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终于轮到我来向各位致谢了,不用形容,我是多么盼望着这个机会,只是在身临其境之时,我,这个天生不善言辞的人,实在担心自己会词不达意。
由于其行为方式的差异,作家和演讲家不仅不同,而且恰恰相反,前者都属于天生不善言辞的那一类人。特别是一个有强烈个人意识的作家,当他习惯了文学性的表达,又不得不面临大庭广众之下的简短演说时,是免不了要犯一些只有那些口齿伶俐的演说家才能免除的错误的。而我的情况更为复杂,我没有想到贵国会赐给我如此辉煌的荣誉,更没预料到,各位会为我安排这个声势宏伟的庆典。确切地说,我所具有的特性是一种史诗性而非戏剧性,为了求得一种平稳的生命与艺术韵律,我希望自已保有一份心灵的宁静;无疑,这份宁静已被我北方的邻国所打破,并影响到我的生命与艺术韵律,我的修辞与表达能力定会格外降低。
自从皇家学院宣布这个决定以来,我的全部身心都陶醉于一种神思恍惚的狂喜之中,我无法形容它对我的心灵产生了多大震撼。歌德献给爱神丘比特的一句美妙的情诗最能表达我的心情:“你更换了我舞台上的道具,使我混乱不堪。”诺贝尔文学奖已经改变了我那平静的生活,使它更多姿多彩,富有戏剧性。
要一个艺术家毫不迟疑地去接受我现在获得的这样的荣誉而不感到任何胆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通常,一个不流俗而又严于律己的作家在这种情况下是难免会惶恐的。面对这种情况,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放弃个人的立场,这样才能比较从容。歌德曾骄傲地宣布:“只有逊色的人才会谦虚,”这固然是一个大人物想摆脱虚伪的道德而口出狂言,但我敢对大家说,这个狂言并不正确:谦虚是带有智慧和学问的,以目前我所获得的荣誉而感到傲慢和自满的人并不明智。我付出了漫长而艰辛的努力,才有机会得到这份国际驰名的大奖,但你们可知道,为了我,我国的人民今天是多么欢乐!
时隔这么多年,诺贝尔奖再次颁给了德国,尤其是颁给了德国散文体的作品,这说明我那常常被误解所伤害的祖国已被全世界人们的爱心所接受,对此,我的感受是复杂的。
我没有必要去揣测这份爱心的意义。15年来,德国的思想和艺术在一种富裕平静的环境中并没有取得伟大的成就,这是因为在安逸的环境里,没有任何工作会有成就;尤其是思想与文化,原本就诞生于强烈的、悲怆的、离乱的痛苦中。而今天,在东方和俄国都陷入了巨大的变化之中时,德国却维护了西方和欧洲文化形式的尊严;对欧洲人来说,形式正是尊严的重心之所在。
我很欣赏新教徒直接和上帝沟通的方式,尽管我和各位一样,不是新教徒。我个人很喜欢一位名叫塞巴斯蒂安①的圣徒,这圣徒在四面八方飞来的矢石刀剑面前依然含笑——“神正是在你受难的时候接近你”,这是塞巴斯蒂安所代表的英雄气概。虽然这气概稍嫌粗糙,但我还是要为德国的文化艺术呼唤它;我还认为,将诺贝尔奖颁给德国文学本身就意味着在精神上将这一崇高的英雄气概赋予德国。德国曾在诗歌创作方面体现了这种气概,并为国家赢得了荣誉;在政治上克服无政府状态并维护了国家的统一;在精神上结合了东方的苦难哲学和西方的形式原则,以便从痛苦中去创造出美感。
在基金会决定颁奖给我后,我曾告诉过最早几位光临的代表,能从北方的邻国那里获得这份荣誉,我深为感激和兴奋。作为一位卢卑克的子弟,我从小养成的生活方式有很多与斯堪的那维亚地区的相似;作为一个作家,我对北欧的思想氛围十分向往。年轻的时候,我的小说里甚至有一位青年像托尼阿·克洛格尔一样,把北欧人和南欧人的特性结合了起来,这种结合十分富于创造性而又耐人寻味。其中南欧气息意味着丰富的感官、积极进取的思想以及奔放的艺术热情;而北欧气息则代表敏感的心灵、根深蒂固的资产阶级情感和亲切温馨的人性。现在,这个心灵之乡的北欧,在这个光辉的盛典上拥抱着我;有生以来,这真是一个最美丽又有意义的日子,一个生命中真正的庆典,就像瑞典人所说的“欢欣的时刻”——请原谅我使用这句话时的笨拙。
最后,为了诺贝尔基金会对全世界所做的重大的贡献,为了它承办今天这样的盛会,请容许我和各位一起对它表示致谢和祝福,并按照贵国的美好习俗,请和我一道再次向诺贝尔基金会表示最崇高、最虔诚的拥护和欢呼!
注释
①塞巴斯蒂安(st·Sebastian,?一约z88),早期基督教徒,后被罗马皇帝戴克里先处以乱箭射死。