群中的一小部分人一一能通过诗获得或多或少的相互理解,这种理解虽说尚不全面和深刻,但却至关重要。而今天,我能以诗人的身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正是诗能够超越国家和语言界限的一种证明。要作出这样肯定的证明,就必须不时地指定一名诗人。于是我此刻就站在你们面前了,并非我个人在诗的创作上有何了不起的成就,而是就一段时间来说,这能作为一个象征,象征着诗本身具有的重要意义。不曾受到外国诗的滋养,每一个国家和每一种语言的诗都常常会出现难以挽救的衰亡和危机。当一个诗人向自己的人民倾诉时,在他的声音里必须涵括了很多影响过他的其他语言的诗人的声音。而与此同时,他自己也是在对其他语言的更年轻的诗人在说话,那些年轻的外国诗人也会把他的生活背景的一部分和他所表现的民族精神的一部分容纳进他们自己的作品中去,并且再传达给他们的同胞。部分是由于他对其他诗人的影响,部分是通过翻译——这当然必须是其他诗人对他的诗的一种再创造,部分是通过与他操同一种语言的那些热爱诗但自己不是所谓诗人的读者,诗人便能够对不同民族之间的沟通与理解有所贡献了。
在每一个诗人的作品中,必然会有许多只能感动那些与诗人自己居住在同一地区,使用同一种语言的人们的成分。尽管如此,我认为,“欧洲的诗”一词仍是有意义的,甚至“全世界的诗”一词也是有意义的。在诗的思想中,不同国家、不同语言的读者——虽说这只是各个国家、各种人群中的一小部分人一一能通过诗获得或多或少的相互理解,这种理解虽说尚不全面和深刻,但却至关重要。而今天,我能以诗人的身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正是诗能够超越国家和语言界限的一种证明。要作出这样肯定的证明,就必须不时地指定一名诗人。于是我此刻就站在你们面前了,并非我个人在诗的创作上有何了不起的成就,而是就一段时间来说,这能作为一个象征,象征着诗本身具有的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